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湛面上平静，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胡月光见他没有反感自己的亲近，想了想又道， “昨日弘节百日宴上， 我去看了小家伙， 感觉小孩子真可爱， 表姐她可真幸福，我看她那么满足的样子， 心里都有些羡慕了。”

　　慕瑜的妻子卢氏是胡月光的表姐，两人素来感情很好，各自嫁给他们叔侄后，倒也经常来往，加之慕湛跟慕瑜叔侄情深， 长广公府与河南公府走动更是频繁，昨天虽然慕湛没来得及赶回来参加孩子的百岁宴， 但身为长广郡公的夫人她也还是前去参加了宴席，给小弘节送上了一份百岁礼。

　　因为是齐王的长孙，所以这孩子也就各外受重视，百岁宴办得也是十分热闹隆重， 娄昭卿近日身体不大好， 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但也还是派了使者代表自己与弘节那几个年幼不便前来邺城参加宴会的儿子，送上了相当丰厚的一份百岁礼，给足了河南郡公府的面子， 满堂宾客皆是艳羡。

　　“你说姐姐跟正德的感情那么好， 还一口气生下来长孙，真是让人羡慕。”她又有些感叹道， 眸里很是艳羡。

　　她的羡慕不无道理，因为慕瑜在没有娶卢氏之前，跟慕湛一样是出了名的花心，不……他甚至比慕湛还要定不下性子，身边莺莺燕燕不断不说，每个看上的女人得他宠爱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可是自从他跟表姐定情后，就彻底转了性子，根本看不出以前多情的半分影子。

　　有了孩子后，他们更是如胶似漆，简直羡煞旁人。

　　她想，如果她跟慕湛能有个孩子，是不是他就能对自己好一些了呢？

　　她是安定胡氏的千金小姐，身份尊贵，容颜美丽，其实她就算嫁不了长广公，以后也不难在慕家皇族中择选其他的夫婿，从小到大她就心高气傲，可自从嫁给了他后，她就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慕湛对她也说不上不好，很多时候也会由着她的脾气，家里的事情也基本都让她做主，但她总感觉他不在意自己，觉得自己在他那儿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多了不多，少了不少，他给她的物质生活再优越，可是少了他的爱护关心，她的心里也始终是患得患失，在他面前也越来越卑微。

　　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有时候会嫉妒，会任性，可是她已经很努力地照顾他的心情了，但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宠幸一个又一个女人，她也还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每次她不让他去李氏她们那儿，他的心情就会很不好，造成的后果就是一连好几天的冷战，对她不闻不问。

　　她是真想跟他要个孩子，最起码不能让李氏，王氏那几个小贱人先生出儿子来。

　　她本来就比慕湛要年长几岁，想要个孩子的心情也就更加急切。

　　“慕湛，咱们也要个孩子吧？你看你我年龄也都不小了，可你至今还没个儿子呢。”她定定地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眉眼，不由伸手抚上了他的胸膛柔声道。

　　他目光动了动，素来淡漠的眉眼上难得有了几分动容。

　　“嗯。”他想了想，轻轻应了声。

　　与其说是在回应她，倒不如说是在回应他自己的内心。

　　他想到了安儿，想到了慕瓘，想到了那个人温柔的眉眼。

　　她会喜欢他未来的孩子吗？就像他无比喜欢她的儿女一样。

　　“真的？”胡月光没有注意到他沉思的心绪，得到他的回应后，她很是高兴。

　　其实她也只不过就是开口问问，自己心里也没底气他能不能答应，现在他的回应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你今晚要陪我，以后也要多陪着我。”她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娇羞，“我一定会努力给你生个儿子出来的。”

　　“……”

　　他没说话，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平静，娶妻生子，本来就是人生必经的道路，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什么都能够拥有，但唯有情感不能过多奢求，高处不胜寒，越是皇室中人，感情就越加淡薄，更何况是爱情，心满意足的婚姻。

　　他只不过是走了与其他皇族人相同的道路，过了同样的生活而已，皇室大族之间的联姻，本就不考虑爱情这种东西，需要的只是权利的平衡与稳固。

　　并不是所有人，有慕瑜那样的运气，自己的妻子刚好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没有人能够像慕演那样最受娄昭卿宠爱，可以自己选择婚姻，不用考虑联姻迎娶自己心仪的女人。

