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男人们回来了， 何氏她们脸上的气色都好些，干活时脚下带风，常来的老客就玩笑道：“沈家大妹子昨儿睡的好， 今儿精神着嘞。”

　　沈婆子看了媳妇们一眼， 笑骂：“你这老婆子， 热粥都堵不住你的嘴。”

　　老客就冲沈婆子招手， “来来来，老嫂子， 咱俩来唠唠嗑。”

　　沈婆子不是很想理她，这个老妇经常来，每回来了就厚着脸皮要咸菜，要了也不吃，从碗里捡出来， 帕子包了带回去。要说这样，直接花一文钱买碟子咸菜不就得了， 非要贪这点子便宜。沈婆子在她旁边坐下，用布巾子擦桌子，等着对方先开话茬。

　　老妇用手掌跟抹了下嘴巴，压低着声问道：“老嫂子， 你家这院子赁了多久啊？”

　　沈婆子皱眉， 不温不火的说：“干啥，你想赁啊？”

　　“啧！你误会了不是，你这院子的主家是我老邻居，原本这是买了给他儿子媳妇住的， 结果小两口嫌吵， 又住回村里去了。我前几日来喝粥，在街口瞧见她朝你家这头望呢， 她那人啊，不是我说，瞧你这买卖做的红火，怕是要起歪心思的。”老妇边说边状似不经意的笑笑，瞧沈婆子听进去了，这才接着说道，“老嫂子，你家把这瞎窝头变成了金钱窟，人家能不眼馋？你还是找儿子商量商量，趁早打算。”

　　沈婆子虽没经历过大事，但年龄摆在那，心里虽然有些慌，脸上却不显，淡定的说：“咱是外乡人，也没打算在这落户，迟早是要走的。主家愿意赁，咱就多赁些日子，主家想要自己做买卖，咱也没二话，不过，还是多谢大妹子，我好提前有个准备。你先吃着，我后头还熬着粥呢。”

　　老妇见她说了这么重要的一个消息，对方就口头上谢了两句，连碟子咸菜也不送，心里暗骂沈婆子吝啬，把碗底的一口粥倒进嘴里，嘀嘀咕咕的哼哧着走了。

　　等收了摊子，沈婆子把事一说，各个都陷入了沉默，这事是没法子的事，屋子是人家的，人家不赁了，难道还能强租？

　　家里的日子才好起来，每天虽然忙，但忙的有奔头，钱是没落在口袋里，但吃喝不愁，加上王氏在吃食上舍得给孩子花钱，连带着其他人也沾了不少光。

　　何氏是第一个不想回去的，她也算过一笔账了，就算日后米价恢复，粥铺买卖也是可以做的，重点是能搭配上咸菜。她发现很多人都是冲着白送的两粒咸菜来的，虽然她也觉得这咸菜好吃，但是怎么就会有人为了两粒咸菜来喝粥呢？

　　是两粒，又不是两块！

　　这人心她咋就想不明白呢？

　　沈老二是了解自个媳妇的，能有机会住镇上，是绝不会愿意回乡种田的，更别说现在住在大县城里，每天干的活可比下地轻松多了。

　　他瞧了瞧周围人的脸色，低下头没吱声，这么多人呢，先不急着表态。

　　沈老三和陈氏无所谓，一切都听沈老头的，他说回去，那就回去，他说不回去，他们就跟着在这生活也没啥。但他们俩的想法和何氏不同，让沈老三一直白吃他大哥家的，他吃下去也不长肉。

　　于是，他第一个开口说：“爹，粥铺买卖做不下去也没啥。若是回去，咱就继续种地，若是不回去，咱就另外赁房子住，这么大个城，还能找不到活计？”

　　沈老四砸吧了一下嘴，惋惜的说：“咋活不是活啊，只是咱这么好的买卖做不成，岂不是可惜，要我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换个地不就得了。”

　　沈成梅扯了扯沈婆子的衣袖子，沈婆子也愁，小闺女今年已经十六了，到现在还没有安定下来，旁人不急，她急啊。

　　“这事我琢磨吧，回去累死累活的还攒不着钱，现在虽说用的是夏小哥的钱，但照眼下这般，不到一年钱就还上了，之后赚的都是咱自个的。我想着，赁房子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老大要安心读书，梅子要找婆家，这都得安定下来。”

　　其他的事都可以摆摆，沈成梅的婚姻大事确实耽误不得。

　　沈成才瞧瞧王氏，他也感觉到了，媳妇最近和他有些离心，怕还是在怨他不小心打掉她孩子的事。这事他也不是不后悔，她总这么死犟着这件事，日子还咋过？

　　“娘说的是，村里的地回头可以赁出去，每年收租子就成，回不回去倒也无碍。只是梅子的事，有些难办，咱在这没户没业的，人家咋能愿意和咱家结亲？”沈成才又看了一眼王氏，继续说，“我觉着咱要不就找个地方落户下来？”

