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家时，空气中已经满溢着丰足的水汽。

　　她们前脚进了门，后脚雨注便噼里啪啦敲在地面，声势颇为盛大。

　　池塘边钓虾的小孩慢了一步，几只小矮个在雨中吱哇乱叫，晃着脑袋又跳又笑，倒是兴奋居多。直到被爹妈打伞过来拧了耳朵，才灰溜溜低了头。

　　“回来啦。”棠奶奶正在里屋翻《圣经》，为周日的礼拜做准备。

　　她鼻梁上的老花镜还没摘，听见动静便迎了出来，瞧见棠糖与唐青亦，当即一笑：“哟，两只小花猫……”

　　“你们这是掉哪个泥坑了？还一掉掉两个？”

　　两个女孩脸还算白净，身上却不同程度地沾了泥。

　　唐青亦还算好，只大腿处的印记明显。

　　棠糖则严重得多，从脊背至足跟，都是没抹干净的泥渍，头发的尾梢也染了些。

　　“摘莲蓬的时候，我和棠糖没注意，脚下打了滑。”唐青亦解释。

　　“原来是这样。”棠奶奶摘了眼镜。

　　棠糖的眼睛潮湿，泛着红，见奶奶看她，便下意识往唐青亦身后躲了躲。

　　她的手指攥着唐青亦的袖口，自己贴在了唐青亦的后背。

　　棠奶奶笑着打趣，“棠糖，怎么还哭鼻子了呀？”

　　“奶奶……”女孩的应声带了鼻音，倒像是撒娇，好叫奶奶不要难为她。

　　“好好好，奶奶不说。”棠奶奶只当女孩是因为掉眼泪而害羞。

　　她找出雨伞递给二人，“泥巴干在身上不舒服，两个小朋友快点到后面洗个澡换换衣服吧。”

　　棠奶奶住在院落前部，棠糖与唐青亦住在后部，彼此间是铺了青砖、围了菜畦的小院。

　　唐青亦接了伞，道：“好。”

　　她在门口支开伞，长身而立，伞骨撑出一小片安宁隔绝的空间，雨线由伞缘缓缓倾堕。

　　一双极黑的眼瞳专注地看着棠糖，清冷沉寂，又被雨氤氲得温柔。

　　“棠糖。”她唤。

　　棠糖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奶奶，我去洗澡了。”她回过神。

　　伞面朝屋内稍稍偏了偏，女孩走进伞下。

　　唐青亦的气息又漫了上来，在她的脊背，在她的颈侧，在她的唇角轻蹭，一点点侵.入她的口腔。

　　与那个漫长、温柔的吻类似。

　　她眼睛发烫，心如擂鼓。

　　棠糖被唐青亦半拥着，足尖起落，院内青砖蓄了浅浅的水洼，因而轻溅在她鞋跟。

　　家里的太阳能热水器已经上了年月，再加上老人家平常能省则省，并不常用，所以性能不算太好。棠糖调试了会，将淋浴喷头放进备用水桶，收集最初几分钟不能使用的水流，用以清洗衣物。

　　唐青亦拎了一只手提袋装着换洗衣物，微倚着浴室门框，垂着眸看女孩动作。

　　“温度应该差不多了。”棠糖的手指试了试水温，软声道，“唐青亦，可以洗啦。”

　　久不见唐青亦回应，她小心翼翼地抬了头，竟是瞧见敛着眉的唐青亦。

　　她愣了愣。

　　唇角的属于唐青亦的气息依然让她甜蜜而困扰着，但……唐青亦是在不高兴吗？

　　事实上，女孩看上去比唐青亦更需要洗一个舒适的澡。

　　棠糖跌的那一跤，虽是落入淤泥，但也不好受。

　　女孩大腿处被泥水洇湿了一块，脊背残留着泥渍，仅仅想象那种粘腻的触感，就让唐青亦有些无法忍受。

　　……可她似乎自己完全意识不到的样子。

　　她只是……惯常地想要让唐青亦开心。

　　唐青亦喜欢干干净净的。

　　“那、那我先出去了。”棠糖慌乱地朝唐青亦小声道，想要从唐青亦身边经过。

　　——看来，她也没有意识到那个吻意味着什么。

　　唐青亦一把握住棠糖的手腕，将她挟制在自己面前。

　　女孩惊惶地抬了眼与唐青亦对视。

　　她的眼睫颤了颤。

　　困惑与不安让她的脸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懵懂，很快，又变换为潮水般漾着的难过。

　　“唐青亦……”她小心唤着唐青亦的名字。

　　唐青亦依旧没有应声。

　　她将女孩的手摊开在自己掌心，将提袋轻轻放上去，又将女孩的手指合拢。

　　棠糖拎着提袋，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里面的东西，是你的。”

　　唐青亦松开手。

　　她就着当下的姿势，仔细看了看女孩。

　　唇有些肿，仿似不小心碰一碰，便能淌出嫩红的色泽来。

　　唐青亦慢慢凑近了女孩。

　　她在女孩的唇角落下很轻的吻，柔柔的，安抚性质的。

　　“我在生气。”唐青亦声线冷淡。

　　可这样近乎是呢喃地停留在棠糖的唇边，鼻息轻暖地交融，字字都赋予了更为缱绻的意味。

　　“唐青亦……”棠糖发出的几乎是气音。

　　她的眼底蓄了明亮的水迹，眼睫湿漉漉得可怜。

　　唐青亦的吻让她战栗又欣喜无措。

　　“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唐青亦碰了碰女孩的唇，稍稍撤开些许，冷道，“等一会……你先洗澡。”

　　“可是——”

　　唐青亦最后吻了吻棠糖的眉心。

　　“听话。”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棠糖前额，鼻尖蹭了蹭女孩，温声，“好吗？”

　　.

