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大人风尘仆仆的，像是从地狱宣讲会上，刚发完言，套上件衣服就赶了过来。”

　　本来鬼差到人间来，脸上是一团黑雾不能让死掉的鬼魂看到他们的样子的，但是鬼差小哥哥跟江凝熟悉了以后，为了让她能迅速在同样装扮的鬼差中辨认出来自己，就褪掉了那团黑雾，直接以透明的身形面对她。

　　此时此刻，江凝说完这句话，鬼差大人竟然语塞，半天没找到回应的语句。听到秋妈妈越来越大的哭声，鬼差才终于找到其他话题，指着床上的秋子：“江大人准备好了吗？还有十分钟，如果她有了求生意志，或许我可以帮帮忙。如果她没有……”

　　江凝摇摇头：“没有那种如果。”

　　说完，指了指秋子眼角的两行泪水：“有的话，我不强求。”

　　秋子有了反应，医生也赶了过来，呼啦啦一群人涌进病房，想要推着她去抢救，刚到抢救室，一切生命体征就归零了。

　　秋妈妈哭到快要昏厥。

　　章程学长的脸色也不好看。

　　校庆结束以后，目睹楚学姐和纪翔源打架的人都在传播八卦，陈可和丁玲玲借着这个机会科普整件事，但在江凝的提醒下，隐去了秋子的真实情况，撒了个小谎，把自杀改成了胃癌。

　　秋子停止呼吸的几分钟过后，大量先前在社团和学习上受过她照顾的学生往医院赶来，一时间病房里已经容不下人。

　　秋妈妈看到这一幕，泪如雨下：“我女儿，真的很优秀的。”

　　是秋子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说出口的夸奖的话。

　　秋子魂魄离体，作为鬼魂，依然在落着泪，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看了看章程和这一屋子因为她死掉而痛苦的同学们，秋子摇摇头：“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气氛太压抑，江凝看了眼旁边的鬼差小哥哥，努力轻松起来。

　　鬼差也看着她，刚想说你成功了，就听见江同学：“鬼差小哥哥，你能和人类谈恋爱吗？”

　　江同学二十年的人生，见过不少鬼，他们各有各的故事，作为冷静的捉鬼人，她几乎没被打动过。秋子这件事，她太深入了，感觉就格外强烈。

　　那些大家都活着，能面对面说的话，为什么非要等失去了，才说出口呢？

　　她对鬼差小哥哥有好感，就得赶紧说嘛，万一哪天换人来搭档，她还得跑一趟地府去找人，还不一定找不找得到。

　　“这个……”听了她的话，呆愣了半天的鬼差本人，“那个……”

　　“鬼差大人不喜欢我吗？我怎么记得几天之前，你还说，‘我越来越喜欢江大人了’，原来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啊。”江凝托腮，觉得莫名有点牙疼。

　　“不是……”鬼差小哥哥别过了脸，本来透明状的脸颊，已经红了个底儿透，不仅脸颊，耳朵、脖子，无一幸免，“只是，我是鬼，会折江大人的寿命的。”

　　江凝摇摇头：“我的功德多得很，以后多抓点鬼延长寿命就是了。而且我们还能一起努力，人鬼搭配，干活不累。”

　　鬼差小哥哥还是不敢看江同学的眼睛，是江凝手上的镇邪铃不安地作响，提醒她，这个事情还没完全结束。

　　秋子走到他俩面前，鞠了一躬：“我是不是不能再活过来了？”

　　鬼差小哥哥现在有点情况，不能正常办公，江凝替他点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秋子垂下眼睛：“自己选择的，只能接受了。”

　　说完又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带我走吧。”

　　江凝看着还在害羞情绪之中的鬼差小哥哥，又瞧了瞧秋子：“你有没有话想对他们说？”

　　秋子一愣：“我还可以吗？”

　　江凝点点头：“鬼差小哥哥非常善解人意的。”

　　鬼差小哥哥本人没听见这句话，他还在脸红。

　　将符纸碾成一条，江凝念出咒语，秋妈妈和章程他们几个就与围在秋子肉身的那些同学分开，一个病房因为结界的存在，变成两个世界。

　　秋子看到妈妈，不顾对方的惊讶，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做你的女儿，我很荣幸。女儿对不起您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说完，松开妈妈，走到章程面前，伸出小拇指：“如果以后的某一个人生，我们再遇见对方，一定不留遗憾。”

