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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枯叁·宫主履新时

与犬回 15908字 2023-01-03

  燕朝歌逃走之后,朱雁就和几个昆吾弟子一起去追了,三天来始终没有消息。铃铛是雪时转交给师父的,没想到原本用来限制朱雁行动的铃铛,此时变成了告知她状况的联络工具。

  但此时只知道朱雁状况危急,还探不明她所处的方位。师父让我先回去待着,他想到办法了再通知我,我可没这么傻。

  我知道师父是在等燕朝歌的传信。如果朱雁死了,铃铛就不会这么动了,燕朝歌抓住朱雁又不杀她,明显是想用来要挟。

  他早跟我说了想杀项玄都报仇,虽然现在依旧不清楚为什么他偏偏选了师父,但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联系的人就该是师父。我回房稍稍整顿了一下,就赶去师父的屋子,问了一旁的弟子才知道,师父刚刚前脚才独身出门,去的是南边。燕朝歌动作也太快了些,我连忙追去,却越走越觉得蹊跷。

  昆吾山南侧没有什么建筑,因为那一侧山体紧贴着一条峡谷,那条峡谷上的断崖,就是陈兵崖。

  曾经把我吓了个够呛的陈兵崖,昆吾宫弟子的墓地。虽然不知道燕朝歌和师父究竟约在哪里,但如果是这个方向,会不会就是陈兵崖?

  我回忆起当年在陈兵崖罚跪时,不小心打开的那方无名冢,还有随后惊扰出的邪祟。对上了,那墓碑上的图案,好像就是燕氏家徽?

  可燕氏的人说什么也不该被埋到这陈兵崖来。我加快脚步赶过去,出乎意料顺利地,远远就看见了师父的身影。他半跪在陈兵崖边缘,正认真察看着地上的什么。

  周遭却没有燕朝歌的影子。我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师父抬头看见我,也并没有多大意外的模样。他示意我也低身看,用手中的树枝将浮土拨开:“还记不记得这个法阵?”

  当然记得。陈兵崖的这个法阵原本是囚禁秦金罂的,十多年前被师父破坏了一部分。一年多以前,我还在这里吃了大亏,触发法阵,差点没命。

  那次之后,这个法阵应该就彻底被毁,再也无法使用了。但从浮土下的痕迹来看,它近期被人修补覆盖过,笔画都是崭新的。我参不透其中关节,问:“是燕朝歌约师父来这儿的?”

  师父摇摇头,拿出一张字条来。我凑过去看,上面写的是“辛巳月戊申日宫主履新时”。

  我认出这是燕朝歌的字迹,脑袋里嗡的一声。这燕朝歌太疯了,我原以为他多不过是用朱雁威胁师父独身去见他,哪知道他连报仇都不屑,只想着大闹一场。

  还写这样一张字条,来预先张扬。见我张口结舌的模样,师父轻轻笑了笑:“你也觉得这个燕朝歌已经不对了?”

  他现在根本不想报三十年前燕氏的仇,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我摇摇头,不知怎的又有点难过:“他小时候和我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

  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就被我吞回去了。也许那时我看见的他,也一定不是真的他。

  毕竟,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从重逢就配药让我一天一天喝,连离开小茅屋的那天清晨都没有手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他甚至还杀了朝夕相处的燕老太太——老太太的血溅到他脖子上都面不改色,回来跟我撒谎编故事。

  就连燕管事都放弃报仇销声匿迹了,燕朝歌这又都是为了什么?

  写这张纸条用的不是笔墨,看起来是木炭之类,青黑色能划出痕迹的东西。师父把纸条递给我,说:“昆吾宫只有陈兵崖有这种树,树枝腐烂后能用来写字,所以我来看看。这个法阵本身虽然没用了,但用以支撑法阵运转的灵力还剩很多,他应该是想借用这个。”

  我歪着头端详法阵,一笔一划,都显示出燕朝歌的确是个外行。刚问出半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头上就挨了师父轻轻一记叩。

  “教你这么多年白教了?”他既好笑又好气地瞪我,将浮土全部拨开,“自己认认。”

  也对,我差点忘记自己是培风殿弟子,认法阵符咒该算是我的专长。整个法阵的全貌展现在我眼前,我越看越纳闷:“火和风……什么意思?为什么另一头又在昆吾宫?”

  我相信师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几年到底教出个什么了,无奈道:“你怎么连燕朝歌个外行都不如,什么意思猜不出来吗?他要在宫主即任大典上纵火。”

  这怎么听,都是个不切实际的主意。但他若是真这么做了,宫主即任大典应该也就算完了。师父从口袋里掏出朱砂,在法阵上改动了几笔,又把浮土盖回去。

  这次我看懂了,师父是颠倒了传送火焰的起点与目的地。虽然现在抓不到燕朝歌,但至少可以阻止昆吾宫被烧掉。我看着师父盖完土,忽然想起那个无名冢,便问道:“师父,那个写着‘道骨长存’的坟茔是哪位仙长的,你知不知道?”

