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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番外一弥子暇

肉肉喵 18983字 2023-01-05

  “温之卿, 你回家去吧。”

  温之卿一言不发摇头。

  “你陪坐着能干什么, 有什么用?”

  这话可扎心了, 温之卿只能看着祁少师疼着苦着,什么都做不了, 束手无策。

  温之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抿着嘴看床上的祁少师。

  祁少师偏开头,收起心里那点于心不忍,不看他。

  十分钟前祁穆师来过这间VIP病房, 两张神相似的面瘫冰块脸干瞪了五分钟,最后用两分钟结束了对话。

  “看来你想好了。”

  “嗯。”

  “早些回来,我留下人手给你。”

  “不用。”

  “以防万一,不得拒绝,我不想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 我来是给你收尸的。”

  推门而进的温心柔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 给两人带来了晚饭。

  温之卿大口吞咽吃完了,祁少师只吃了一点,收拾了一下,温心柔去外面住旅馆,温之卿在病房里的加护病床上睡, 方便看着祁少师打的点滴。

  一觉醒来, 温之卿睁眼发现祁少师比他先醒,正靠在床头看外面初生的太阳。

  “醒了, 我想吃你做的包子, 温之卿, 去给我做。”

  祁少师任性地提要求,不考虑温之卿在陌生的市里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给他做好。

  “好,我去做。”温之卿眼里有惊喜,祁少师有食欲就好,“你想吃什么馅的,苦瓜鸡蛋陷的好不好?”

  祁少师拿手指戳戳温之卿额头,“你、试、试,给病人一点挑食的特权好吗?”

  温之卿摸摸额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马不停蹄跑出去了,想办法制造条件给祁少师做包子,留下祁少师一个人在病房里,这时候还早,温心柔还在旅馆没赶过来。

  护士来看过一次也走了,病房里安静得不像话,祁少师摸索着下了床,换下病服,一丝不苟打理好自己,推门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温之卿睡过的那张病床。

  他多疑,不自信,总要点东西能保证,在他与病魔作斗争时,这个人能安心等他回来。

  ……

  温之卿凭着纯良的外表,敲开了医院附近的一户人家的大门,借到了厨房和小蒸笼。面粉、苦瓜和猪肉这些食材,是他从菜市场挑新鲜的买回来的。

  除了瘦肉陷包子,他还是包了苦瓜鸡蛋陷,想着回去能哄着祁少师吃两个,平衡饮食,营养均衡嘛。

  忙了两个小时,温之卿被熏出了一头大汗,掀开蒸笼,水汽喷发,包子总算圆满出锅了,一个个排列整齐,如婴儿拳头大小,看着又好看又好吃。

  两种陷,温之卿各捡了几个盛在新买的保温桶里,剩下的都留给了主人家,他们不肯收他的钱,就把包子当作报答,还约好温之卿下次如果还有需要,可以再来借厨房。

  温之卿来不及多说感谢的话,急匆匆跑向医院,刚出电梯门,温心柔迎面走了过来,脸色焦急。

  “安安,你去哪了,少师呢?”

  温之卿慌了一瞬,绕过温心柔直奔祁少师的病房,里面床铺整洁,祁少师的一些洗漱东西还在,人没了。

  放了保温桶,温之卿打电话给祁穆师,祁少师不会乱走的,他应该问祁穆师要人。

  祁穆师昨晚就回了京城,今早上又飞了国外出差,手机里显示的地址确实是国外无误,而且他说,他并没有带走祁少师。

  那少师会去哪呢?

  你自己看不住人,找他有什么用?祁穆师还这样说了一句。

  温之卿就去找医院的保卫处帮忙,调出来的监控视频显示,祁少师两小时前就出了医院,不知去向。

  祁少师真的一个人离开了,温之卿不敢置信,为什么?

  甚至一声招呼都没打。

  他还病着,如果没有跟祁穆师回京城,他能去哪?

  医院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火车站那边也打听了,都没有消息,夜幕降临,温之卿回到病房,在祁少师的病床上坐下,拿过保温桶一个个捡出来,摆在床头柜的水果盘里,包子早就凉了。

  既然没有人强迫,少师是铁了心躲着他吗?

