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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独木舟

肉肉喵 13243字 2023-01-04

  对于眼前完全陌生的城市,周南俞没有什么方向感,只能跟着眼前的人往夜色深处走。地表也浮着层潮气,街边晚灯照得路面发亮,一圈一圈的光晕尽头就是流动的水。水把楼分开,建筑物底部都有着长年被水泡过的痕迹,青苔长在木桩避光那面,细小的叶子随着水流无声摇摆。

  他跟着他,一步,一步,视线垂着,视线漫无目的地锁在那一对细瘦的脚踝上,直到对方停在某圈光晕中央,清脆的金属在他手上碰撞了几下,铁门吱哑一声拉开,他偏过头看他,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周南。

  周——南。

  “周南!”

  周南俞猛地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青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又转而理解道,“飞长途是挺累的。”

  周南俞低声嗯了一下,把手边的箱子往前推,轮子滚了滚,行李箱靠上铁门。

  “我在这里等,麻烦了。”

  话都这么说了,自然是不想有任何“进去坐坐”的可能性。青年握住自己的行李箱拉杆,没有立刻挪动步子,而是歪了歪脑袋看他。混血儿的长相总是韵味十足,周南俞眼前这张脸乍一看有欧洲血统的深邃轮廓,但近距离对视能发现,他整张脸其实很小巧,双眼皮尾部有一道上翘的弧度,鼻梁下边是薄唇,唇尾有一颗黑痣。他嘴唇一抿眼睛一眯,让人莫名想到了东方的黑猫。

  猫这种生物周南俞养过,可是养不太熟。他们一会儿粘人一会儿冷漠,毛发再软也有尖锐的爪,剪了再长,用力抓一下定出血痕。周南俞长年累月形成的保守脾性让他潜意识抗拒这种生物,以及类似的人。直觉准不准那都是第一印象的事,青年拨了拨细碎的额发,凑近了看他,语调轻缓,尾音拉长: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如果是句单纯的搭讪也太过庸俗,但思莱是真的觉得周南面熟。不过他肯定是在对方口中听不到什么答案了,一个钟头不到的相处足以让他得出结论,跟这哥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

  “……那你等我一下。”

  思莱把行李箱拉过铁门走回家,门打开就是周南的行李箱。他从机场回来箱子随便一丢就去了Renata,压根没发现拿错了。看周南茫然地拖着个箱子站在酒馆门口,他才反应过来。

  周南的箱子的确比他的新,没有边角的划痕,没有Renata的贴纸,只能说他们从未想过会拿错是因为撞箱几率确实小。

  但是这不就撞上了吗?

  “用东方的话来说,这叫缘分吧。”思莱把箱子还给周南,朝他自我介绍道,“我的中文名是王思莱,叫我思莱或者是Sley就可以了。这三个字是根据Kingsley翻译过来的,但我父亲正好就姓王,很巧吧?”

  周南接过箱子,对方口中吐出的流利中文让他感到亲切,可他还是没有什么想说,只道了一句,“嗯。谢谢。”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思莱瞟了眼周南手机地图上的酒店,毫不意外看到一个昂贵招牌,“啊,不是很远,我送你回去吧。”

  周南俞张口就要谢绝,像是摸透了他的性子,思莱也可以张口就来:

  “这里晚上挺容易迷路的,就算有地图导航也可能走错。而——且,这个点遇到抢劫的几率高,流浪汉和酒鬼出来晃悠也没有人管。”

  从周南冰封不动的表情上窥察到厌恶和倦怠,思莱把自己说笑了。

  “走吧,大少爷,我送你。”

  像那句“走吧帅哥跟我回家”一样,周南俞犹豫了几秒,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拒绝,只是拖着箱子就走。他脚步不快不慢,虽然困倦但背也挺得笔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子高人也好看,他拉着个潮牌行李箱就像是在走T台拍海报,风度翩翩,是富养出来的气质。

