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日。

　　赵风的车子停在花店门口。

　　他下车走进花店，推门的时候头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您好, 请问需要些什么？”卖花的南方女孩手从水盆里捞起来, 沥着水珠, 脸清爽得像剥了壳的菱角。

　　赵风拿出手机，找到相册里面的截图。

　　“我订了花，现在过来取。”

　　女孩擦擦手接过手机，凑近看了一眼：“哦, 赵先生是吧, 两束花。稍等一下。”

　　她转身从玻璃柜台上取了两束包扎好的花束, 一个端庄如深秋, 一个明媚如夏日。

　　“一束是唐菖蒲、兰花、金桔、六出花、康乃馨配满天星；另一束是百合、幸福花、红色太阳花、绿掌配鱼尾叶、八角叶绿叶。”女孩确认过后将花束朝赵风面前推了推, “您再确认一遍吧。”

　　“不用了。”赵风利落地付了款，朝她笑笑，“我也不懂这个。”

　　颜色搭配和谐就好。

　　他抱着两束花出门，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放进后备箱。

　　十分钟后，赵风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打开后备箱, 两束花中抱出一束，朝着十几米外人最多的地方走过去。

　　他抱着花朝门口走，刚走两步就被排队的人拉了回来。

　　“哎你这人怎么不排队啊！”

　　赵风举了举手中的花示意道：“我不是来买咖啡的, 是来庆祝开业的。”

　　“赵风！”

　　“啊——”

　　赵风回头, 差点也被吓了一跳。

　　一个头顶裂开了个大口子的无脸“鬼”就站在他身后。

　　“赵风”是她叫的，尖叫是周围排队的人的。

　　“喂。”赵风根据身高，判断出了眼前这个人是谁, 他朝周围张望，确定没有警察之后才松了口气，“前两天不是被城管抓过一次吗，怎么还敢出来”

　　那鬼脸前带着面具，说话声音闷闷的：“我还不是为了出来接你……跟我走。”她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从正门进去。

　　外面虽然排着队，但里面每张桌子之间的空间很大，虽然坐满了倒是也不觉得拥挤。

　　“赵风来了。”

　　曲辛欣从靠近门口的沙发朝他招手。

　　赵风走过去，把花送给她：“恭喜分店开业。”

　　“谢谢。”曲辛欣接过花放到一边，“怎么样？”

　　赵风装模作样地打量一圈：“不错不错，尤其是壁画，简直是锦上添花。”

　　曲辛欣翻了个白眼：“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夸自己的。”她看向窗外排队的男男女女，原本翘起的嘴角渐渐平缓下来。

　　“待会儿——去哪？”她问。

　　赵风耸耸肩：“去医院看看。”他在她对面坐下，“莫榭和国外研究团队做了一年多的研究，全是最顶尖的专家，可还是没什么进展。”他叹了口气，“希望越来越渺茫，有时候我看到她的样子，都一度想放弃。”

　　“虽然是渺茫，但还是有希望的。”曲辛欣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至少他们李家有的是钱，医学在进步，我们耗得起。”

　　赵风在咖啡馆里短暂坐了几分钟，就开车到了医院。

　　二十二楼的VIP病房，来往的医生护士早就已经都认识了他，看到他点点头，静静地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抱着花束走进病房，莫榭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今天怎么样？”赵风一边把花瓶里的旧花拿出来扔进垃圾桶，把自己的花束拆开装进去，一边问。

　　“昨天做了SCS和TMS，还在观察，如果有反应，就可以尝试加入神经训导的康复治疗。”莫榭头也不抬。

　　赵风一脸茫然：“什么……MS？”

　　莫榭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按着太阳穴：“SCS，脊髓电刺激，TMS，经颅磁刺激。我还是坚持白玉现在是处于一种最小意识的状态，她能经常听到我们的对话，只是不能做出反应。”

　　赵风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当时的戚白玉在警局的走廊受了刺激晕倒，竟然到现在都没能醒过来呢？

　　脑梗。

　　当时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莫榭一时手滑，一只手卷进了轮椅的轮子中，到现在虎口处都有个明显的伤疤。而艾汕更因为自责休了两个月的假，赵风如愿以偿拿回了自己的身份，可有时候看着病床上毫无意识的戚白玉，他偶尔也会想再听她叫自己一声“哥哥”。

　　一年了。

　　鬼屋重新营业，团队从最初的不到十个人，现在发展成了一间八十人的小公司，咖啡馆经过一年的经营生意红红火火，开了分店；

　　李尧荣成功坐上了恒远地产市场部副总经理的宝座，五个月后，李勤华宣布退出恒远地产董事会，将自己手中的股份全都转移到了李尧荣名下；

　　索菲菲一直喜欢着马昊，不过自从马昊和曲辛欣在一起之后，她就再也没提过喜欢他的事；

　　至于莫榭——

　　一年来，他一直奔波于国内外，从一个心理学专家，俨然已经变成了半个神经科医生，虽然尝试过许多种方法都没能唤醒戚白玉，但他却始终都没有放弃过。

　　赵风回神，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个黄色的三角形符咒，在指尖捻了捻。

　　病床上的戚白玉和一年前并没有多大变化，源源不断的营养药输入她的体内，每天有护工给她按摩肌肉，她睡得平静而又安逸。

　　“什么东西？”

　　得益于这一年的奔波，莫榭也比以前话多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

　　赵风拿着符咒：“这个吗？”他笑笑，“普陀山求的，不少香油钱换来的，开过光。”