　　但即便心里知道这些，他心里也还是有遗憾，这种残缺的幸福，即便期盼着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心境也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憧憬远方的同时，心里会孤独，会荒凉。

　　“慕湛，你怎么了？”胡月光见他不说话，又抬脸去看他。

　　“你不期盼我们能有个孩子吗？”

　　她有时候，是真的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男人不都渴望着能有一个儿子吗？怎么他的目光却让她感觉那么悲伤？

　　“你别多想了，我当然愿意要个孩子。”他回过心绪，又淡淡地对她道。

　　“嗯。”她点点头。

　　“……”

　　静默许久，见他不说话，她又主动跟他道，“我最近喜欢上了握塑，阿湛你不是很擅长握塑吗？能不能教教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你难得能在家里待一会儿，不用忙公事，不然咱们一起玩玩怎么样？”

　　“你还不会玩儿，咱们两个玩起来肯定也很没意思，握塑彦通比我更擅长，等会儿我让他来府上教教你。”慕湛没什么心情与她游戏，于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胡月光闻言心里有些遗憾，她只是想和他多亲近亲近，所以才会对握塑感兴趣，如果他不愿陪自己，那玩着还有什么意思？即便和彦通再擅长握塑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和彦通是先秦的官宦之子，他父亲和安是先秦皇帝的宠臣，官至中书舍人，秦亡后，他因为擅长握塑，得到了慕湛的青睐，两人非常投缘，慕湛时不时会让他进府跟自己玩握塑游戏，谈天论地。

　　和彦通是个很开朗的男人，生得高大英俊，不过与他那宠臣父亲一样，也是阿谀奉承之辈，胡月光对他谈不上喜欢，虽然有些轻视他，但也不讨厌他的恭维。

　　他平时来找慕湛，对她还是很和气的，但有时候想想慕湛宁肯跟他整日混在一起，也不愿意陪她多呆一会儿，她有时候是真嫉妒和彦通的受宠。

　　听慕湛说让他来教自己，她心里顿时就失了兴趣，脸上也有些恹恹的不高兴。

　　“我还要出趟门，先不陪你了。”见她没回话，他也不再纠结此事，只是又扶正她的身子，淡淡道，“出门前我会让管家去把彦通请来陪陪你。”

　　话落起身便要出门去。

　　胡月光心里不禁有些生气，自己是他的妻子，他懒得应付自己就让他的朋友来安慰自己，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她！也丝毫不顾及世俗的眼光如何看自己。

　　“你要去哪儿？我也要去！”她望着他还未走出屋子的背影，不禁有些嗔怒道。

　　“我要去正德那儿看弘节，你去做什么？再说你昨天不是刚去过孩子的百岁宴吗？今天你就在家好好歇歇吧，我自己去就行。”他回头又有些不耐烦地与她道。

　　“那你晚上可一定要去我那儿啊！”她突然想到最重要的一点，见他神色淡漠不说话，不免又有些不耐地问了他一遍，“慕湛，你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烦死了。”他满不在乎道，话落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哼！”见他那么敷衍，即便答应她了，她心里也还是有些生气。

　　她从案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狠狠地灌下了肚。

　　去了河南郡公府，他将长命锁给小弘节挂到了脖子上，然后又抱过他亲自哄了哄。

　　慕瑜见他动作那么熟练不禁有些惊讶。

　　“九叔，你这没儿子的怎么抱起孩子来比我还熟练？”

　　“你管那么多干嘛？”慕湛闻言脸上不禁红了起来，他没有正面回答慕瑜的疑惑，只是略有些不耐烦地淡淡道。

　　“呵呵，连九叔都比正德你会抱孩子，可见正德你平时还是抱儿子抱得少，再不就是太笨拙。”卢氏轻掩唇柔声笑道，美艳的脸上看起来很愉快。

　　“我笨拙？我小时候读书多厉害你还不知道呢，一目十行懂不懂？等哪天咱们下局棋，我能再原封不动地给你摆出来！”慕瑜脸上有些不服气道，同时又有隐隐的得意。

　　“九叔可没有我这记忆力，别看他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比我会揣摩人的心思！”

　　他紧接着又嚷嚷道，对于被慕湛给比下去，他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服气，毕竟从小到大，慕湛读书都不如他好，又体弱多病，骑射武艺更是拿不出手。