  思莱跟上去,给这块冰山贴了个富二代的标签。他走在他身侧,没了找话题闲聊的兴致,只能踩他的影子,听风和水的声音。

  谁能想到从初次见面这晚开始,他就学着陪伴他独处。

  周南俞看了眼时间,这么一折腾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无论生物钟定格在哪国的时间里他都迫切地需要睡眠。本以为可能会有些聒噪的人一路陪自己走来却意外地安静,他拿余光瞥他,发现对方也在揉眼睛,小指尾端的银戒一闪而过。

  “就到这里就可以了。”周南俞在路灯下站住,“真的谢谢你。”

  而思莱抬起眼后,视线却越过他投向不远处的街角。老旧的小酒馆门口,两个喝得面颊通红的男人朝他们看过来,其中一个说了什么,另一个人跟着捧腹大笑。思莱啧了一声,周南俞也回过头,见那两人竟拎着酒瓶朝他们走来,边走边招呼着他听不懂的语句。

  思莱拽着他就走。

  见他们不予理睬,对方的语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像是从哄笑变成谩骂了。周南俞是不会理会酒鬼的,然而威尼斯可以步行的路大多都窄,避免不了两步就到面前。他皱着眉退后避开那充满酒精味的吐息,可没等醉汉靠过来,身边人突然从嗓子里爆发出清亮的骂声。

  “Fatti i cazzi tuoi!!”

  “Vai a cagare!”

  ——同样,周南俞听不懂,但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在骂人,且一定骂得很凶。

  明明好好说话会是清澈好听的声音,思莱扯着嗓子吼过去的模样就跟一切美好的形容不沾边了。亚麻金发的年轻人冷笑了声,吧啦吧啦疯狂输出了一阵,周南俞都给他喷愣住了,困倦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他泛着水色的唇,还有那颗跃动的黑痣。

  他真的好白,路灯下面光落在他脸颊上,白到发光。如果说他现在像是个小痞子,他大概会是威尼斯最好看最干净的小痞子。以往他估计也是这样,骂人声音又大又不讲道理,欺软怕硬的都被他骂走,真跟他杠上的就约桥头打一架。不然他为什么额角有点青紫痕迹,在光下暴露无遗。

  酒鬼悻悻地朝反方向走了,难免还是在骂骂咧咧,周南俞有种思莱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朝他们扔鞋子的奇妙错觉,在那种画面真的发生之前,他拉了一下他。

  “好了,走吧。”

  手掌贴住小臂,亲密过一秒再分离。

  思莱真的噤了声。

  他转向他,眨了眨眼睛,倏地抬手探上他的额头。周南俞茫然地看着他,言语和目光都迟缓,只见眼前人无奈地叹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他确实不知道。周南俞想要躲闪的时候思莱的手已经放了下来,拽过他的箱子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服了你了。”

  聚光灯下的那个AB5的队长周南,从前常常因为赶通告赶演唱会一天二十个小时运作,感到累是再正常不过的体验,而夏歇期他无事可做时反而觉得不适应,此时站在异国的酒店大堂,他默默看着热心的“有缘人”在跟前台沟通,他猜测对方是在帮他要退烧药,他想说这种程度我自己来也可以的,但是思莱随后看向他的目光分明写着:这么大人了不知道照顾自己身体不是作就是傻。

  叫停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拽过成为一切起因的行李箱,走到电梯间的入口处,等着思莱把前台小姐聊的眉开眼笑再三承诺会照顾好这位客人之后,来到他面前说告别。

  周南俞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但他好歹是颇有成就的艺人,演绎课没白上。他朝思莱点了点头,扬起一抹礼貌的淡笑,“谢谢,占用你时间了。”

  看到他笑,思莱反而面露嫌弃,就差没把“别这么假啊”写在脸上。

  “你这人除了谢谢以外不会说别的了吗?”

  周南俞想了想,“我……叫,周南俞,全名。”

  思莱的眼睛亮了亮,“哈,我知道,看到你行李箱标牌了,哪几个字?”

