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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桥烨 9927字 2023-01-02

  轻藐蔑视的神情,冷酷不屑的嘲讽,还有那日——

  “反应真是大,他居然如此在意这么个掌心里的傀儡,我还真是怀念当初那个沙发果断的人呢,冷血到从没有什么能被他放在心上,就像是天下第一完美的武器。”笑得狂娟邪魅,嘴上一张一合,絮絮叨叨着,神情里似乎透露着一两分可惜的意味。

  记忆里那人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明知故问道:“你说,他若是知道自己的东西被人动了,会有什么气急败坏的反应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你看看你,此时也不过就像是落在我掌心的一只小小蝼蚁,只需再多半刻钟,我大祁就将再次送走一位先皇。只可惜,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之后,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喂下了一颗名为千机的古怪东西,痛苦万分地在地上摸爬滚打翻来覆去,就像是一条毫无尊严的野狗一般,令身不由己的他真心觉得,这种同时来自于视觉上和心灵自尊上的双重折磨,简直叫他生不如死。

  那个整日里不是穿个一身黑,就爱穿着一身绯红衣裳的神经病,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是了,沈云若。

  记忆中那位玄衣男子的脸,与眼前沈云祺的甚是相似,虽则气质大相径庭,但抛开那虚无缥缈不好说的气息神色,容貌其实有挺多相像之处,他说他们不是亲兄弟,可夏墨时却又觉得,这俩人着实长得很有兄弟相。

  再加上此时沈云祺脱口而出的关怀,与脑海里那个说“他让我好好照顾你”的声音诡异又和谐地重叠在了一起,更是大大地刺激着夏墨时的神经。

  那时的他,无法反抗,无能推拒,即便感受不到的疼痛,但内心的屈辱,却不减反增,心头的各种负面情绪,也就变得尤为强烈。

  还有之后,回到摄政王的身边,夏墨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在别人掌中死去活来,感受着那个占据了他躯体的人,从不知道是出于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的反抗,到痛苦的哭泣,再到坠入欲。望的无尽深渊。

  强大的外来者占据着他的身体,把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活与身子,交给了无知沉沦的灵魂来自由支配,而他只能像是戏台下的看客那般,出了观赏,旁的什么都做不了主。

  看着那个无知又怯懦的外来者,同他的死对头摄政王在各处翻云覆雨,有那么几次,甚至连他都体会到了,那种身体被异物入侵的不适与怪异的感觉,让夏墨时生出一种,那个不知羞耻,经常与夏许淮颠鸾倒凤的人是他自己的错觉。

  那是夏墨时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浓烈而深厚的绝望与悲哀。

  回到此时,年方十三岁的夏墨时,一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中怒火翻涌,理智早已被这朵熊熊燃烧的怒火,给烧成了几抔灰烬,不知散落于何处安息。

  夏墨时双手掐着沈云祺的脖子,就像是前世记忆中,沈云若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将人按到了冰冷的门板上,眼神中,是刻骨的冰冷与无情。

  沈云祺不明所以,却难为他竟还能将手中的一碗寿面端得四平八稳,就连一星半点的面汤汁子都未洒出来,足可见其功力相当了得。

  像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尤其还是有着多年丰富经验的,武功高强之人,通常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第一反应都是出手格挡,反手杀回去,打他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不是说他们有多么嗜杀如命,乃是因多年习武养成的习惯,身体已经有自我记忆了。

  但此番夏墨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掐上沈云祺的脖子,他却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还手的动作。

  因为不愿伤害他尊重且感激的殿下,是以沈云祺并未有丝毫的反抗,连最基本的挣扎也没有,只是口中不断重复道:“殿下,冷静。您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是何事,令您,惊慌失措至此?”

  柔顺的反应,充满安抚意味的的话语,温声柔气的关怀,让掐红了眼的夏墨时稍稍恢复了些许的理智,手下的力道也松开了两成,令沈云祺微微松了一口气。

  见他脸色渐渐如常,沈云祺也勾出了一抹欣慰的浅笑,意欲双手捧碗,奉至夏墨时手边,哪曾想它才刚进入夏墨时的眼帘,就被他猛地打翻在地,粘稠温热的汤糊了二人一身,还粘了几根米白色的面条在袍子上,看上去颇为狼藉且狼狈。

  缘是沈云祺嘴角的弧度,又吸引了夏墨时的注意力,目光落到沈云祺这张瘦削又轮廓分明立体的脸,姣好的容貌不仅没有叫他觉得赏心悦目,反而朝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发展。