　　听到落户，沈老头终于沉默不下去了，怒道：“想做买卖在哪不能做啊，非得背井离乡的。你们这是打算一辈子不回去？不然把梅子一个人嫁在这，三年五载的都见不着一回，你们就高兴了？！咳咳咳……”沈老头气的狠了，最后呛咳了起来。

　　沈婆子忙给他顺背，劝道：“你有事好好说，急啥啊？”

　　“说啥，有啥好说的，你们翅膀硬了，各个想往外面跑，外面的钱是那么好赚的？我晓得你们被这几个月的好日子迷了心窍，我就问你们，如果没有夏小哥的这个钱，没有花儿的咸菜手艺，咱们这么一大家子吃啥喝啥，死在外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何氏小声嘟囔，“这不是有吗？哪来的如果……”

　　沈老头冲何氏喝道：“说啥，声大点，嘴里含着死耗子呢？！”

　　何氏暗暗瞥了下嘴，抬起头说：“爹，你别怪媳妇说话直，咱们晓得你想回去，可回去干啥？大哥说了，田咱赁出去，跟沈员外家似的，有空的就回去瞧瞧呗。你不要觉得咱不想回去，就是背宗弃祖了，你想想咱大哥，那是要考举人的，要当官的。当了官，是不是要离乡，大嫂跟不跟了去？大哥当了官，咱们几家日子是不是就好过了，谁家日子好过了，还跟地里头苦啊？！爹，咱家这么多年供着大哥读书，不就是为了将来，咱们、咱们的子孙能有好日子过吗？你现在急火急燥的非让咱们回去种地，那咱家当初这么费劲劳神的让大哥读书是图啥？”

　　这段话说的沈华都想为何氏鼓掌，她觉得沈老头自己估计都挺矛盾的，他想沈成才出息，他愿意沈成才出人头地，但他自个又不想离开村子，他还想其他几个儿子陪他一起留在村子里。

　　只是这话，他没法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

　　要是说出来，何氏第一个不能答应。

　　所以，他才急，他才燥！

　　沈老头怒视了一圈，气哼哼的说：“你们这是花着别家的钱不心疼啊，你们别忘了，这是夏小秀才的钱，这钱是要还的！还想落户，拿啥落，拿你的秀才功名，还是你们又打人家钱的主意？你们还的起吗？”沈老头从一个个脸上望过去，讥讽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想的啥心思，朝都那是啥人住的地方，咱是啥人，一个个心别大的撑破了天！”

　　话说到这份上，何氏也没了好声气，她不顾沈老二的阻拦，冷笑着问：“那爹是啥意思？咱全家都回去？那成啊，家里有地，种呗，今年没收成，明年总能吃上米面了。咱大哥以后当了官，赚了钱买了地，那都是大哥的，和咱没关系，咱就抱着那一亩三分地当一辈子的泥腿子！”

　　沈老头仿佛被何氏赌气的话顶着了，整个脸涨的通红，还没说话，就听到春武大声嚷嚷着说：“我不要当泥腿子，我要读书，我要当大官，我要去朝都！凭啥让我回去种地，我不回去！阿爷要回去自个回去！”

　　沈老二顿时黑了脸，上去就是一巴掌，“咋跟你阿爷说话呢，皮痒了是不？”

　　这一下着实打的不轻，又刚好打到鼻梁上，春武被打蒙了，没来来得及哭，就感觉到有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下意识的用手去糊，糊的一鼻子一脸的血。

　　何氏尖叫起来，嘶声道：“我的娘哎，你是要打死他啊，他是不是你亲儿子，你下这么重的手！儿子想去朝都咋了，他想读书咋了？你没出息，还不许儿子有出息，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你是当老二的，我瞧着咱家比当老大的还辛苦，伺候着上头吃吃喝喝，照顾着下头娶妻生子，你们倒是心想事成了，就叫咱家一辈子在地里刨食。你还有脸打儿子，你有本事冲我来！来啊，你打啊！”

　　这突发的状况，让众人都愣住了，沈婆子瞪了沈老二一眼，把春武拉到跟前，“大武，快，把头抬起来，过会就好了。”然后又说何氏，“你这是干啥啊，咱这不是商量呢，没人抹了你的功劳。”

　　沈老头好似被春武的那一声喊泄了气，整个肩膀怂耷下来，叹着气说：“罢了罢了，你们想咋办就咋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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