  可是少师说过他想吃包子的,不能放凉了,凉了不好吃,还伤胃。

  翌日早上,温之卿又去了之前那户人家,敲开门,主人笑着说,你对你家人真好,这次想做什么?

  温之卿又蒸了一笼包子,只包了纯肉馅的,蒸好后,他没再分给主人家,一个一个全捡出来,放进保温桶里,留着给他的少师吃。

  蒸笼里还冒着热气,新鲜出炉的包子更是热得发烫,温之卿的手指都被烫红了,钻心的疼。

  他蹲下泣不成声,“你回来,好不好?我再不故意给你做苦瓜陷的了,都做你爱吃的,好不好?”

  “你去哪了啊……”

  厨房门口,主人家被失态的温之卿吓到了,温心柔随口解释了几句,留下一点钱当作弥补。

  她把温之卿带出来,一直走到广场上的石凳上坐下,她想安慰一下温之卿,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祁少师干的这叫什么事?!

  温之卿抱着保温桶不撒手,看着广场中央的一棵大榕树,目光呆愣愣的。

  来放风筝的小孩子不小心弄断了线,风筝挂到了树上,取不下来了,那孩子却不伤心,指着榕树喊,“妈妈,妈妈,那棵树好大呀!”

  温之卿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起来,小年前,祁少师跟着他把外婆送葬到山上,经过一处山脚下,那里的河岸边也有这么一棵大榕树,只是因为被雷电劈过,半边焦枯,半边绿叶葱葱。

  非常奇特的景象,新生的希望和死亡共存,那是大自然的奇迹。

  祁少师那时候觉得新奇,还细问过他这棵树的历史。

  冥冥中,温之卿心里有一个声音,它指引着他当天赶回莲塘县,又一路飞奔寻到那里。

  那棵奇迹的榕树,好多年前被雷电劈过一次,打他有记忆起就是死的,直到去年六月份,他奇迹地穿梭时间回到了过去,老榕树重新焕发了生机,半边枝叶绿意盎然。

  裂谷有两米宽,像山的丑陋疤痕,一块长满青苔的木头横跨在两岸,底下隔着湍急的溪涧,足有三米深。

  温之卿顾不得低头注意脚下,目光紧紧注视着独木桥对面的人。

  祁少师坐在老榕树凸出地表的树根上,背靠树干,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仰头凝视着头顶的枝叶,看得认真。

  温之卿颤着音开口,“少师。”

  “站住。”对面的人看过来,目光冷淡。

  “回去吧,温之卿,回你自己的家去,我坐一会,再坐一会,我也该走了。”

  温之卿这次不听他的话,抬脚继续在易滑的独木桥上移动。

  对面的人扶着树干站起来,皱了皱眉,冷声呵斥,“温之卿,回去,别惹我烦。”

  温之卿好像听不懂他话一样,移到桥中央站住,仰起脸冲他笑,温温柔柔又明朗的笑容,永远能击中他的心脏。

  “少师,你害怕死亡吗,如果怕,那就牵紧我的手,我是穿越了死亡和时间界限来见你的,因为我啊,总不甘心和你就此错过,想来老天爷也狠不下心,便把我再度送到你身边,想和你在一起,陪着你,一起去经历——死亡。”

  一瞬间,鸟鸣、流水声还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都消失了,一只手徐徐向祁少师伸出。

  当耳边重归喧嚣,他已经将手放入了温之卿的手心,脚下跟随着前面的脚步移动。

  这个人啊,好像一直都在主动向他靠近,无论他是好是坏,是冷眼相待,还是青眼有加。

  温之卿牢牢抓住祁少师的手腕,领着他从独木桥那头又走回这头。

  风声中能听到温之卿的细碎叮咛:抓住我,小心脚下,还有一大半的路,马上就要到了,少师啊,我告诉你,我想陪着你,一辈子。从春天的暖阳走到秋日的落叶,吹着夏日的凉风,一起看那寒冬的大雪纷飞,四时轮转,一生有你。

  终于回到了对面岸上,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温之卿捧着祁少师的脸低喃。

  “对不起,没能早点爱上你,是我的错,我的遗憾。”

  “我要告诉你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啊,少师,我真的喜欢你爱着你,一点假都没渗。”

  “我曾经开玩笑说的那个感情进度条,不是从零前进了百分之零一,而是从百分之九九点九九,真的,少师,我的爱意值已满,即将爆表,未来,我对你的爱意还会有更多,更深厚,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祁少师没反应,温之卿吻吻他冰凉的额头,“你信我,不要擅自走了,好不好?”