　　“你还知道自己不会揣摩人心？九叔还在这儿，就这么口无遮拦，也就是你们关系好，九叔他不跟你计较，你还在这儿沾沾自喜。”卢氏不禁与他有些较劲道，“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九叔现在可比你忙多了，平时政务也处理得好，连父王都夸他呢，你呢？恃才放旷，做官容易得罪人，回家里连孩子都抱不好。”

　　“聪明，只是聪明又有什么用？为人处世做不好，也就自个儿在那自我陶醉了。”她又有些娇嗔道，目光有些嫌弃。

　　“哼，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又懂什么品性气节？”他嘴上虽然不饶人，但也还是没有与她真的置气，只是摆摆手道，“我不与你吵，这样只会降低自己的水准。”

　　“哼，我还不想跟你一起丢人现眼呢！”她有点生气，然后又回头对慕湛道，“让九叔你见笑了，他就是这样，我俩也总是能一句不和就吵起来。”

　　卢氏这么说着，脸上不禁也有些羞赧，但目光却很是幸福，脸上有一丝小女人的妩媚。

　　慕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他看着他们夫妻相处的样子，脸上不禁有一丝羡慕。

　　“你们夫妻虽然吵吵闹闹，但却真心喜欢着彼此，夫妻和睦恩爱，也委实让人羡慕，心驰神往。”他轻轻道，缓缓诉说着自己心里的一丝感受。

　　“呵呵，哪有，我倒觉得月光妹妹的眼光更好，她跟九叔你的性子也更合适，九叔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也要抓紧时间跟月光她生一个才好。”卢氏又笑道。

　　她跟胡月光因为是表姐妹，平时倒也不怎么习惯称呼她九婶，感觉怪怪的，怎么也叫不出口，即便论辈分她现在要称她一声婶婶才更合适。

　　“这个也急不来。”他脸上有淡淡的笑，然后又将怀里的孩子又还给了她。

　　卢氏见他的神色，心想他应该也是想要个孩子的，心里不禁又为月光安了几分心。

　　她知道慕湛跟表妹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虽然月光很喜欢他，也不介意他比自己还小了几岁，但慕湛对于月光似乎不是那么满意。

　　他们当初能够结合，老实说连她也有些吃惊，不知道慕湛是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婚事，还是觉得月光身份合适长得又不差所以也就娶了。

　　总之，他这么随意的态度，她一直都担心月光未来的日子会不幸福，但今天见他的神色，似乎她的担忧也有些多余了。

　　夫妻间能平稳地过一辈子，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慕湛虽然看起来没多少热情，但却也还算是个可靠的丈夫，目前来看也有要与月光好好生活的意向。

　　“天色也不早了，九叔干脆就留在府上用了饭再回家吧？”慕瑜又建议道。

　　“嗯。”慕湛温和地点点头。

　　“月光那边需要派个人去长广郡公府说一声吗？让她知道九叔今晚会回去得晚点，晚饭也不在家里吃了。”卢氏询问道，又望了望他们俩。

　　“九叔的意思呢？我也觉得还是派个人去府上说一声比较好，你出来前，有没有跟九婶说过晚上回家会晚一些？她不会等着你回去一起用膳吧？”

　　慕瑜也看向了他的脸，因为不知道他在家是怎么跟妻子说的，所以也没有自作主张，等他回答打算看他的意思，再决定派不派人去他府上跟主母说一声。

　　慕湛想到之前胡月光说让他去她那儿过夜的事，心底不禁又有些心烦意乱。

　　“不用了，她通常都不会等我回去一起用膳，我在你这儿用了饭后，早点回去就行了。”他直接道，脸上有些轻描淡写。

　　慕瑜夫妇互看一眼后，也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长广公府，胡月光望着一桌子冷了的饭菜，不禁心里也变得有几分凉。

　　“哼！”

　　一双筷子被扔到了地上，发出了凄厉的声响。

　　安儿被保母领去睡后，慕君将瓘儿放在床上，拿着玩具逗着他玩耍。

　　随着推门声响起，慕澄缓缓踏进了殿里。

　　慕君本来心情很好，但回过脸去看他，只见他面色似乎不太好，有几分阴沉。

　　她也不知道他这又是在为什么生气了，似乎是在故意与她摆脸色看。

　　慕君知道他发脾气时有多坏，心里也不想去招惹他，只是吩咐宫人收拾了床铺上的玩具，然后将瓘儿带去休息。

　　“怎么了？一回来就板着张脸？”她有些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

　　他来到床沿边坐下，眸光淡淡，只是不动声色地问她，“你今天让宫人们都出去，独自一人跟九弟在这凤仪宫都做了什么？”

