“师姐。”黎波熟练抱起出现在自己和清扬中间的小孩儿, 习惯叫了声清扬。

　　清扬目光从电脑上移开，对上条纹病服套着棉袄冲她笑的甜甜的波波，摸了摸他的小手，暖暖的, 放下心来问他：“有跟妈妈说吗？”

　　小孩儿眼珠乱瞄，一看就是心虚了，清扬对黎波说：“去说一声吧, 免得家属着急。”

　　黎波把波波放在椅子上, 捏了捏他的小耳朵, 叹了口气：“其实波波妈妈应该早就习惯了。”他都怀疑小孩儿和江师姐有命定的缘分了，不然怎么老喜欢往办公室这边跑。

　　也没人告诉他，小孩儿自己就知道该去哪里找到清扬。有一回在交班的时候, 波波推开门圆滚滚的朝清扬跑过来，他妈妈落后一两步，一看到满房间的医生护士, 立马尴尬道完歉带上门退出去, 波波扒着清扬的腿一脸得意,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小孩儿听话，不大声吵闹，就静静坐在清扬旁边自个儿玩，清扬还要理出明天手术病人的病历，见他小腿晃啊晃的还挺惬意, 没特意逗他。

　　整个科室都特别喜欢小孩儿, 萌萌哒, 又有礼貌，可惜他只在江医生面前才是软萌的小可爱，一离开立马回复高冷风范，让一干人等惋惜不已。何珊调笑清扬，波波绝对是她上辈子的小情人儿。没成想被人精儿一样的波波听见了，第二天特意向何珊解释，他上辈子不是清扬的小情人，也是她的弟弟！十分认真的模样让何珊爱怜不已，第一次觉得似乎家里多个这样的小鬼头也不错！

　　“波波，下次跟妈妈说过之后才能过来知道吗？”黎波又一次叮嘱小孩儿，即使他知道面前这小鬼总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波波敷衍点点头，心想，妈妈老是不许他来打扰姐姐，他说了肯定不会让他过来的。他又不傻，绝对不能告诉妈妈。再说了，波波又不会打扰姐姐工作，每回都乖乖的，妈妈真是不体谅小朋友！

　　“你啊！”黎波哪里看不出他的应付，只是医院也不是百分百安全，他想着还是要多注意。医院真的是众生百态的地方，看多了各式各样的人，黎波觉得自己应该去辅修个心理学。

　　让他们这群实习生最受打击的，不是身体劳累的疲惫，而是有时候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心累。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入学就牢记的宣誓，黎波默默在心里又完整背了一遍。

　　“黎波，你和我去一下37床行不？”肖肖扬了扬手中一叠检查报告，一式两份，她要去分发给病人。

　　37床...黎波顿了顿，“走吧。”

　　肖肖明显轻松了些，欢快道：“三十秒的时间，早去早回。”

　　关雨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放心问道：“要不要我一起去？”

　　“不了，你病历还没补完呢，加油干啊。”肖肖提醒她，关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周末休了两天，分管的病历都得补一轮。

　　不过37床的病人还不错，家属就让人不是很想打交道了，关雨想到不愉快的事，敲键盘的手啪啪加重。

　　“关雨姐姐，你好厉害啊。”波波被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吸引，目光停在关雨手指的残影，一脸崇拜。

　　关雨看了眼面前的一排乱码，呵呵笑，不要脸的说：“你以后会给姐姐更厉害的！”

　　“嗯！”波波坚定点头。

　　波波妈妈估摸着时间来找儿子，看着医生都在忙，而她儿子又换了一个小姐姐亲近，还在伸手去摸医生的键盘，波波妈妈叫了声：“波波！”

　　波波脸皱成小可怜，深沉叹气，他妈妈怎么就不放过他呢！

　　“关雨姐姐，我要回去了。”又跑到清扬面前，交待：“姐姐，波波跟妈妈回去了。”然后统一跟办公室里的众人说再见。被妈妈牵着手，一步三回头的迈着小步子，波波妈妈被儿子这德行弄的都没脾气了。

　　回到病房，向老公吐槽：“你儿子把所有医生的名字都弄的一清二楚，人家一天到晚忙得很，他整得跟去亲戚家串门似的，亏得别人不嫌他，走出病房全是他姐姐哥哥叔叔。你说我们两都不是厚脸皮的人，咋生出个这么自来熟的儿子？”

　　波波抗议：“我才不会被人嫌弃。”

　　波波爸爸在一旁憨笑，隔壁病床的人说道：“你儿子惹人喜欢呢，如果他耽误医生工作，肯定会被送回来的，你们啊就不要瞎操心了。”如果他的儿子能讨的医生护士都喜欢，那多好啊！

　　波波仰着小脸眼睛里都是快乐，波波妈妈心一下子就软了，算了，她多给医生带些水果，希望他们多包容自己这傻儿子！

　　......

