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坐火车到City，从火车站出来，走了十五分钟，才到尧诗敏公司楼下。她给尧诗敏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站在大门前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人从楼里下来。想来是下班回家，程澄看了一下手机。

　　她又给尧诗敏打了个电话，这下总算是接通了。过了五分钟，尧诗敏两手空空地下到下头，招手让她进去。

　　“我还要加一下班，你上来坐着等我吧。”尧诗敏一面刷开电梯，一面说道。

　　程澄点了点头，顺道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Ryan给你的。”她抬头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对他还有意见吗？”

　　尧诗敏打开纸袋，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地亲了一下程澄的脸，说：“好吧好吧，我老婆都发话了，我还能为难他不成？”

　　“少来这套……”程澄瞪了她一眼，还想掐她的手臂来着，电梯门就开了。她立刻收回手，却发现前台已经没人了。

　　里头的办公室还有人在加班，尧诗敏领着她到自己的办公室。

　　“喝茶吗？”尧诗敏问。她见程澄摇头，将自己的杯子放到她们中间，说：“没事，你要是口渴，就喝我的。”

　　尧诗敏加班加起来就没完没了，程澄坐在小沙发上看书，看久了难免有些困，不自觉就往靠背上歪去。歪着歪着，竟然眯了过去。等她再次惊醒过来，外头天已经黑了。她看见尧诗敏站在窗前打电话，然而她睡意未散，再睁眼时尧诗敏已经撑在她身上了。

　　“饿不饿？”

　　被她这么一说，倒真有些饿了。程澄点了点头，尧诗敏半搂着她的腰扶她起来。她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显然就等着她醒过来。

　　“你怎么不叫醒我？”程澄问。

　　尧诗敏笑了笑，一面关门一面说道：“看你这小猪睡得这么香，不好叫醒你。”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尧诗敏把灯都关上，这才带着人下楼去。

　　她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说：“过两天我要去悉尼出差，去两天，然后要飞马来西亚。”

　　“去马来西亚多久呢？”

　　“一周多吧。”

　　程澄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时候定的行程？”

　　“两三个月前就定了，我们在马来西亚那边的办公室有些事务要处理。”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程澄眉头一紧，声音沉了下去。

　　“忘记了……对不起嘛……别生气了啊~”尧诗敏知道事情不好，赶紧软下声来求饶。

　　程澄瞥了她一眼，气实在消不了。尧诗敏进了电梯，一转过身，发现程澄冷着脸站在电梯外，抱着手臂瞪着她。尧诗敏赶紧又从电梯里出来，由着电梯门在背后关上。她想伸手去刮她的脸，却被程澄躲开。

　　“还生气呐？”

　　程澄仰着脸，语气冷冷的：“我是不是又成了那个最后被通知的人？”

　　尧诗敏望着女朋友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愤怒，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来。高考结束之后的那次分手，就是因为她一直瞒着程澄，考了美国的学校，直到临近出发的前几天，才通知了她。

　　她那时候为什么要瞒着程澄呢？她现在已经想不起原因了。

　　她一时忘记了，程澄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为什么你不能提早告诉我呢？”程澄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累极了似的。

　　尧诗敏不知道那种被表达出来的疲累，是因为她不知悔改而累呢，还是和她在一起总是重蹈覆辙而累。她有些害怕，有些事情不仅仅给程澄留下了记忆，也给她留下的记忆。她怕一眨眼，程澄又决绝地转身离开。

　　尧诗敏不顾程澄的挣扎，强行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

　　“我在你的生活里，是不是排不上前……五？”程澄被她抱着，闻到尧诗敏身上清冽的香味，不知为何，好似不能像从前一样强硬起来。如今她又变得心软，明明不满，却连“前三”都不敢说出来。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复合，不只是尧诗敏害怕，连程澄就变得谨小慎微。

　　“不是的，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尧诗敏说着，“从今往后，我都会注意，任何事情都会和你商量，给我一次机会吧……”

　　程澄能不给吗？她不能呀，便只能回抱尧诗敏，却又气不过，踮起脚去狠狠地咬了一口尧诗敏的肩膀来泄愤。

　　***

　　因为李煦涵提起出柜的事情，陈启星便不打算在一年租约结束之后和他同居。陈启星不知道李榕森和徐珺对李煦涵喜欢男生这件事作何反应，如果他早早就搬过去和李煦涵同住，不知徐珺他们会不会觉得，陈启星占了他们家儿子的便宜。

　　陈启星并不想给他们留下这样的印象，以免增加李煦涵的烦恼。

　　幸好程澄也没有打算搬去和尧诗敏住，两个同住小伙伴一合计，提早给中介发了续租的申请。

　　李煦涵自然不会干涉他的想法，但但凡他妈弄什么聚会，叫了嘉熙和吴宇阳，那他便会带上陈启星，去刷个脸熟。

　　幸亏陈启星和徐珺他们的关系都还不错，至少算是给李煦涵吃了一颗定心丸。但李煦涵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爸妈谈一谈性取向的事情。

　　然而他回家吃完晚饭，把碗碟收拾好，出来看见爸妈一块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巧在播有关谭宝声称要举行同性婚姻公投，李榕森摇了摇头：“我以为他当时只是拿这话做竞选而已，没想到真想搞这一出。”