　　“什么我们做了什么？话这么难听！”她也有些生气了，“慕湛是你亲弟弟，你居然还怀疑他，你今天回来跟我摆脸色，是来质问我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了？难怪这么阳阳怪气！”

　　他不说话，脸色更是有些难看，隐隐与她较着劲儿。

　　“你监视我？”她又道，稍微平静下心情后，她才注意到这背后最重要的一点。

　　她的目光有些冷，望着他的脸上很是认真。

　　“整个邺宫都是我的，你又有哪些举动能瞒过我的眼睛？”他只是有些回避道，不管她脸上越加凝重的生气，只是又继续追问，“你还没跟我解释呢，你支开所有人，跟九弟在这殿内都干什么了？”

　　“能干什么！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要真有对不起你的心思，又怎么会傻到明目张胆在这凤仪宫给你戴绿帽子！”她见他还是不相信她，不禁有些怒声道。

　　“我也没说你对不起我了，我当然信得过你，只是你们两个单独见面，我心里有些不好受而已。”他被她凶得脸上又染了几分委屈，“我不过就是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我身为你的丈夫，连问问都不行了吗？”

　　“我跟他约定好了，不能告诉别人。”她只是有些生气地一脸回绝道。

　　“……”

　　安静了片刻她侧头看他，只见他依旧还是有些执着地望着她，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她不禁又有些心累道，“我不过就是帮了他一点小忙，这事关九弟与他妻子之间的夫妻和睦，我也答应过他要保密的，你能不能给我点隐私，别让我背信弃义好不好？”

　　“哼，连背信弃义都出来了，看来九弟的事情在你心上相当重要了，什么秘密连我这个丈夫都不能说？真小气！”他冷哼一声，面上又有了几分嫉妒，不禁孩子气道。

　　“既然是秘密，当然不能告诉别人。”她理所当然道，又有些嗔怒地不服气道，“丈夫又怎么样啊？我还连点自己的秘密都不能有了？”

　　闻言他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真生气啦？”她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缓缓道。

　　他不说话。

　　“还在生气？”

　　他依旧神色未动。

　　“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就这么想掌控我全部的生活？”她拿胳膊又碰了碰他，有些娇嗔道，“我都在你的宫里，人都是你的了，你对我还不放心啊？”

　　“你又不让我完全掌控，我当然不放心啊！”他又大言不惭道。

　　“慕澄，我现在真的生气了。”她闷声道。

　　她都已经这么跟他好好说了，他却还是得寸进尺，简直欺人太甚！

　　“哼，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省得你又说我小气。”他想了想，倒是不再与她计较，非常适时地停下了对她的步步紧逼。

　　“反正不管你跟九弟有什么秘密，短期内你是再也见不着他了。”话落他的脸上又有了一丝洋洋得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有些疑惑地问他。

　　“我打算将他调到地方上去历练，官职地方还没想好，但怎么着再过两三月他都得走。”他一脸平静道，缓缓说着自己心中的打算。

　　“你跟九弟是叔嫂关系，本就不该交往过密，虽然知道你把他当弟弟，你们自幼感情也很好，但是现在各自成家了还是要多避讳，少些见面，我虽然相信你，但也还是不喜欢你跟他见面。”慕澄又有些阴阳怪气地嫉妒道，“尤其你们还有什么破秘密，我心里就更讨厌了！”

　　“慕澄你幼不幼稚，就因为这个，你就打算把他调到地方上去了？”

　　慕君感觉他这个齐王做得可真是由着性子乱来，有些对他叹为观止。

　　不过想想他谁的醋不吃？吃安儿的醋，瓘儿的醋，现在连慕湛的醋都吃上了，她十分怀疑若是她现在跟宫里哪个妃嫔关系较好，他也依旧还是照吃不误。

　　合着她就不能对他以外的任何事物产生兴趣，有任何感情。

　　这独占心态能偏执到这种程度，除了他也没谁了。

　　对于他的霸道与自私，慕君很难不对他生气，一直忍耐着他的**。

　　她心里不禁为慕湛有些鸣不平，同时对自己连累了他被调任感觉有些内疚。

　　眼前的男人，简直是太可恶了！

　　她不禁又恶狠狠地望了他一眼，慕澄接触到她的目光，心里不免又有些发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