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星周三没有课，他还处于只要闹钟不响，就能连着睡十二个小时候阶段。李煦涵的闹钟响的时候，他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跟着坐了起身，眼睛都没能睁开来。

　　“接着睡吧……”他听见对方在他耳边劝道，从善如流地又倒在床上。

　　他只是迷糊感觉到脸上有湿漉漉的触感，那感觉转瞬即逝，有些印象的须后水味道扑鼻而来。

　　等他终于从周公的牢笼里挣脱出来，另外一边的床铺已然半凉。陈启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边，没摸到一直放在同个位置的手机。手中的失落感让陈启星猛地睁开眼坐起，有些发愣地望着一旁空掉的位置，这才想起这儿是李煦涵的家。

　　他从床上下来，安安静静地在屋子里打了个转。和在悉尼的酒店里不一样，他一睁眼，身旁就有人在。这儿的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像是回应。陈启星的心里忽地生出一丝裂缝，有风从外头锲而不舍地往里头钻。

　　他垂着脑袋，回去房间里拿手机。手机的电已经充满，他拔掉数据线，看见锁屏界面上有新的信息提示。

　　何文涛：他们说看运气，也不能算好找。实在不行先找华人公司过度，等一年满了再转。

　　李煦涵：我出门上班了，五点才下班。起来了的话，冰箱里头有牛奶，麦片在柜子里。冰箱上层有速冻食物，你要是饿了可以开来叮热了吃。如果要出门，把门反锁了关上就可以了。

　　幸好李煦涵留了信息，把那裂缝又给勉强堵住了。陈启星蹲在床边，觉得他这样好似患得患失。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换上自己昨天的衣服，忍不住嗅了嗅衣服上的味道。

　　还好，火锅味已经散掉了。

　　陈启星将手机搁裤兜里，走进浴室去洗漱。昨日为了他，李煦涵特意拆了一根新的刷头。陈启星按开电动牙刷，牙膏泡沫在嘴巴里胡乱地搅。他漱了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连剃须刀都用李煦涵的不好，便决定回去再处理。

　　他看着镜子里头还算清爽的自己，方才心里的那点迟疑总算被压了下去。幸好自己长得也不算难看，不然李煦涵恐怕下不了口吧。他莫名地想要叹气，从浴室里落荒而逃，也没吃东西，直接把昨天的内裤收好，锁好门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些负面情绪是怎么冒出来的，他和李煦涵说了一声“我先回去了”，踏上火车。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前脚刚躺到床上，后脚就听到门响，想来是程澄已经上完了早课。她路过他的房门，有些惊讶地看见里头已经有人呆着了：“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陈启星翻了个身坐起，“他去上班了。对了，你们专业移民容易吗？”

　　程澄只是回来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她的排班排得满满的。只听见她的声音从房间里头传出来：“还可以吧，毕业就是能申请职业认证。”

　　“没有PR的话不好找，甚至可以说找不到。”程澄已经收拾好了，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所以我还要考英语啊，得赶紧凑够分数拿到PR。我先去上班了。”

　　陈启星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句：“你今晚回来吃吗？”今晚该轮到他做饭了。

　　“六点回来啊，拜托给我留口饭！”

　　陈启星听见她关门的声响，又躺回到床上发呆。他需要一点点时间，去内化一大早就冒头的失落感。窗外没有鸟叫，只有偶尔开过的引擎声响，外面的天蓝蓝的，像那几日悉尼的天。

　　陈启星翻了个身，侧着身漫无目的地盯着李煦涵差不多九点发过来的信息，李煦涵还没回复，想来早上是忙极了。他把对方的信息反复读了好几遍，回想起李煦涵温柔和他说话的样子，拥抱他的样子，和他做/爱时候的样子……林林总总，他才渐渐定下神来，彻底堵住了那些往外冒着患得患失的泉口。

　　他爬起身，将电脑抱到膝上，打开来看移民的信息。他昨晚上下的决定，总要一步一步地达成。陈启星看了一下往年非热门专业的邀请人数，又去分数列表查了查细项的加分情况，如果顺利，自己17年底毕业，18年能开始工作，2019年就能工作满一年。拿到工作经验，职业认证通过，才能开始申请PR。

　　他又算了算考英语的时间，IT目前65分会获邀，英语成绩用于移民三年有效，这英语也不能太早考，万一时效过了就白考了，还得从头再来。

　　关键还是工作经验。

　　深思熟虑之下，陈启星终于下定决心辞掉餐厅的工作，要找一份专业相关的实习，这样未来找起工作来也许会有帮助。

　　陈启星将他的这个决定告诉了李煦涵，李煦涵自然是支持的。李煦涵只要有空，都会和他练习社交技巧和自我表达。即使不能见面，李煦涵也会每晚抽时间出来，和他打电话做练习。在李煦涵的一再坚持下，陈启星进步卓越，逐渐被强化得没什么障碍就能在李煦涵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小到想要吃什么，大到生活中遇到的苦闷。

　　每当他表达自我的时候，李煦涵总是默默地听，末了会摸摸他的头，夸奖他。陈启星并不排斥这一套方法，反而对他来说很受用。李煦涵也发现，陈启星得到夸奖的时候，总归是喜上眉梢，像只心满意足的小狗。