  师父愣了愣,显然,他也从未听说过有这号坟墓。凭依着记忆,我领师父找到了那方坟茔。距离上次站在它面前,已经过了许多日月,昆吾宫的乾坤都已经颠倒过一番。

  但这方无名冢还是安安静静待在这里,与世无争,时间流逝没有对它起作用。师父半跪下来察看墓碑,我也沿着上面雕刻的纹路一点点摸过去,我能确定,这所描绘的就是燕氏的家徽。

  将我的猜想讲给师父听了,师父却摇摇头:“看这墓碑年生并不久远,应该是三代之内的师长,可三代之内,我实在不记得有哪怕一位和燕氏扯得上关系的。”

  “没有姓燕的来学过道?”我惊讶道。师父再次摇头,说:“三十年以前,燕氏是一方望族,燕氏枪法昆吾剑术,这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们没有反送自己族人来昆吾山学艺的道理。至于三十年之后……我们打听清楚了,唯一幸存的燕管事他,也只有燕朝歌一个骨血。这方坟茔,大约只是某位与燕氏有交情的师长罢了。”

  师父说得在理。可又有哪个昆吾弟子,是连名字都不愿被写到墓碑上的呢?我依旧想不明白,将墓碑上那个凹槽指给师父看。

  我曾将五岁时,雪时给我的那个吊坠放上去过,严丝合缝,还触发了打开墓道的机关。师父一听也来了兴致,问道:“那玉坠呢?”

  很可惜,那枚我从未离过身的玉坠已经在失去记忆后就不知所踪,大概率是落到了燕朝歌的手上。那玉坠是从哪里来的,现在雪时不在,也无从知晓。

  是可以把坟茔整个挖开来看看,可毕竟是长辈的坟墓,没有动不动就扰人安宁的道理。耽搁了半天,一无所获,师父站起身来,问我:“燕朝歌说辛巳月戊申日——萧云铃的即任大典,还有几天?”

  我记性不好,但日子还是会算的。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是一惊:“两天……就是明天之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想着在更新之前,把刚开始没在行与行之间加空格的都补上,太累了!

  没想到一章就要花三分钟时间,从第十章到三十章,一边敲回车一边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提那么多行。

  ——最后还是完成了。希望这样能让大家阅读体验好一点呀。

  第84章 枯肆·拐杖

  这两天我几乎都是自己待在房间里度过的。记忆像一个泉眼,时不时就咕嘟咕嘟冒点什么出来。

  当然,其中还有许多许多,是与阿遥有关的。几乎每天一觉睡醒,我都要自己琢磨一会儿,没想到曾和他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在整个回忆途中,有时候恍恍惚惚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这时候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想清楚那时他大概是怎么想的,或我自己都在想什么。

  就如我之前对师父说的一样,其实我不是在生阿遥的气,也不是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自个儿想清楚。这样说来,其实,要是我永远想不起来这些事就好了。

  至少还能像看杨絮那天一样,和他好好地聊两句闲话。

  要是时间能对人多些怜悯也好了,这样的话,日出或许会慢上那么一点点。但是很遗憾,宫主即任大典这天,还是按时到来。

  这两天里,燕朝歌再没有过什么新传讯,师父也一直在找朱雁,却一无所获。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朱雁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

  青蚨铃铛的声音一天比一天轻,可见燕朝歌根本没有半点优待俘虏的意识。起了个大早,我梳洗毕了,昆吾宫还是一片祥和,四处都忙碌着。抬头看,典礼的巨大旗幡已经升起来了。

  上面描绘着的,是昆吾宫的徽印。几天没踏出过门槛,乍一出门,我察觉到昆吾宫来来往往的生面孔多了很多,应该都是各门各派的客人。

  宫主即任是件大事,不容有失,正午时分,铃铃就要作为新任宫主出现在众人面前。萧子岳从我面前行色匆匆走过,这么说来,铃铃此时说不定是一个人。

  这么想着,我溜去了扶摇殿铃铃的房间,这应该是她最后一天在那个小屋子醒来了。走到门口时,铃铃恰好推门出来,看见我,冲我兴高采烈一笑:“兰小师叔,我们一起去看看爹爹吧。”

  铃铃的爹是萧帷山,难道萧子岳把哥哥萧帷山接来昆吾宫了?我觉得稀奇,铃铃一路走一路跟我讲,原来,识破燕管事的身份之后,萧帷山无人照顾,就被接来了昆吾宫。

  铃铃也早已在名义上继任萧家家主了,萧子岳的计划看来正在一步步实现,一点差错也没有。如今,也是他隔三差五回萧氏一趟,料理大小事务。铃铃今天穿嵌金的天青色鹤氅,头上戴莲花冠,打扮得仔细起来,比平日要秀丽不少。她一路蹦蹦跳跳到了一间房门前,门也不敲就推门进去,叫道:“爹爹!”