　　章程并没有秋妈妈那么惊讶，他早就看到过秋子的魂魄，还帮助她藏在学生会的大楼里，但看着秋子伸出的手，听到她说的话，性格极度隐忍的大男生也忍不住抽泣：“要走了吗？”

　　秋子点点头，跟他们挥挥手。

　　走出病房，江凝深呼吸一口，看着鬼差和他面前的簿子，找个别的话题打破沉默：“鬼差大人，秋子还用遭受水刑和火刑么？”

　　她的语气里一定满含爱意，绝没有半点威胁。

　　鬼差小哥哥摇摇头：“不……不用。”

　　江凝笑，也伸出小拇指：“我们也做个约定。”

　　“什……什么？”鬼差侧过脸去，不敢看江同学。

　　“我们之间，不隐瞒，不说谎，对对方有求必应，好不好？”

　　江凝挠挠头，这种事她完全没有经验，虽说循序渐进是把基础打好的方法，可是怎么才叫循序渐进，她也不太清楚。

　　听她说话，鬼差小哥哥一愣，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过了半天才伸出手来，勾上她的小指，眼睛却不看着她：“好。”

　　有点儿勉强。

　　秋子的事情告一段落，看着鬼差渐渐消失的身影，江凝突然有点想江妈妈。

　　母女之间虽说没有隔夜仇，但年龄的差距在那里，说话、思维的方式也完全不相同，平时就难免有磕磕碰碰和误会，能见面的时候多见面，见到面就多说些恩爱话，哪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再也来不及了。

　　想到就做。

　　先回学校去收拾点东西，江凝准备连夜赶回家。

　　到了宿舍，见到陈可和丁玲玲，还没容她往自己的上铺去，俩人就拉住她，一脸兴奋外加花痴：“你今天走得太早了，你都没看到容洵学长上台，天哪，全校女生都疯啦，尖叫，连校长都hold不住了。”

　　沈琦在旁边插话：“也可能是纪翔源人设崩塌得太彻底，大家太需要一个新男神来转移注意力。”

　　陈可瞪了她一眼：“总之，被临时拉上台的容学长，风度翩翩，非常淡定，讲话也很正能量，carry全场，感觉你的潜在情敌又增多了。”

　　江凝笑，怎么就潜在了，容洵可不是她的什么人。

　　“那容学长下来肯定有的忙了。”应该会被团团围住才是啊。

　　江同学说完，陈可挠挠头：“说来也奇怪，他下来以后，大家是蜂拥而上，可是一会儿就找不到他的人，感觉他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江凝收拾衣服的手顿住：“大概是什么时间？”

　　“你走了以后，大概一个来小时？”

　　卡在这个时间点的话……真有些不巧啊，江同学托腮。

　　看来是她对鬼差小哥哥的了解太少了。

　　江凝简单把脏衣服收了收，装进书包里，跟室友拜拜后，下楼开车回家。到家时江妈妈已经睡下了，江凝直接到仓库去，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仓库里居然格外热闹。

　　把倒霉鬼放出来，俩人一起推开门进去瞧瞧是什么情况。只见小贱贱鹿鸣和长舌鬼分据在桌子两端，巧克力重度成瘾症鬼手上拿着一块儿小石头。

　　长舌鬼和小贱贱一起瞧着她：“这把你压谁赢？”

　　巧克力小鬼头把石头压在长舌鬼那边：“我赌长舌大哥赢！”

　　看到这一幕，江同学一脸懵。还是倒霉鬼给她解惑：“我们晚上也不用睡觉，没事情做的时候，就随便找个话题，让长舌鬼和小贱贱嘴炮pk，然后我们下筹码，赌谁赢。”

　　真是……有娱乐精神的一群鬼。

　　看到他俩回来，巧克力小鬼头快速跑出来：“穷爷爷呢？他怎么没回来？”

　　江凝和倒霉鬼对视了一眼，这种消息，当然只能小倒霉蛋来宣布：“穷鬼老头去投胎了，祝贺他吧。”

　　巧克力小鬼头立刻包了一包眼泪：“都相处出感情了，他怎么又抛下我走了呢……”

　　小贱贱凑过来：“我就说那老头不靠谱，是逮到能投胎到大户人家的机会了，就赶紧跑路了吧。”

　　说完，又自己嘟囔：“居然都不打个招呼就走了，真绝情，以为谁都会一直记着他，舍不得他么。”