  “南北的南,俞是……痊愈的愈,没有心。”

  思莱盯着他,嘴上在笑,看起来有被他的名字取悦,周南俞并不知道只是得到一个名字为什么会开心,他见他好像还有话要说于是便站在原地等,等到下一个问题:

  “‘俞’是什么意思?”

  周南俞被问住了。

  他还真的不知道俞是什么意思。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关系最好的朋友都叫他的艺名周南,再多关于他本人的内核都随着名字被藏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碰。

  见他又愣住,思莱摆了摆手,“算了,不为难病号了,拜拜。”

  他退后两步,周南俞在这晚最后看见的就是他眼尾狡黠的笑意。他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所以,“俞”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莱没有再回Renata,往后酒馆里的闲话中又要加上他和亚洲帅哥一夜春宵的闲话,想来他也觉得好笑,对方长了一副英俊皮相,可惜又冷又木。

  他在威尼斯生活好几年了,见多了海,泡过太阳底下被晒得发烫的水。但周南俞心里的海一望无际,捂不热的水呈现忧郁的深蓝,温度再低些就凝成冰山。

  可是他还是觉得跟这山海有缘,或许是因为面熟,或许是因为好奇,他把周南俞三个字输进了搜索栏。网页顿了半秒,然后加载出铺天盖地的新闻和图屏。画面上的周南俞还是这副冰冷的样子,但是妆容服饰和光线衬得他如同完美的雕像,供人欣赏拍照,供人喜爱幻想。

  “哇塞。”

  这家伙居然是当红偶像男团的队长,这样会觉得面熟也理所应当。他每年夏天都会去一次中国,大街小巷里广告牌上的对方应该同他擦肩而过了许多次。周南——他默念着这个艺名,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周南俞?

  他搜了搜“俞”,看到这样一则释义:

  俞,独木舟,见《说文》:“俞,空中木为舟也。从亼,从舟,从巜。巜,水也。”

  -

  周南俞一觉睡醒之后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他拉开窗帘看到夕阳,将窗户打开让自然风吹进房间。海水的味道迎面扑来,他终于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睡前吃的酒店提供的退烧药十分管用,他出汗并且退热了,冲个澡出来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只有空腹感在作恶。

  对着镜子理好衬衣的领口,周南俞走出了酒店。他的旅行其实没有什么详细计划可言,走到哪里算哪里。卸下偶像包袱的人随意到不行,他在街角买了个热狗垫肚子,然后便朝着太阳西沉的方向走。

  旅游胜地的外壳并不都华美,威尼斯的建筑多是老旧残破,而油漆脱落的外墙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柔和,比精致的东西所带来的锐意让他更加青睐。他走过拱形的门廊,门廊顶端有金色的壁画,长廊一侧全是商铺,人群之外就是白鸽。

  他踏上了一片很低的陆地,抬眼一望就是海。成群的鸽子扑闪着翅膀,比攒动的人头都多,而它们的确才是这里的主角。白色羽毛间隙里是刺眼的海面,漂亮女子的长裙摆动,裙摆下有一只猫叼着游客投喂鸽子的面包,飞速地从他脚边跑过。

  长胡子老爷爷的风琴声里,周南俞的视线转到了一小圈游客围着的地方。青年亚麻色的发丝被海风吹起,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茧。他背对着他,左手拿着画笔,右手端着调色板,面前画架上摆着一幅快要完成的画。

  画里也有他人眼中的海和天,可是海面上没有载着游客的巴士,只有一条独木舟。独木舟仅存在于他眼中,而他被定格在游客的镜头里,变成琥珀里永恒的艺术。

  昨晚太过浑浑噩噩,记忆变得像无限逼近不真实的梦境,眼前的场景因为太浪漫美丽,竟也仿若梦境。

  周南俞远远地盯着那个背影,连同风景一起看,没有想移开视线。

  转了一圈的猫又回到他脚边,喵地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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