　　“肖肖，不要跑当心撞着人。”何珊拿着盐水在拐角处被撒丫子狂奔的人吓了一跳，她一把拉住肖肖告诫道。

　　“37床的儿子要把老人拉回家，师姐你快去看看。”肖肖语速飞快说完，然后去办公室找李医生去了，37床是他的病人。

　　何珊把盐水给了电脑护士，赶紧往37床跑去，昨天才做完手术，今天就要回家，二十四小时都还没过，这不是要人命吗！

　　“别以为你是学生，老子就不敢动手啊!”李飞耐心告罄，凶狠盯着拦住他的小子，一身腱子肉，穿着又厚实，快抵得上两个黎波。此时凶神恶煞的模样，让黎波心里叫苦，身形却岿然不动，期盼着肖肖赶紧叫人过来。

　　黎波好言好语说：“李哥，您父亲真的不能移动，起码得再观察一两天，你把他带回家，出了事情怎么办？”

　　“你们医生说做了手术起码能多坚持五年，如果出了问题，当然是你们全权负责。”李飞理所应当说道，他不耐道：“让开，你问问老头，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如果他说不，我立马离开，让他在医院待一辈子都行。”

　　黎波低头看着虚弱的老人，他点头说愿意，眼角却流出了一滴泪。

　　“你这是耍无赖...”黎波气的说不出话。

　　李飞恶意道：“你有证据吗？”他扬起大掌，准备给这小子个教训，让他明白逞能是没有好下场的。

　　“住手！”黎波感觉到掌风，不受控制闭紧双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到。

　　何珊抓住李飞的手臂，冷声道：“在医院动手，你是想去局子里坐一坐吗？”李飞知道这是护士长，但是没料到她有力气能制住自己。何珊则在庆幸自己没白做体能训练，健身房也没白去。

　　“过来，你傻啊，别人动手打不过还不会跑吗？”何珊没好气招呼黎波，黎波站过去，小声辩解了没想到家属会动手，何珊先不和他计较。

　　李飞老婆上前把何珊的手拍开，笑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你老公打我们医生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说这句话？”何珊没给她面子，质问道。

　　王菁撇嘴，“那怎么一样。”

　　敢情就你老公是人，别人都不是是吧！这女人，何珊已经看明白了，和她说不通，她直接说：“病人现在不能出院。”

　　“不出院你给老子出住院费啊？”李飞有恃无恐说道。

　　遇到这种极品，何珊也是醉了。老人住院她就没见过这儿子来过，本来看见儿媳妇日夜都在医院守着，她还以为儿子确实工作繁忙。儿媳妇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和医护人员也是相处的不错，平时调整治疗方案、早上查房言语中都是很感谢医生，但是做手术前一天，李医生在给她讲手术可能发生的一些风险时，发现这女人再拿着手机录音。李医生发现后问她干什么，她还是一脸微笑的说留个证据，看不出丝毫心虚。医生也不能把手机抢过来，要求她删除录音，她说好好好，冲她这做派，鬼才相信删了。

　　还是挺让人受伤的，医生尽心尽力治疗患者，结果发现平时对自己表现的非常信任的家属，私下里其实防着自己还留了后手。

　　李医生当天根本没吃下去饭，然而第二天一早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又去给她讲解手术事项。

　　何珊想她宁愿选择一开始就各种挑刺的家属，也不要和你笑嘻嘻却不知什么时候捅自己一刀的这种人。

　　李飞踢了下轮椅，再次问道：“怎么样？护士长，你是要帮我爹交住院费吗？”

　　“你爹养大的是你，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护士长是你爹养大的？”清扬走进来，一脸好奇问道。

　　李飞被噎了一下，很快说道：“我爹养大我，我给他出了手术费，现在我要带他回家休养，护士长不给，难道不是她出住院费的意思吗？”这些医生护士都是死要钱，她们舍得出钱就怪了，李飞仗着这一点胡搅蛮缠。

　　“休养啊！”清扬打量他怀疑道，“我还以为你觉得自己父亲是累赘，觉得他在医院浪费钱呢。”

　　“你不要胡说，我可以告你诽谤的！”李飞厉声道，王菁开口问道：“难道病人自己选择主动出院，医生还有阻止的权利？”一天起码花一两百，王菁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老头留在医院，这是在花她儿子的学费！

　　李医生道：“王女士您都说了，得病人自己主动要求，您二位有询问过您父亲吗？”

　　“早问了，就是老头自己选的。”李飞下巴指着黎波，“你们这位男医生是证人。”

