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华腾身上还系着围裙，周身却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着，本该有些滑稽，却丝毫不违和。

　　他犀利的目光落在宁致晏和陆昱交握的手上，又移上来与自家儿子对视。

　　宁致晏已经很久没见过动怒的父亲了。出于敬畏，他心里还是微微一颤。

　　纵使如此，他也没有在逼人的目光下松开陆昱的手。陆昱掌心感觉到了男人渗出的汗水，将他的手握紧了几分。

　　陆昱极少见宁致晏这般，但自己孑然一身，为了他，总归没有什么好怕的。

　　陆昱小心地将视线落在宁致晏父亲身上，他面上带着薄怒，眉眼之间与宁致晏极为相似，却更为硬朗。

　　“松开。”

　　中气十足的厉喝下，宁致晏也不顶风逆着干，张开五指，却松不开。

　　陆昱不放。

　　宁致晏转头，只见陆昱眼里皆是倔强。他收拢五指，重新握住陆昱的手，抿唇顷刻后，掷地有声：“爸、妈，这是陆昱。是我男朋友。”

　　“伯父伯母好。”陆昱顺势与长辈打招呼，礼貌又克制。

　　“你。闭嘴。”宁华腾神色淡漠地冲陆昱说，慢条斯理摘了身上的围裙，扔在沙发上，“宁致晏，你出来。”

　　宁致晏安抚地握住陆昱的肩膀，微微用力，看着父亲走向阳台的背影，还是轻声对唐璐说了句：“别吓他。不经逗。”

　　陆昱被不经逗三个字弄得耳廓发红，嘴唇微动，松了他的手，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宁致晏迈步径直朝阳台走去。

　　唐璐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微笑，直到竹架上的鹦鹉扑腾着翅膀叨叨了句“成何体统”她才破功笑出了声。

　　宁致晏和陆昱的事情，能查到的她基本都已经知道。五年前谈了一段时间分手，今年三月份又重新交集。

　　她以往对儿子的私事其实不感兴趣，但是宁致晏这么多年不谈恋爱不结婚还是让她嗅到了些不正常的味道。直到宁致晏和她出柜，坐实了她隐约的不安。

　　唐璐不强求，也不对宁致晏的伴侣多做评价，自家儿子开心就好。特别是家里的老爷子对宁致舒的事情松口之后，她反而放心了很多。只是，不知道这父子两会聊些什么。

　　“会做饭吗？”唐璐收了笑之后，问陆昱。

　　陆昱莫名，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应了声“会”。

　　“菜还没烧好吧。”唐璐嘀咕着转身朝厨房，回头看了眼，“傻站着干嘛？进去做菜啊。”

　　“啊？”陆昱本来以为会接受各种母亲式的苦口婆心或者数落，偏偏唐女士不按套路出牌，让他惊愕又不解。

　　陆昱跟着唐璐进了厨房，各式井井有条的菜和配料摆在菜板和桌上。煤气灶上还温着砂锅，热腾腾的白雾从锅盖的小孔上喷出，带着肉香。

　　陆昱嗅着食物的香味，倒有些饿了。虽然很好奇为什么二老自带食材，料理清爽来做晚饭，但他也没有多问。可能本来只是平常的家长来看看孩子，却因为他的存在而打乱了这个计划？

　　在唐女士的注视下，他挽起衣袖，开始下厨。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很奇怪。

　　“伯母，厨房油烟大，等好了我叫您。”陆昱颔首，表现自己的体贴周到，试图劝说唐璐出去。

　　唐璐的手撑在案台上，美目无波：“你们的事情你家里什么态度？”

　　陆昱往锅里倒油的手一抖，等油滋滋作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家里应该不会干预。”

　　“继续烧你的菜啊。锅要冒烟了。”唐璐瞥了眼油锅，有些不满地催促他，又问，“是独生子？”

　　陆昱在唐璐的督促下把切好的姜蒜扫进锅里，顺带着回答她：“是。”

　　唐璐见陆昱已经顺畅地烧起了菜，语气淡淡：“你就不好奇我们的态度。”

　　“好奇。”陆昱把厚薄均匀的丝瓜倒入锅里，在滋滋油声中说，“我尊重伯父伯母的态度。但只有宁致晏的态度对我来说才是重要的。”

　　“我们的态度势必会影响他的。”

　　“嗯。”陆昱拿起锅铲拌着锅里的菜，“我相信他。”

　　天色渐暗，如墨蓝色的幕布，暖橘色的路灯光点点落在幕布之上。

　　阳台上，宁致晏抿唇凝着父亲的背影。

　　宁华腾负手而立，神色凛然，怒斥道：“你是觉得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眼，就没人可以管教你了啊？”

　　“仗着你妈宠你，就肆无忌惮了？三十几了，还是玩的年纪吗？”

　　宁致晏沉默地接受着来自父亲的怒火，等他停了才从容不迫地说：“爸，我和陆昱很认真在谈恋爱。”