  房中的人果然是萧帷山,他正披衣坐在桌前喝粥,气色精神一眼看去都好了不少,不复上次行将就木的模样。铃铃很轻车熟路地从一旁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也替我搬了一个。

  我发现萧帷山的状况其实也没那么好,我和铃铃进屋,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喝粥。看来妻子去世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此生他都无法再做回那个杀伐果断的萧家家主了。

  铃铃一副习惯了得不到回应的模样,自顾自告诉萧帷山今天接下来的典礼都会是什么样,自己将要成为宫主了又有多了不起,当然,还有自己的师父萧子岳又送了一把特别漂亮的剑给她。说到一半,她突然“呀”地叫了一声:“爹爹,你的拐杖怎么折了?”

  顺着铃铃的目光望去,靠墙摆放的拐杖的确断成了两截,看样子是刚断不久的。铃铃跳下凳子去,将拐杖捡起来看,想了想,又说:“没关系。师父送我的那把剑可利了,我下次去后山削一根更趁手的给爹爹。”

  今天毕竟是大日子,没有留给父女太多时间独处。没待多久,身后就响起了萧子岳的声音:“铃儿,该跟师父去清微祠了。”

  在清微祠拜祭过历任宫主监院之后,就该是即任的正午了。铃铃见萧子岳来接她,十分乖巧地跟着他走了,临走还不忘跟萧帷山和我道别。

  我又在萧帷山那里多坐了一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往正殿方向走。哪知道刚走到扶摇殿,就看见昆吾弟子们乱成了一锅粥。

  一问才知道,铃铃丢了。半个时辰前,萧子岳把她带到清微祠就去忙别的了,铃铃在清微祠拜过了先贤,就由初生和几个师兄弟领着她去正殿。

  铃铃就是在这途中丢的。初生就站在人群中,六神无主,几乎快哭出来了。我去把他揪到一边,问:“怎么回事,那么大一个人都能弄丢?”

  铃铃可以说是初生昆吾宫的支柱,我能想象他此时会有多自责。他的模样与当年失去弟弟小耗儿如出一辙,哽咽着告诉我道:“走到图南殿后的时候,师妹突然说她要去一个地方,谁也不许跟着,跟着就生气,还叫我们先去正殿。我不放心,一个人等了很久也不见她的影子,哪知道,正殿她也没有去……”

  在这关节上,铃铃是想独自一个人去做什么?谢子崇见我和初生模样焦灼,过来安慰道:“萧云铃年纪小,也许只是贪玩,过一会儿就会到了。”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够从图南殿到正殿走三个来回了。更重要的是,正午在即。铃铃究竟是想去做什么?在图南殿后?

  我灵光一闪,图南殿后距后山近,她会不会是想去替萧帷山削拐杖?

  刻不容缓,我将自己的猜想跟初生与谢子崇说了说,准备这就去后山找人。临动身谢子崇忽然拉我一把,说:“你别去了。”

  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更何况他自己也在大半年前才受过重伤,如今状态也不算万全。找铃铃的事耽搁不起时间,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我们三人便开始在后山寻找蛛丝马迹。

  昆吾后山太大,漫无目的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回想起来,萧帷山的拐杖不是藤木的,而是实木。

  铃铃如果要削拐杖送他,必然也会挑实木。后山大多是杂木,没多少成材的,但偶而会混生几棵黄杨。

  黄杨木细腻光洁,木质结构紧密,颜色也好看,照理说是做拐杖的绝佳选择。我从图南殿后起,沿着有黄杨树生长的地方寻找,越走越远,终于看见了新鲜的砍削痕迹。

  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位置也符合铃铃的身长,只砍到一半。我一阵狂喜,正打算进一步察看还有没有别的蛛丝马迹,忽然发现,十步之外的地上似乎横卧着什么东西。

  再仔细一看,就是铃铃!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刚想把躺在地上的铃铃抱起,后心却一凉,随即是蔓延开的痛感。

  身后传来冷冷的,燕朝歌的声音:“兰子训,别动。”

  我深深吸一口气,手指收紧成拳。正在这时,只听身后燕朝歌闷哼一声,接下来是什么东西打歪了枪尖。我趁机扑下去抱起铃铃,察看她的状况,抬头一看,站在燕朝歌身后的,恰是在记忆力挥之不去的阿遥。

  燕朝歌调转枪尖,指向面前穿雪青色的青年。阿遥转动目光,和我四目相接,只是轻碰了一下确定我还安全,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先带萧云铃回正殿。”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同学,这个助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拍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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