　　好好的话不会好好的说……江凝看了他一眼，小贱贱立刻打了个哆嗦。

　　长舌鬼头一次见到江同学什么都没说，反而是看了看她的肩膀。江凝拂了拂，晚上的时候，秋妈妈在她肩膀上哭泣了很久，现在肩头还是湿哒哒的。

　　小贱贱捕捉到了这一幕，抓紧机会寒碜长舌鬼：“某人看到江大人也怂了，还总说我太谄媚。”

　　说完话，立刻凑到江凝身边：“什么风把您吹回来了，舟车劳顿，要不要捶捶腿，捏捏肩。”

　　江同学摇摇头，自己坐到电脑前去查看最近的订单，发现店铺符纸的销量居然还很不错，而且近日来有节节高升的趋势。

　　长舌鬼被小贱贱揶揄，也没反抗，只是淡淡地：“她身上有一位母亲的泪水，我说不出难听的话来。”

　　在长舌鬼身上捞到便宜，小贱贱得意极了：“难不成你还有过孩子？”

　　长舌鬼点点头：“我也是当过父亲的人，我曾经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

　　贱鬼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才想起来，自己活到十九岁就死掉了，虽然永远是一个年轻的鬼，但是他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谈过对象，真是可悲可叹。长舌鬼令人讨厌的程度，只比他高，不比他低，居然都结过婚，还有孩子！

　　小贱贱顿觉天道不公，立刻蹭到江凝旁边：“那个……江大人，有没有什么对鬼管用的桃花符？”

　　“有是有，”江凝点点头：“但是对你有用的，估计没有。”

　　小贱贱哭丧着脸：“别这样嘛，我保证处对象的时候，不张嘴。”

　　江凝没搭理他，倒霉鬼把前些日子他做的店铺宣传计划书拿来给江凝看，一边翻着书页，一边解释：“马上就双十一了，最近有好几家跟咱们风格差不多的店铺都开始营销了，咱们也得赶紧跟上。”

　　江同学点点头。

　　虽然小鬼们不用睡觉，但是仓库的环境确实也差了些，多赚些钱，能换个大点的房子，让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住，增加一些生活乐趣，加上大二下学期开始他们专业陆陆续续也要去校外实习，有钱确实会方便很多。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江凝看着倒霉鬼，问。

　　倒霉鬼挠挠头：“其实我已经放出了店铺公告，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午六点会开直播……先斩后奏了，江大人你罚我吧。”

　　江凝托腮：“要我直播？”

　　倒霉鬼抿着嘴巴点点头。

　　“直播手撕小鬼？”江凝托腮。

　　“不是，”倒霉鬼憋笑，“就是直播回答问题，或者连线去帮人家在线算命或者看看风水啊什么的……”

　　小贱贱还在江凝旁边的地上坐着，听到这个，立刻举手表示抗议：“怎么能让江大人做这种事情？！不能让那些凡人肖想江大人的美貌！”

　　江凝一个封口符解决他，又瞧瞧倒霉鬼：“能赚很多钱吗？”

　　倒霉鬼扒拉扒拉算盘，露出一个非常有把握的笑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双十一那天，应该能赚到一个首付的钱，我跟着陈同那天，在病房里听到一个房地产商说南大旁边会建万大商厦，后面新建的小区房价也会跟着涨。我们跟上形势，买它一套两套的，然后坐等升值就好了。”

　　江同学点点头：“好。”

　　到了第二天下午，江凝坐在电脑前准备直播，倒霉鬼和巧克力小鬼头去打包东西，小贱贱跟长舌鬼分别占据两台电脑，跟江妈妈一样，做客服，应对今天暴涨的咨询人群。

　　直播刚打开，大量人群涌入，卡到江凝这边的屏幕都是一帧一帧的。倒霉鬼在旁边说话：“因为网络不太稳定，先采用语音回答的方式，一会儿再连线现场哈，大家把问题打出来就好了。”

　　“感觉家里阴气太重怎么办？”江凝读出来第一个问题，镜头外的手指从兜里掏出一面通灵镜，直接看到对面打字的人的情况。

　　呃……一位在床上躺着的，光着膀子的大叔。江凝看了一眼他家的环境，没开灯，虽然天只是刚刚擦黑，连窗帘都拉着就有点过了，于是平淡地：“拉开窗帘，敞开窗。”

　　说完，江凝就看到床上的那个大叔迅速打字：“骗子！神棍！我从来不关窗户，从来不拉帘。”

　　江同学托腮：“那你在家都是裸睡吗？”