  祁少师愣住,牙关死咬,把自己的下唇都咬破了。

  手背一把抹去唇角的血迹,祁少师反客为主,摁着温之卿后脑勺强吻他,牙齿啃咬,舌头探进去交缠,口腔的涏水粘黏腻滴落。

  不是他不相信温之卿对他的感情,是他太任性,太过分了,他不相信自己,就想使这样的手段吓唬温之卿。

  把温之卿唬得一愣一愣的,眼里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他,这样他就不怕他不在的时候,温之卿被别人拐走了。

  他真坏啊,心肠也狠。他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温之卿呢?

  呼吸陡然急促,祁少师放开温之卿大喘了口气,眼泪突然一滴滴不受控制落下,却只有一只右眼流泪,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

  温之卿低头看着他,忽然也潸然泪下,“我们家少师是最强大的,对不对,你是不可战胜的人,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奈你何。”

  祁少师仰起头,扯扯嘴角笑了笑,温之卿还以为他祁少师是怕死,他怎么会是那样心理脆弱的人。

  二月份了,寒冰会再化水,枯木也会再逢春,万物都在生长,等待获得新生的季节。

  “人也一样啊,我们应该争分夺秒地活着,勇敢地活下去,将人生把握在自己手里。”

  “够了够了,别再给我灌心灵鸡汤了,我知错受教了还不成吗。”

  小山坡上,祁少师头枕温之卿大腿躺着,不耐烦地抱怨温之卿的啰嗦。

  温之卿坐在山坡上,手指勾着祁少师的头发,低下头亲了亲。

  他们身后是无尽的晚阳,面前是绚烂的落霞,漫山遍野的腊梅和山茶花包围着他们,入目的山下还有更多连片的水田和金灿灿的油菜花。

  “我曾经自谓是半个死人,活着的结局,从出生那天起就早早决定了,死就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寥寥世界,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直到遇见你,方知人生有个盼头,是多幸福的事,我想为你拼一把,温之卿,如果我战胜了死亡,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祁少师心里发颤,说出口的话也是声音发颤,忍不住想自个是不是太肉麻太矫情了,怎么心里想到什么都说出来呢。

  这不是他们祁家的家风,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有话就是不能好好说,感想非得死憋在心里,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祁少师自己经常嫌弃温之卿的情话,面对此情此景,却还是说了这么冗长的一大段话,算是变相对温之卿告白了。

  直到听见温之卿答应了一声,“当然。”

  祁少师死要面子又犟上了,埋怨似的说:“你声音太小了。”

  “当然,一直在。”温之卿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眼底宠溺。

  祁少师就把头埋进他怀里,闷声重复,“你声音太小了。”

  温之卿便大声又重复了一遍,“当然,我会永远陪着我们家少师,你嫌弃我都不行,我会一直赖着你不放,真的赖着不放。”即使是死亡,也会和你一起去经历。

  温之卿心里对着这大山起誓,向着他亡父的先灵起誓,让这亘古不变的夕阳见证,他是祁少师的人,此生离不开。

  得一人,心安;慕一人,情深。

  有这个人在,一回眸,就是一辈子。

  …………

  回家后不久,说是为了迎接新年,祁少师想剪个头发,他的头发也确实太长了。

  家里有理发工具,温之卿自己也会剪,就问祁少师想剪什么样的,他不才,不是很复杂的发型大概都会。

  “剪个……和你同款的发型吧。”

