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闪捏紧手指, 静静地倾听, 她的心脏仿佛被揪住，闷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痛苦, 其实她也曾经历过, 就在穿越前。

　　她长年卧病在床, 陪伴她的只有彻骨的孤独, 她还有一个出轨的父亲, 一个软弱的母亲。

　　她母亲很爱她, 但有时候也会埋怨她不争气，说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 她爸就不会出轨养小三生儿子云云……过后, 她母亲又会抱着她哭，哭自己命苦, 遇到了渣男。

　　回想起来, 那些记忆都是灰色的。

　　年代太过久远, 有很多细节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过得很压抑, 很压抑……

　　在漫长的日子里，再刻骨的痛苦也只能靠自己排解。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她与祁曜的童年经历很相似，他们内心深处都渴望家庭温暖。

　　她能理解他，理解他的寂寞，他的痛苦。

　　可能是被全家福触动, 祁曜难得一次向何星闪透露心声。

　　他把他幼年的经历，复杂的家庭关系全部告诉她知道，甚至毫无保留地，把他内心的软弱都展示给她看。

　　“我姐姐的事，你之前从艾德里安那里也听过了吧？”祁曜执起何星闪的手，轻轻地吻了吻，“还想听吗？”

　　“他当时只是随意地说了一下。”何星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说吧，我想听。”

　　祁曜握着何星闪的手，直视前方，陷入了记忆中：“姐姐作为皇室第一顺位继承人，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十分出色。”

　　“在我十岁前，我们几乎影形不离，后来，她要忙学业又要忙政务，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就短了……相较于做好一名女皇，她更向往自由，她的愿望是做一名航行者，驾驶飞船在星系里旅行。”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男人。”祁曜的语气平静无波，“是的，她堕入了爱河，这个男人身份普通，但她毫不介意，甚至愿意放弃皇位，也要跟他在一起。”

　　“这事引得父亲勃然大怒……”

　　“姐姐曾经情绪低落地跟我说，成为了皇储，在拥有权利与地位的同时，就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但比起手握权力，她更希望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之后，她外出巡视军队，却……遇上了宇宙磁暴。”

　　“我一度很恨父亲，他用所谓的皇权、责任禁锢了姐姐，逼着她做她不喜欢的事。”祁曜垂下眼睑，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叙述，“在姐姐去世后，我与他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他的叙述虽然平淡，但何星闪几乎能想象出这对父子争执与对峙的画面。

　　“当我成为皇储后，我才明白‘责任’二字的重量……”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清楚地明白，我不该怪父亲，我更该怪的人是我自己，如果不是我能力不足，如果不是父亲认为我难当大任，事情不至于会变成现在这样……”

　　祁曜语气淡淡地说，“只是……我从小与他就不亲近，就算我明白了过来，但人与人的关系一旦破裂，就很难修复了。”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深邃的目光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痛苦，“我知道的，相较于我，他更希望姐姐继承皇位，在他的心中，我还是小时候那个胆怯懦弱的孩子，难当大任……”

　　“不是的。”何星闪紧紧地握住祁曜的手，语气坚定地说，“你做得很好！自从你成为皇储，就致力于提高帝国的科研、教育水平，关爱儿童成长……你连续十年都当选最受国民欢迎的皇室成员，你的民众支持率是最高的……你做的事，不但是陛下，帝国的民众也全看在眼里的呀。”

　　“真的吗？”祁曜含笑地看着何星闪，说话的语气却刻意表现出迟疑，“我有你说得这么好？”

　　“你就是这么好！”何星闪肯定地说，她想起皇帝陛下不经意流露出的痛苦神色，“陛下肯定也知道你的好，他只是不善于言辞。”

　　有了裂痕的关系，就如打碎了的镜面，无法修复，祁曜知道这一点，皇帝陛下也知道。

　　人与人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他们父子感情一向疏远冷淡，即使解开心结，他们的关系也不可能变得亲密。

　　这才是皇帝陛下将祁曜托付给她的真正原因，皇帝陛下知道他们父子的关系修复不了，但他仍希望看到儿子能幸福。

　　这是一个父亲的愿望。

　　这个道理，是皇帝陛下在失去了女儿后，才醒悟的吧？！所以，他可以不在乎太子妃的身份地位，只希望儿子能够得到幸福。

　　只是，皇帝陛下并不知道，她不是那个可以给祁曜幸福的人。

　　她嫁给祁曜，只是希望能够摆脱被掌控的命运，可以随心所欲地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她与祁曜没有未来，她只是炮灰前妻，而祁曜是书中男主，他只属于女主。除非，她与他能挣脱剧情，但身在局中，又谈何容易？

　　“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祁曜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着洒脱，更有如释重负。

　　他拉起何星闪的手，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他们不会懂我曾经历过什么。”

　　“我只要你明白我就好。”祁曜轻轻一拉，何星闪就跌入他的怀中，他紧紧地拥着她，“有你陪着我，我就不寂寞了。”

　　何星闪揽住祁曜的脖子，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她明白他的，她明白这种感觉——他与她一样，有着寂寞的童年，有过自责、惶恐不安，无可依靠的时候。

　　两人静静相拥 ，久久没有出声，片刻，祁曜放开何星闪，他直直地凝视着她，他的眼神澄明，仿佛知晓一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啊，你在说什么傻话？”