  汹涌澎湃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前世那三年里暗无天日的孤独与绝望,犹如一株迅速生长的毒草,腐蚀着他的心。愤恨的心绪,满腔的不平之意,以及对未来的惶恐不安,对命运的忐忑琢磨,一步步向他逼近,直至节节败退,退守墙角一隅。

  而后,这股势如破竹的浓烈恨意与愤懑,通通借由印象当中最为深刻、最为伤人的方式,尽数发泄在了他曾经最是信任,此刻也最为厌恨之人的身上。

  虽则夏墨时看上去不像是个正常人,其下手的狠辣程度也是沈云祺生平少见,但他仍旧强自全力抑制着心底反抗的本能,只因他深知,此时不宜制止。

  每当他就快要熬不住撑不下去的时候,沈云祺便这样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殿下他需要一个宣泄的途径,唯有如此,由着殿下发泄出来,才不会伤害到他的身体。”

  入夜以后,流风殿中本就不多的灯火熄得差不离了,仅有的几个宫人也各自安睡去了,顾延仍自醉在梦乡里,不知同哪家姑娘小姐幽会,或是在梦中还抱着哪家的美酒豪饮,整个不大不小的院落,更显静谧,与此同时,夏墨时房中,沈云祺痛苦的闷哼声,也变得稍加清晰可闻了起来。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夏墨时心中愈来愈深的快意,脸上狰狞的神色也渐渐和缓,手上的动作,却直至天光乍破,曙光破晓,方才开始放轻,并最终,眼神恢复一派清明。

  历经一夜,理智终于回笼的夏墨时,看着沈云祺躺在寝殿的地上,狼狈的身影和他自己手边的各色凶器,无一不昭示着自己的恶劣行径,还有那点滴罪行。

  夏墨时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有如此对待沈云祺的一天。

  不知怎的,想起这些年的陪伴与付出,想起第一次见到沈云祺的那天,那个半大孩子露出的,真诚又十分有感染力的,纯粹简单的笑容,他蓦地升起了一种愧疚感,同时夹杂着一些难以名状的无所适从。

  他眼神闪躲着,避开了沈云祺的视线,扭头,转身,迈步跨过了寝殿的门槛,唤来守在周围并未靠近的属下,煞白的脸上,神色很不自然,说话的嗓音也有些喑哑,语气低沉道:“收拾一下,让陈太医为他疗伤,陈太医自有分寸,不必惊动旁人。”

  而后,无视他们探究性的眼神与打量,匆忙离开了此地,眼不见为净。

  地上,身上,仍然残留有昨日下午泼在上面的面汤,而本该用来盛长寿面的瓷碗,也以另一种形式和用途,履行了它的使命——它早已在昨夜碎成了一块块的零碎瓷片,一一扎在了沈云祺的背部,扎得鲜血淋漓。

  如今,他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由显眼醒目的鲜红,变为了更深些的暗红色,身上看得见看不见的一身青紫,因为忍痛而咬破的唇瓣,以及地上和外裳上遗留的斑斑血迹,皆印证着昨日一夜的惨烈。

  饶是如此,沈云祺眼中仍然有不灭的星火,侧头望着夏墨时远去的背影,唇边一抹苦涩的笑意,满心凄凉萧索中,有别样的东西在心底隐隐流转。

  沈云祺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就这么一身狼狈地趴在凌乱的地上,带着斑驳血迹的外衣更外周,犹如被一层朦胧又浓重的悲哀给笼罩着,他们甚至觉得,即便是谁稍微靠近多他一分,多瞧上他一眼,多同他说半句话,仿佛都要被他散发出来的这种复杂的思绪和情感,给传染得不像自己了。

  陈太医晃晃悠悠,捏着一把花白的老山羊胡子,优哉游哉地往这边走来,却不期然撞见这么一番极其有冲击性,且血腥得几欲令人作呕的画面,还是在这本该可以睡个好觉,再安心用个美味又精致的早膳的清晨。

  毫无心理防备的陈太医,感觉自己骤然收到了巨大的惊吓,于是,轻抚着山羊胡子的老手就那么一抖,差点没把自己半把胡子给径直拽了下来。

  沈公子这是把殿下怎么着了哇,竟遭此大难,惹得殿下下如此重手,就算是杀了他全家,依照殿下的脾性,也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呸呸呸。”想到夏墨时的全家里都包含着些什么人,陈太医赶忙在心里连连呸了自己好几句,他真是睡得老糊涂了,居然连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敢想。

  好在,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真的说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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