  “我的发型?”温之卿手摸摸头顶,祁少师也伸手过来摸了摸。

  他哪有什么发型可说,不过是最简单的男生碎发。

  “和你的一样,也挺好的。”带点和温之卿相关的东西,那会给祁少师无尽的勇气。

  “好。”温之卿抖抖围布,给祁少师系好。

  祁少师坐凳子上,他站着,转了一圈,琢磨了一下,一手梳子一手剪刀开始剪。

  一绺绺发丝落地,剪到一半,在外面玩的温小雅跑进院子里,在祁少师前面蹲下来,手托着下巴,大眼睛一眨一眨。

  三人蹲坐站,连成一条线,阶梯分明。

  “我也要剪头发。”

  “你不想扎皮筋了?”温之卿问。

  温小雅喜欢扎漂亮的皮筋和发箍,又嫌夏天头发厚厚长长太热,总是冒出剪短发的念头,这真是个让人纠结的问题。

  温小雅托腮思考中,温之卿让她到一边去考虑,头发被风一吹,该落到她身上了。

  五分钟后,温之卿搞定理发大业,剪完确实清爽,祁少师感觉头顶漏风,还有点不适应,对着镜子照了照,表示很满意温之卿的手艺。

  “别臭美了,过来洗头吧。”温之卿端了一盆热水出来,把凳子打下去给祁少师坐下,自己坐了一只更高的凳子,刚好方便祁少师后仰着靠在他膝盖上洗头。

  祁少师眯着眼享受温之卿的洗头发服务,温水被手舀起一点点打湿头发,力道适中的手指按.摩着头皮,不时揉搓他的头发,舒服死了。

  流下的水很快打湿了裤子,温之卿不在意,嘴里轻声哼着小曲。

  “浑欲乘风兮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渺溯流光兮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

  今夕何夕,有此佳人。

  吉日兮良辰,慕之愉兮情深,得之悦兮心安。

  踟蹰兮怅惘,怀望佳人兮天一方……”

  院子里小鸡扑棱着翅膀乱飞,听到哼唱声,追着小鸡玩的温小雅顿时停下来。

  在那段遥远的童年记忆里,有过这样温柔醇厚的歌声陪伴她一直长大,从摇篮到蹒跚学步,歌声戛然而止在八岁。

  温小雅不剪头发也不追小鸡了,她跑进屋里拖出一张灯心草席子,铺在玉兰树底下。

  自己趴上去,手支着下巴,双脚晃悠着,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听温之卿的吟唱。

  温之卿给祁少师洗好头发,用毛巾细细擦干净后,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温小雅误看到这一幕,一瞬间耳边失了声音,玉兰花被风吹落在地的动静,小黄鸡寻食的咕咕叫,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眼里的世界无声定格,只剩下那两个人在阳光下的剪影,脑海里混沌蓦然散去,灵智茅塞顿开,仿佛世界都清明了。

  她手摸着胸口,心底有一种柔柔软软的感觉,她不懂是什么,该怎么形容,怎么命名,怎么和她的哥哥妈妈们复述。

  但再回忆,那种感觉又消失了,她眼中的世界重复热闹生动,心底怅然若惘,可同时又感受到很幸福很幸福的心情,

  温小雅看着院子里的两人,不禁开心地笑了。

  她从中理解了什么,顿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但终有一天,今日的所见所感会给予她启发和帮助,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温小雅放下头,下巴枕着手臂,半阖眼,似睡非睡。

  “今日杏花枝头春意闹,

  宴席散,新相知。

  添酒回灯偷个懒,

  又如何,私语至天明……”

  温小雅懒洋洋翻了个身,仰躺着举起手张开,透过指缝眯眼看,阳光下透明闪耀的玉兰花树,在那一片花团锦簇间,还有高高蔚蓝的天空,和不断变化着形状的云团。

  一阵微风轻柔吹过,粉中带白的花瓣一片片落在她身上,浓郁的花香让她轻轻打了个喷嚏。

  温小雅捏起一片花瓣“呼呼”吹向天空,闭上眼,思绪越飘越远,徜徉在云海之上,追逐着那些远去怀念的人。

  今日立春,爸爸种下的玉兰花树开了,她也长大了。

  温之卿捧着本书看,偏头侧耳,听到温小雅在睡梦中笑出了声。

  他再转回头,看见睡在躺椅上的祁少师头发已经风干,嘴角也带着一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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