　　何星闪心如擂鼓，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让她差点以为他知道了一切。

　　祁曜笑了笑，又问了一次：“我是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你今晚净说傻话，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何星闪不愿意说谎，但又不能不回应，只好含糊其辞。

　　今晚她竟然两次面临说谎的境况，一次是皇帝陛下，一次是他。

　　皇帝陛下那里，她只能冒着良心欺骗他，而祁曜这里，她才刚刚感受到他的脆弱，实在不忍心撒谎欺骗他。

　　因为她知道，她不可能一直陪着他！

　　不单单是剧情的缘故，她心中就是这么笃定，等女主顾盼盼出现，一切都会改变——无论他现在对她的感情有多炙热，无论对她的爱意有多深，最终都会改变。

　　不管她怎么挣扎，最后都无力回天。

　　就好像……

　　她曾经做过一番努力，却完全没办法挽救一切，最终，她败给了剧情，败给了既定的女主。

　　得不到确切的答案，祁曜的目光变得锐利：“你知道，这不是明知故问。”

　　何星闪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明知道最终无力回天，在这个时刻，在面对他的追问，她还是想给他回应。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会的。”

　　祁曜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渐渐收紧。

　　片刻，祁曜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何星闪耳边响起。

　　“以后我们的孩子，直接采用体外胚胎技术培育，这样你就不用辛苦怀胎，也不用在生产的时候遭罪。虽说现在无痛分娩能做到百分百减轻女性生育的痛苦，但怀胎十月实在是遭罪，我就希望你什么都不用想，轻轻松松做妈妈……”

　　何星闪料想不到，他会想得这么长远。

　　他把怀孕生娃等一切都规划好了，但是，这些全都没在她的规划内……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孩子，更不会有未来……

　　祁曜目光轻移，望向大厅上的全息投影，语气轻松地道：“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每年都要拍一张全家福。”

　　这一句话，狠狠地戳中了何星闪的心。

　　何星闪这时才意识到，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跟他一起养育孩子，组建一家三口小家庭什么的，在她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前段时间她爸爸告诉她，她妈妈将要苏醒，她当时想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了。

　　她对一家三口的概念是，她，她爸爸，还有她妈妈。

　　没有祁曜。

　　她都把祁曜排除在外了，自然就没有与他和孩子组成的一家三口了。

　　她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皇帝陛下的话。

　　皇帝陛下对祁曜心怀愧疚，他希望他有一个深爱的人，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借此弥补他童年缺少的家庭温暖，他希望他永远幸福……

　　皇帝陛下把他儿子的幸福寄托在她身上。

　　现在，祁曜的展望狠狠地点醒了她。

　　再一次，残酷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它血淋淋地告诉她，这件事她无法做到。

　　何星闪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眼睫毛在轻颤。

　　祁曜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察觉出她的不对。

　　“还是你觉得一个孩子有点少？”祁曜又问道。

　　何星闪伏在祁曜的肩膀上，勉强地笑了一下：“殿下，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早了些？”

　　“不早了，我们之前约定了一年半再要孩子，但一年半是很快就过去的。”祁曜放开何星闪，含笑地望着她，“选择用体外胚胎培养技术的话，只是胚胎筛选的过程就需要半年，再算上胚胎在培养柱的十个月，光是这样就一年半了。”

　　“你这么一说，我都紧张起来了，我都还没准备好做妈妈呢。”何星闪勉强地笑了笑，又扯了扯祁曜的衣袖撒娇，“嗯，殿下，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

　　“我们当初说的是在一年半后才考虑要孩子的呀，按你这种算法，我岂不是一年半后就要当妈妈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什么都不会，我真怕自己不能做一个好妈妈……”

　　何星闪说了一长串，祁曜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被他用这种目光看着，她头皮发麻，再次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殿下？”何星闪硬着头皮，再次祭出撒娇大法——这个技能，现在她很熟练了，“我们不要这么快生孩子好不好？”

　　片刻，祁曜弯了弯眼眸，露出了一个笑容：“好，我尊重你的意见，毕竟生孩子这事需要你的配合，我一个人也生不了呀。”

　　何星闪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她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神色。虽然他答应了她的要求，但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压力山大。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片刻，祁曜又翻出了几张他幼年的照片给她看。

　　幼年的祁曜，气质真的很小奶狗，又可爱又软萌。

　　见到年幼的他，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这些照片应该全是祁映公主拍的，祁曜那时还是三四岁的样子，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全是他鼓着脸，咬着嘴唇，看向镜头，眼里含着一包泪。

　　祁曜在她心中的形象，突然就变得生动起来了——一个没人要的小白菜，可怜兮兮的。

　　看了照片，何星闪的心情十分复杂，又有点莫名的内疚。

　　晚上，她还做了一个梦，梦的最后她和他分开，幼年的祁曜出现，伸出软乎乎的小手，眼里还含着一包泪，软软地喊：“不要离开我……”

　　醒来后，何星闪捂住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孽呀！

　　她这是面对幼年的祁曜母性大发？

　　一想到无法实现的诺言，再想到生孩子的事，愧疚，纠结……

　　复杂的情绪让何星闪坐立难安，她心想，在祁曜生日那天，她要给他准备一个大惊喜，好好地补偿补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