　　“认真？谈恋爱？这种话你说出口不臊得慌吗？”宁华腾转过身，逼视着他，“尽快断了。”

　　“爸！”最后四个字还是扯断了宁致晏心里紧绷的弦，“这件事不管你们什么态度，我都不会放弃小昱的！致舒的事情家里都同意了，我……”

　　“同意？谁同意？老爷子同意，我可没有。宁致舒的事情我不予评价，但你还是我儿子！”宁华腾冷言打断，呵斥，“你把宁家的责任和担当摆哪里了？”

　　“……”宁致晏不想和宁华腾去争论什么责任什么担当，除了娶妻生子毫无新意。

　　“爸。你想想你和我妈，如果当初爷爷要拆散你们你会放弃吗？陆昱之于我，就像唐女士之于你一样。我们和你们本质来讲是没有区别的，只是我爱上的人恰好和我性别一样而已。但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爱。”宁致晏凝色直视着宁华腾，眉心微锁。

　　宁华腾被气得胸膛起伏，这能一样吗？

　　“你现在翅膀硬了，有自己脾气了是吧！我们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我妈可没说过让我断掉。你们是不是要统一一下意见。”宁致晏不要命地顶了一句。

　　宁华腾神色松动，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宁致晏小心地观察着父亲的转变，直到他的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无可奈何叹了句：“逆子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拿捏自家父亲，打好唐女士这张牌就可以。

　　宁致晏想来，父亲真的非常不愿看到他和陆昱在一起，只是自己偶然间定是戳到了他的痛点。

　　天已然暗到了底，宁华腾掩在黑暗之中，带着丝失落的眸子紧紧看着自家儿子。

　　“小晏，我和你母亲当初，是被拆散过的。”低厚的声音散在暖风里，浸染岁月无常的沧桑。

　　宁致晏一怔。

　　父母的爱情一直是宁致晏所艳羡的。唐女士的称呼，宁致晏还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

　　每一声隐忍克制又满含爱意的呼唤，他至今都印象深刻。

　　他从未想过两个人也曾经历过爱而不得的苦楚。

　　尽管宁华腾到最后还是没有松口宁致晏和陆昱的事情，但这也不妨碍在唐女士的撺掇之下，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陆昱的厨艺经唐女士盖章认可，被夸奖了好几遍，宁华腾挑不出毛病来。

　　本来陆昱以为宁致晏父母会百般刁难，但其实都没有，各种各样的血腥小剧场只发生在他脑海里面。

　　唐璐在叫父子俩吃饭之前的一句话令陆昱印象深刻。

　　她说：“我们一家人也没什么机会坐一起好好吃顿饭。”

　　陆昱很想知道唐女士口中的一家人包不包括自己，但无论如何，心里的惴惴不安还是逐渐消散，起码是个好的开始。

　　饭桌上的宁致晏和陆昱规矩得一塌糊涂，连对视都没有几次。

　　唐璐说的时间居多，宁华腾满脸宠溺，花式应话，把所谓模范夫妻展现的淋漓尽致。

　　陆昱有些恍惚。

　　他挺羡慕宁致晏的。

　　家庭的和美，父母的疼爱，于他而言，奢侈至极。

　　餐厅的灯光亮堂又柔和，包裹着温馨的一幕，起码陆昱眼中是温馨的。

　　用餐结束，宁致晏和陆昱收拾洗碗。陆昱手头利索，没让宁致晏沾水，自己都给收拾好了。

　　“我妈有和你说什么嘛？”宁致晏关心地问道。从陆昱的情绪看，母亲至少不像父亲那么强硬决绝。

　　陆昱摇头：“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感觉车上你说的都在吓唬我。”

　　“看来唐女士挺喜欢你的。”宁致晏扬起微笑，还是母亲大人的态度来的更重要一些。

　　等陆昱和宁致晏从厨房出来，长辈两人也准备回去了。

　　宁华腾没有过多的言语和表情，让人辨不清喜怒，给人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唐璐和他截然不同，收了外人眼中的优雅，嬉笑着对宁致晏说：“你爷爷那里一顿跪是免不了，看你什么时候有心情回家领罚吧。”

　　“……”唐璐看热闹不限事大让宁致晏无奈，但他还是很配合地回了句，“一定提前通知你。”

　　等终于送走了宁致晏父母，陆昱长吐一口气，窝进了沙发里。

　　关门回来的宁致晏看着懒洋洋瘫着的人，抬手看了眼时间，把人直接从沙发上拽起来，揽在自己怀里。

　　“怎么这么累？身体会不舒服吗？”说着，宁致晏的手落在了陆昱的额头上。

　　还好，应该没有烧。

　　“我觉得自己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陆昱手痒地把宁致晏的头发一股脑地给揉乱了。

　　“我媳妇一点都不丑。”宁致晏柔声道，扣住他作怪的手，“上去泡个澡，放松一下。”

　　月色柔软，入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