　　陈启星能感受到他和李煦涵之间愈发的熟络，他将李煦涵完全划入了自己的安全区内，已然确信，不管他和李煦涵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多不着调的东西，李煦涵都不会笑话他，也不会觉得他烦。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靠得很近，一旦离开对方，他总会忍不住有些焦虑和失落。明明李煦涵做到了他所承诺的，只要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给足陈启星安全感。可陈启星，抱不住这份安全感。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患得患失，他唯一能想到的，是不是因为李煦涵太优秀，而他太黯淡，着实配不上对方？也许李煦涵只是一时对他感兴趣，时间久了，他就会发现他微不足道，不及另一个人的半分。

　　仿佛他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李煦涵一样，仿佛李煦涵下一秒就会从他的世界里抽身离开。那样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每一次他们距离上的分别，陈启星都需要半天去消化它。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争取往上爬，希望有一天能和李煦涵站在同一个高度。

　　陈启星瘫在豆袋里，还在刷招聘网站。最近这大半个月，他一直在投简历，希望能在十月中拿到一个实习的机会。他这会儿看见一个挺好的实习岗位，想着将整理好的简历发到对方HR的邮箱。意料之外的是，他刚打开自己的邮箱，就发现今天下午四点多左右，有一份未读邮件。

　　他点开一看，竟然是之前面试的软件公司发来了Offer，附带一份电子版的实习合同。陈启星仔细地看了两遍这封邮件，抬起头来望向一旁工作的李煦涵。

　　李煦涵正皱着眉托腮思考事情，感受到他的目光，略带疑问地转过头来看他。

　　“我拿到Offer了。”陈启星兴奋地朝他招了招手。

　　李煦涵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也没继续看他自己的东西，走过来蹲到陈启星身旁。陈启星点开那份合同给他看，李煦涵刷了刷里头的条款，揉了揉陈启星的头。

　　“我的宝贝厉害了。”

　　“也就是实习而已……”陈启星被他夸得怪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他们估计也没指望我们这些实习生能真的做些什么。就是以后找工作，简历上头好看一些。”

　　李煦涵自然知道实习是什么样的，大部分都是带你打打杂，熟悉熟悉流程，公司也没指望实习生真的参与多么重要的环节。他笑了笑，说：“要是觉得这家公司合适，看看过了实习期他们还要不要人。”

　　陈启星点了点头，指了指打印机：“我可以借你的打印机用吗？”

　　“这有什么借不借的，我打开了，你等会儿在WiFi那儿搜它。”李煦涵起身去开打印机，把纸张放进去，问：“双面吗？”

　　“双面吧，环保。”

　　打印机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陈启星站到李煦涵身旁，斟酌了小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李煦涵原本还有些微蹙的眉峰倏然舒展，脸上仍旧带着一贯的微笑：“没有，我就是单纯地想事情。”他顿了顿，见陈启星还是有些疑惑，说，“不用担心，工作上的事情而已。”

　　“这样啊……”陈启星将打好的合同钉起来，从书桌上借了一支笔，将名字签上。他还不放心地凑到李煦涵面前，低声说：“你遇上了不高兴的事情，也要说出来。”

　　李煦涵没回答，笑了笑。

　　陈启星不明白为什么，即便李煦涵已经和他说了“没什么”，对他的态度也一如从前，但他仍旧觉得李煦涵身边弥漫着一股低气压。他有心事，只是他不说。陈启星缄默地坐回到豆袋上，用手机将签好的合同扫描进邮箱里，忍不住点开了李煦涵的Instagram。

　　那是李煦涵比较活跃的社交软件，陈启星扫了一眼，Instagram里头并没有李煦涵任何新的动态，他默默地算了算，李煦涵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有更新他的Instagram了。

　　陈启星抿着唇，想知道李煦涵情绪不太好的原因。他见他一直盯着屏幕看，忍不住将自己手里的电脑放下，假装走出去拿水。路过李煦涵背后时，陈启星飞快地瞟了一眼对方屏幕上的文字。

　　好像是什么法律条文，陈启星没有那方面的知识，完全没有没看明白。他站在走廊上，没往厨房走，心里数了几秒，又往里走去，走到李煦涵身后：“要不我帮你加点热水？”

　　李煦涵回头看了他一眼，陈启星被他的考究的眼神盯着，心里有些发虚。他极少玩这样的把戏，这下就更不敢直视李煦涵的眼睛了。李煦涵早就看透陈启星那点小伎俩，将水杯放到对方手上，笑道：“我真没什么，看你瞎担心的。”

　　陈启星撇了撇嘴：“我看你兴致不高……”

　　“今晚会让你知道我兴致高不高的。”

　　屁股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陈启星像兔子一样浑身一颤，李煦涵突然的开车让他脸上一红，哪还有什么心思纠结他人心绪，抓着对方的水杯赶紧落荒而逃。

　　等到陈启星出了书房，李煦涵收回目光，将页面又跳了回去，继续看有关自残的资料。

　　李煦涵不知道，陈启星逃到半路，觉得不对，又折了回来。这会儿站在门前，看懂了那标题大大的英文。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杯子里的半杯水，默不作声地往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