　　黎波不做声，李医生心里有数了，他说：“我是您父亲的主治医生，我得亲自确定您父亲点头。”他俯下身子柔声问老人：“叔叔，是你要出院吗？”

　　老人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媳，李医生锐利的眼神跟着看过去，李飞痞里痞气的，眼里划过警告，“爸，你自己说，我和王菁都听你的。”

　　老人浑浊的眼珠定住，轻不可闻说：“是的。”

　　李医生皱眉再问了一遍，“您是自己决定的吗？”

　　“是。”老人声音更小，但在场的人都清楚听见了。

　　李飞得意道：“各位医生都听见了吗？你们说自己好不好笑，病人要出院，还跑过来这么多人拦着，我还能胁迫自己亲爹不成？你们这么紧张，是不是少了一个病人，这个月的业绩少了很多啊。不好意思，这个忙我们家帮不了了，你们女医生护士都是可以出去拉拉客。”

　　“你...”满嘴喷粪，李医生对老人的选择诧异但不失望，哪怕他让医护人员陷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局面，但是李飞说话如此难听，他就不能保持冷静了。

　　清扬拉住李医生，淡淡道：“患者主动要求出院，他以及你们家属都要签署保证书，我们医生反正不同意出院，但是你们执意要求，我们也无法强留。若是出院后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一切责任自负。”

　　“签了保证书，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对了，不要忘了去缴费处把费用结清，不然办不了出院手续。”

　　李医生何珊等人虽然觉得不妥，但是秉着对清扬的信任，站在她身后无声支持。

　　李飞爽快道：“拿来，我签！”然后看着她们，无声嘲讽还有什么把戏都使出来。病床的老人扭动起来，李飞瞪他一眼，老人顿时不敢动了，但是眼神乞求望着李医生。

　　谁不想活着呢，哪怕满身伤痛！

　　清扬挡住老人的视线，眼里闪过讽刺。

　　老人的眼神可怜无比，发现清扬无动于衷，立马变得愤恨。清扬朝他微笑，眸底似带着无尽的深渊，老人一个瑟缩，被吓得闭上眼睛。

　　两夫妻在等待保证书的过程中不知道在悄声说些什么。

　　等到保证书拿过来后，清扬把笔递过去，李飞看着A4纸上的十多行字，笔尖在右下角迟迟没能下笔，王菁的表情也不如之前自然，“艹！”李飞把笔一扔，“老子不签，谁知道你们手术有没有出现后遗症，万一我爹因为你们的原因导致身体不行了，你们因为一张纸逃脱责任，老子不服！”

　　王菁：“对，不能签！”她补充，“人我们也要带走！”

　　这两口子也太无耻了！

　　“世上皆你妈？”清扬笑出声。

　　她身边的医护人员也抽动着嘴角，真特么的形象。

　　何珊：“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故意以一条人命的代价，来碰瓷我们医院，如果你们没有充足的理由，医院将会选择报警处理。到时候你们去向警察说明情况吧，你不信任医生护士，不好意思，我们对您二位也没有任何好感！”

　　“杀人未遂，还是自己亲生父亲，你们厉害哦，社会新闻接下来一周的话题就靠二位了。”李医生跟着说道。

　　李飞王菁慌乱道：“你们不要胡说，我们可以告你们的！”

　　“去告啊，刚好咱们一起报警，做个伴怎么样？”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权衡好利弊，李飞在床沿边坐下，“我们不出院了，行了吧，算你们厉害，你们人多，我们小市民惹不起，你们医生说住多久我们听话，可以了吗？”

　　‘怎么会有这种人！’‘真是好人没好报’‘我倒觉得他真的想讹我们’清扬听着同事们的小声嘀咕，对何珊道：“报警处理吧，让警察来评评理。”医生尽忠职守还错了，说句不好听的，想耍横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何珊犹豫，清扬冷声道：“这二位前后鲜明对比的态度，还有李先生满怀怨念的言语，我觉得稳妥起见，在警局留个底，免得二位把医院当成黑店。”

　　“好。”何珊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哪怕在医院，她们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老人，万一这两夫妻真起了坏心，到时候跳进黄河洗不清。

　　王菁急了，“我们都不出院了，你们要报什么警啊！”

　　“你们都把我们逼成什么样儿了，还不放过我们!”

　　“家里的钱实在周转不过来，我老公都饿了好几顿了，你们还是人吗！”

　　“就你们医生慈悲心肠，我们普通人都是长着黑心黑肺。”

　　尖利的嗓音引来了不少人，王菁眼一亮，拉着李飞跑到护士站，开始叫嚷，“大家来看看这些白衣天使啊，我们家没钱住院想把让老人出院回家休养，她们医生护士硬是拦着不让，还诬陷我们两口子要害老人，我们哪里干得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哟！大家帮我们评评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