　　莫榭不以为意：“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赵风挑眉：“你别不信，这东西说不定真有用呢。人家都说，你在下界做的许多事，天上的神仙来不及看，只有求了符，上了香，菩萨才会注意到你，才会眷顾你想要保护的人。”

　　莫榭低下头继续翻文件：“如果这个东西有用，我就去普陀山，从山脚拜到山顶。”说完，他看了眼手表，“十分钟之后她去做今天的SCS，你——”

　　“我去买点儿吃的。”赵风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也还没吃，“你吃什么，给你点儿？”

　　恰好这个时候护士进来，莫榭索性把手里的文件一放：“我和你一起下楼。”

　　两人从医院的后门出来。

　　后门口外是一条小巷，赵风走了几步，发现莫榭并没有跟上来。他转头，看到莫榭站在后门口盯着地面出神。

　　他顺着莫榭的目光看过去，出了一个光秃秃的井盖和灰扑扑的地面，并没有看到什么其他东西。

　　“那有什么吗？”

　　莫榭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了一只塞进嘴里，动作流畅地点了火。

　　烟雾缭绕，一阵风就吹散了，赵风似乎看到莫榭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也许是后悔。但这情绪稍纵即逝，让人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

　　“你听说过方莹吧？”

　　“听说过。”齐素青点头，“她不是已经被抓了吗？昨天送我回来的警察在车上聊天的时候对我说，方莹很可能会被判死刑。不过他还说，方莹的律师正在积极四处打点，似乎是想在精神鉴定的报告上做点文章。”

　　莫榭把抽了一半的烟按在旁边烟灰桶上，火光瞬间碾灭：“她的精神鉴定报告不会有任何问题。”他吐出最后一口香烟，眼神有些迷离，“放心，没有人敢在她的报告上签字。”

　　“走吧。”莫榭转身朝小巷的出口走去，“昨天听护士聊天，说对面的馄饨不错，你可以尝尝。”

　　莫榭的话虽然比以前多了，但赵风和他坐在一起的时候，谈的基本都是戚白玉的事。莫榭喜欢听戚白玉小时候的事，他就把自己记得的都讲给他听，慢慢的讲完了，他和莫榭也就重新恢复了无话可说的状态。

　　好在赵风也不是多话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吃完馄饨，就起身回医院。

　　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一个拿着冰淇淋的小孩子走过，赵风想起往事，突然一笑。

　　“我当年第一次逃走的时候，身上没钱也没身份证，知道自己跑不远，只能到便利店装着想吃冰淇淋和店员吵架，还赖在那不走，最后还惹了警察来。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好笑。”

　　“关心则乱。”莫榭开口道，“这么蹩脚的理由，如果不是真的关心，又怎么会相信呢？”

　　“你不也是？”赵风笑笑，“当时戚白玉担心哥哥，才会不多思考也没多想，你又何尝不是担心她，才也被这种蹩脚的理由骗了呢？”

　　他看着对面一动不动的红色信号小人，问，“如果白玉一辈子就这样了，你打算怎么过？”

　　“这一年怎么过的，以后还怎么过。”

　　“你——”赵风犹豫了一下，“你和白玉认识，应该也才不到一年吧？”

　　不到一年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到可以为了她孤独一辈子的地步了吗？

　　“你不懂。”莫榭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

　　她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重燃了他对人生的兴趣，教给他什么叫百分百的信任与保护，她曾经是他最满意的一柄武器，现在是他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爱人。

　　这世界上适合她的人或许成百上千，但适合他的就只有她一个。

　　他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即使戚白玉昏迷，即使她再也不会醒来，他也会牢牢地抓住她。不让任何人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回过神，莫榭平视前方，“绿灯了。”

　　两人走过斑马线。

　　“嗡——”

　　莫榭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接起电话，赵风停在一旁等他。

　　他也在看着接电话的莫榭。

　　他看到他瞳孔骤缩，看到他手上的青筋凸出，看到他挂了电话之后，眼神晦暗不明。

　　赵风心头滑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上前一步：“是不是戚白玉她——”他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莫榭定定地望着他，末了，突然笑了。

　　他笑得那么肆意，一时间阳光好像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赵风，我好像——”他顿了一下，似乎有几分苦恼，“我好像，真的要去普陀山，从山脚拜到山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

　　琢磨着是不是要写一篇小作文交代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但最想说的其实是对各位的抱歉。

　　这半年来两个城市到处跑，更新经常隔日更甚至一周更几次，给大家带了非常不稳定且糟糕的阅读体验，在这里真诚地向大家道歉。

　　幸好幸好，大家都没有催我（也许是因为我太糊了哈哈哈），让我能慢慢慢慢讲完这个我心中的故事。

　　戚白玉和莫榭，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大家平时所能见到典型爱情。两人之间复杂的情感，不是“爱情”两个字所能定义的。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们为什么要给感情下一些界限那么明确的定义，比如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心动”是衡量是否产生“爱情”的标准吗，为什么爱情会发展成亲情，而为什么依赖又能是爱情的表现。

　　莫榭和戚白玉之间毫无疑问，有很深的“情”，但这种“深情”究竟是不是爱情，写到最后，竟然连我自己有些不明白。

　　也许这就是感情的魅力吧，让人云里雾里，又让人想去琢磨，去试探。

　　祝福大家都能收获一份让自己快乐的“深情”。

　　我们下本书再见。

　　——你从来不写寻常小说的贪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