　　男人迅速双手离开键盘，左右看看，仿佛害怕江凝突然出现在他家一样，惊恐地在屋子里跑了起来。

　　“性感主播，在线撩人。”

　　很快，直播就被这句话刷了屏。

　　过了好一阵儿才平静下来。

　　“我经常开窗，也感觉家里阴气重，怎么办……”读出第二个问题，江凝看了一眼通灵镜，是一个还穿着正装，看起来准备加班到很晚的女孩子。

　　“每月初一和十五夜里十点到十二点，点长明灯。”

　　江凝说完，倒霉鬼立刻接了一句：“长明灯的链接在下面，觉得家里阴气重的兄弟姐妹可以买几个回去试试。”

　　很快，江妈妈那里就接到了关于长明灯的咨询。

　　有人说江凝是个骗子，江妈妈气得心脏疼，正在江同学准备过去解决一下的时候，小贱贱朝她比了个“没问题” 的眼神，接过江妈妈的账号，三句话把对方解决。

　　有时候嘴贱似乎还真有点用。

　　随着客户量越来越大，奇葩也越来越多。小贱贱和长舌鬼舌战群葩，简直爽翻了天。

　　“我晚上总是听到房间里有奇怪的响声，我跟妈妈说，她说是我的幻觉，姐姐，我该怎么办？”

　　这声姐姐叫得非常和江凝的心意，透过通灵镜，看到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儿，江同学看了他的房间，温柔地，“小弟弟，床头的大镜子要挪走，窗台上放一盆阔叶类植物就会好了。”

　　说完，突然发现那间房子里有点不对劲，又对着镜头笑了笑：“主播去个厕所，三分钟就回来。”

　　说完，敲敲手上的镇邪铃，两分钟后，出现在了小男孩家里。

　　从窗户翻上去，伸手点了点前面这个，正要对小男孩从背后下手的小鬼，等到对方回头，惊恐地看着她时，一个符咒定在对方脸上，双手抻着手脚揉吧揉吧放进嘴里。

　　泡泡糖鬼，草莓味，味道不错。

　　重新回到镜头前，江凝看了眼时间，离预计的下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于是继续看留言。

　　“我每次出差回来，老公都眼窝深陷，眼底发黑，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去偷人了？”江凝看了眼通灵镜，女人此时正拎着箱子进电梯打算回家，而她的家里，一个男人正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纠缠在一起。

　　“如果你打算离婚的话，我建议你现在立刻打电话叫来你老公的父母亲戚，进家门去。如果你不打算离婚，只需要自己回到家，轻轻拿钥匙开门，再躲进书房的沙发上待一晚上就好了。”

　　同一个昵称回了一串省略号以后，迅速打字：“那个狗日的，我弄不死他！”

　　又过了十分钟，那位女士又来留言：“大佬您真的准，已经拿到证据准备让对方净身出户滚蛋了，为了感谢大佬，桃花符一百张我买了。”

　　倒霉鬼看到以后，咽了口口水：“妈呀，有钱人。”

　　从这里，莫名其妙地画风就歪掉了。

　　本来是好好的看风水，所有人都来求问自己老公/老婆有没有出轨，江凝仿佛一个离婚专用的私家侦探，终于在快结束的时候，有人扭转了局势，开始关心财运。

　　倒霉鬼欣慰：“幸好，幸好，桃花符都已经卖光了，终于能卖卖别的了。”

　　“大佬，怎么才能让我一夜暴富？”

　　江凝托腮，如果有一夜暴富的方法，她早给自己准备了。

　　本着敬业原则，江同学还是看了通灵镜，对方家里倒是很整洁，东西摆放也很合理，就是很多歌小细节都特别赶财运。

　　“鱼缸里的金鱼是单数，最好是七条。鱼缸挨着墙壁，墙上最好挂上瀑布之类的图片或者画。鱼缸不要摆在阳光直射的地方。”

　　“客厅里摆什么花卉比较好呢？”这个问题的话……

　　被小贱贱和长舌鬼抢了客服工作的江妈妈在后面一拍胸脯：“这个我知道啊，摆富贵竹、发财树、金钱树这些招财，我家摆了十几颗！”

　　“骗子，这些东西我小时候家里就摆了，现在也没发财。”留言一条条刷过去，江妈妈差点气坏，还是回到小贱贱和长舌鬼那边，看着他们反虐喷子解气。

　　“怎么追到喜欢的人？”江凝读出来这个留言……

　　托腮，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想知道。

　　随手点了点通灵镜，镜子里出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容洵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