　　“你不知道呀，感觉华人社区都在宣传了，千万别投Yes。”徐珺说道，“我看几个加了基督教会的朋友，他们肯定会投No。”

　　李榕森说：“换我也投No，这放在以前，还是流氓罪呢。”

　　徐珺说道：“我也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怪怪的，感觉不是很正常。”

　　李煦涵挑了挑眉，没打算插话，没想到徐珺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你怎么看？”

　　“……我会投Yes。”

　　“怎么？你投Yes，难道是你有这个倾向啦？”徐珺没当一回事，还和他开玩笑。她原本以为，儿子会和她哈哈一笑，说，我都交过这么些女朋友了，你还觉得我有这个倾向吗？

　　然而李煦涵却没有给出她设想的答案，也没有笑，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徐珺瞬间愣了一下，笑容挂不住了。李榕森察觉到徐珺和李煦涵之间的异常，转过头来，拍了拍徐珺的肩，发现妻子的身体有些发抖：“怎么了？”

　　“妈……”

　　“煦涵，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徐珺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问道。

　　李煦涵坐在高脚凳上，低下头思考了好一会儿。他没想到徐珺会抛出那么一个问题，打得他措手不及。但问题真到了面前，他又不想因为隐瞒而撒谎。

　　最终他还是对上徐珺和李榕森的视线：“我喜欢男生。”

　　那一瞬间，他看见父母整个人都被定格了似的，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过了好一阵子，徐珺他们才仿佛缓过劲来，徐珺没有说话，避开了李煦涵的目光，十分不自在地摩挲着双手，六神无主。

　　李榕森握住妻子的手，冷着声问李煦涵：“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搞同性恋的？”

　　“本科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个男朋友，只是我没和你们说。”

　　“可是煦涵，你之前不是都交女朋友的吗？”徐珺焦急道，“你现在也交个女朋友试一试？”

　　“我现在没法交女朋友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个男生。”

　　徐珺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头晕，无力说道：“是启星吗……”

　　“是谁不重要……”李煦涵抿了抿唇。“妈，你说得对，我以前有喜欢过女孩子，可我现在喜欢的人，恰好是个男生。其实不管他是男生女生，我都爱他，也想和他未来一起生活。”

　　李榕森眉头一拧，厉声道：“荒唐！荒唐！！两个男的在一起，本来就是不对的！你自己不知道悬崖勒马也就罢了，你还回来刺激你父母，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有勇气？！特别标新立异？！”他语气太过严厉，把蛋卷都吓了一跳，缩在李煦涵脚下一动不敢动。

　　“对不起，我知道今天的氛围不适合讨论这种事情，本来我也没打算今天告诉你们的……”李煦涵没有和他爸硬碰硬。“爸，我知道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你们就能接受的，但是同性恋早就不是一种病了，只是性取向里头的一个分支，这种事情，不应该有什么对错，您作为医生，应该比我清楚。”

　　李榕森被他反驳得面红耳赤，气得站起身来，吼他：“你给我出去！”

　　李煦涵看了徐珺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把钥匙和钱包什么的揣好。蛋卷以为他要去哪儿，呜呜呜地想跟着他出去。李煦涵蹲下/身来揉了揉蛋卷的脑袋瓜子，说：“照顾好爸妈，我先走了。”

　　“蛋卷，回来！”李榕森在后面喊了一句，蛋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盯着李煦涵看了两眼，回到他们身边。

　　他把门打开，徐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李煦涵转过头去，徐珺哀哀地说：“煦涵，是启星对吧？”

　　“……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你很少主动带朋友回家，可你却总带他回来。是启星……我早该想到的……”徐珺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李煦涵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门轻轻地关上。

　　他看到母亲无声地哭的样子很是难受，徐珺一直是个开明的母亲，可在这样一个重磅消息的捶打之下，母亲到底还是无法自持，也无法保持宽容。

　　看到徐珺抹泪的模样，他深深地感受到，对他们而言，坦白实在太过沉重。他望着亮着灯的窗户，和母亲特意打理的前院，忽然害怕自己再也不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和理解，再也不能回到这儿，再也不能和父母说笑。

　　李煦涵将衣服裹紧，呵出一口白气，他打开车门钻进去，将车子启动，又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儿。他可以回家，可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让人不想回去。这时候对启星的思念就愈发的明显，他叹了口气，发现情绪已经不能用思念来形容了，更像是一种依赖。

　　他软弱的时候，启星成了他最想依赖的人。

　　翻腾的思绪催促着他给陈启星打了个电话，陈启星有些诧异他想过来，问他怎么了，李煦涵只说见面再说，还拜托他问一下程澄，他能不能留宿一晚。

　　他回家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马不停蹄地就往陈启星家走。等他把车停到公寓后头的街上，看见陈启星已经裹了件大衣下来找他。看到陈启星的那一瞬间，方才所有的焦虑和担忧好似找到了着陆的岛屿，李煦涵没忍住，将跑过来的人抱进怀里。

　　刹那间，眼泪解冻，顺着泪腺涌了出来。

　　陈启星下头还穿着珊瑚绒的睡裤，只踩着一双人字拖。李煦涵身上带着风雪的寒意，冷得他打了个激灵，可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怕打扰到李煦涵。

　　等李煦涵把泪擦干，牵着他的手往楼里走，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我和我爸妈他们出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