　　唐青亦将浴室门掩好，手指搭在门把手，略站了站。

　　浴室内水声淅沥，规律均细，想必棠糖还是呆呆地拿着袋子。

　　女孩第一次被人亲吻，只知道睁着眼睛，是害羞的，所以眼尾浮着薄红。

　　她忐忑于唐青亦的侵.入，又渴切地想要和唐青亦亲近，因而乖巧得异常，柔顺地启唇接纳。

　　唐青亦的指尖摸了摸在自己的唇角。

　　她从未吻过任何人，当时却自然而然。

　　仿若，她已经期待了足够久的时间。

　　明明最初是青涩、谨慎的，可舌尖触着女孩的唇瓣，甫一尝到丝丝甜意，便迫切恣肆起来，只动作轻缓，像在珍惜地含一颗会化掉的糖。

　　这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唐青亦有关于爱的认知，全部从棠糖那里得到的。

　　渴求被关注，渴求被在意，却小心翼翼地压抑着，悄悄地恋慕着、关切着。

　　而她，她现在却在预设下一次吻。

　　这是棠糖不曾教给她的。

　　.

　　棠奶奶来唤二人用晚餐时，棠糖正在给唐青亦擦头发。

　　两人都是长发，棠糖的发色更浅，阳光下近乎于糖果的颜色，且更为细软。

　　“奶奶，您先吃，我们马上就好。”棠糖扬声道。

　　仔细地绞干，擦拭，女孩做得很认真。

　　唐青亦感受着发尾传来的轻轻扯动，棠糖很喜欢做这种事情，她喜欢照顾唐青亦，事无巨细。

　　尽管已经很习惯，唐青亦有些时候依然会感到诧异。

　　棠糖为什么可以喜欢她，喜欢到这种地步。

　　“唐青亦，我们去吃饭吧。”棠糖拿着木梳，一点点用梳齿梳过顺滑的发梢。

　　她侧坐在床缘，倾身将木梳放至床头柜。

　　细顺的长发带着一点点潮气，由单薄的肩头滑落，披散在纤瘦的脊背。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起那两个吻。

　　好像那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梦，甜美、温柔，倘若提了，便不小心惊扰了，会碎掉。

　　“棠糖。”唐青亦唤。

　　棠糖下意识抬头，“嗯？”

　　唇陡然一热，她的呼吸被堵住，温软的触感柔柔蹭着，和缓地相贴。

　　女孩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个吻随之一点点上移，吻过她的鼻尖，她的眉间，最终停留在她的眼角。

　　她的睫毛颤着。

　　唐青亦试图组织措辞。

　　她想告诉棠糖，她是情难自己。

　　她想问一问，棠糖愿不愿意……

　　——孰料，棠糖本按在床单的手，摸索着、慢慢揽上唐青亦的后颈，虚虚地搂好。

　　本害羞内向的棠糖……她带着细弱的哭腔，乞求地问道：“唐青亦，你可以喜欢我吗？”

　　细小的泪珠将眼睫压得不堪，湿漉漉的。

　　棠糖阖着眼睛，无声地掉眼泪：“唐青亦……喜欢我，好不好？”

　　她坐在床上，再加上本就比唐青亦矮一些，搂抱唐青亦的姿势很辛苦。

　　她却只是挺直了上身，更好地迎凑。

　　“唐青亦，我喜欢你。”

　　她的手捧着唐青亦的脸，她睁开了眼睛。

　　她将湿润的唇印在唐青亦的唇角，眼泪也随之落下。

　　“我喜欢你亲我。”

　　“好喜欢你。”

　　唐青亦的心脏微微麻痹着。

　　“唐青亦……”声音很轻，“喜欢我。”

　　.

　　在乡下，时间会变得很慢，细润的风一点点沉淀。

　　阳光灿烂明媚得出奇，草尖笼着绒绒的浅金。

　　棠奶奶是附近村里同辈中文化水平最高的，在教会中负责传教工作。

　　她需要识谱学习圣歌，以便教授其他教徒。

　　唐青亦替她在网络上搜索原曲，大部分时候是可以搜索到的。

　　小部分搜索不到的时候，唐青亦便捧着厚厚的诗选，尝试唱那些赞美诗。

　　【你是我的主，是我的方向。】

　　棠糖坐在唐青亦身旁，听唐青亦与奶奶唱歌。

　　她很熟悉这些赞美诗的韵律。

　　小时候每一次生病，奶奶都会邀请教会成员在家里做礼拜，他们为她祷告，祝愿主的福泽可以帮助她。

　　【主是我们的牧者，必看顾每一只小羊。】

　　可唐青亦唱出来的感觉和记忆中的是不一样的。

　　清清冷冷的声线，棠糖闭上眼睛，便能摸到指尖流淌的细泉。

　　阳光落在门扇，落在门扇旁的唐青亦与奶奶发间。

　　她们正凝神瞧着诗选上的乐谱，唐青亦唱一遍，奶奶重复一遍。

　　温暖的、炙热的。

　　美好的。

　　棠糖的心中饱胀酸软，被浸泡着。

　　“在想什么？”唐青亦侧了脸看她。

　　光线薄薄镀了一层精致的眉眼，线条清晰而温柔。

　　棠奶奶起身去放老花镜。

　　唐青亦便凑过来亲亲她的眼角，白皙的指按在诗选的封面。

　　“在看奶奶还是我？”唐青亦贴着她的唇道。

　　作者有话要说：唐青亦：喜欢你。

　　.

　　事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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