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婉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房间很暗，只开了一盏小壁灯。晏行躺在床上, 边上却还站着周知。

　　周知慌张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干脆“啪”地一声捂住晏行的嘴, 东张西望以掩饰尴尬, “阿姨听我解释。”

　　“你……”何淑婉嗅到一丝酒味，“你们已经进展到……？”

　　她能和曾美萍成为朋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她的思维有时也很跳脱。

　　自晏行跟她坦白以来，何淑婉就时不时地关注一些相关领域的信息, 心理准备也做得很充分，但真正面临这个场面时，还是有点震撼。

　　“不是，不——”周知突然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自己手心上轻轻地扫了一下, 手心传来一阵酥痒，周知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意识到那是什么，周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手心的触感停留了很久，他一时间忘了何淑婉还站在那里。

　　他看见晏行那双眼睛颇为无辜地眨了眨。

　　周知原本按着晏行的手都失了力道, 轻而易举地被晏行拿下，翻转，手指交缠, 十指相扣。

　　——晏狗当真是喝醉酒不安分的典范！

　　“嗯……我不是反对你们, 其实看你们走在一起，阿姨是很欣慰的，但是吧, ”何淑婉微微蹙眉，迟疑着往下说，“你们还是学生，有些事情还是等以后再……”

　　眼见着何淑婉越想越歪，周知赶紧回过神来挽回：“不是，阿姨，真没有，我只是在给他盖被子，我准备走了！”

　　“哦，这样。”

　　何淑婉点点头，抻长脖子看一眼床上的晏行，又神情复杂地拍拍周知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下次可以改口了。”

　　“没有，”这两个字周知已经说累了，“真的没有。”

　　“别紧张，没有就没有，我也只是提醒一下。那我走了啊。”

　　周知扯出一个无力的笑，非常有礼貌地说了声“阿姨再见”，目送何淑婉走出房间门。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再回过头来，晏行以标准的睡姿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经自己盖好了被子。

　　据说只是在给他盖被子的周知脸有点疼：我他妈？？

　　“你赶紧睡。”周知懒得跟脑子不清醒的人计较，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刚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周知跳窗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一丝沧桑。

　　突然侧边的被窝里传出一声：“改口哦。”

　　周知脚下不稳，踉跄一步，跳窗落地姿势比平时丑了不止一倍。

　　*

　　邓旭东感觉今天的气氛非常奇怪。

　　对面那位无时无刻不凝视窗外假装看风景，乍一看没什么表情，仔细一看眼神中又藏着担忧，复杂得很。

　　而身旁这位无时无刻不盯着书，偶尔也会往窗外看看，看两眼又收回来，一副想看又不想看的样子。

　　“知神，”邓旭东张了张嘴，又叹一口气，老半天才憋出下半句，“我说句不该说的——”

　　周知直截了当：“那就别说。”

　　“不该说我也要说，”邓旭东要是生在战争年代，一定是前线冲锋的战士，身上的不怕死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他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和隔壁那位关系挺好的呢？”

　　周知回想起晏行的所作所为，心道“呵呵”，告诉邓旭东：“你的错觉。”

　　“你整天在这里瞎感觉些什么，”接着又语气嘲讽地反问邓旭东，“你是不是还感觉你跟我挺熟的？”

　　邓旭东并没有听出其中的嘲讽，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不熟吗？我觉得挺熟的。”

　　“……”周知按着邓旭东的头，逼迫他转向桌子上的习题册，“读你的书。”

　　幸好联考将近，邓旭东忙着复习，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问了个开头又埋头写题去了。

　　周知偏头看向窗外，晏行在对面敲了敲窗。

　　忽然手机震动两声。

　　-昨天我做了什么？

　　晏行照例断片，倒是记得自己喝之前那一瞬脑子想的是什么——全部告诉他吧。

　　不过看周知这反应，估计是现实与计划有点偏差。

　　没多久他收到一条回复。

　　-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这条短信晏行足足看了十余秒，从字里行间察出一丝危机。

　　晏行想起今天早上他妈那震惊中夹杂着赞赏的眼神，以及那点少得可怜的片段描述。

　　“我一进去就看见你和周知，你们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开灯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就提醒了一句，有些事别太早。可能是吓到他了，他忙急忙慌解释，哈哈哈哈还挺有意思的。”

　　奇怪的氛围持续到上午第三节 课下课才出现转机。

　　“同学你好，”晏行礼貌性地敲敲后门，“我找周知。”

　　“呃，”邓旭东回答他，“我觉得知神现在不太想被人打扰。”

　　周知正趴在桌子上，脸贴在桌面上，帽子兜住他整个脑袋，让人疑惑他到底怎么呼吸。

　　邓旭东认真地说：“他已经这个姿势很久了，我劝你别动他，知神起床气很重。”

　　其实周知没在睡觉，只是在思考。

　　晏狗喝醉酒不听话不是第一次了，况且这酒是他亲手灌下去的，所以归根结底这事还得怪他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没准备好该怎么跟家长坦白。

　　——虽然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按照周知的性子，这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一句“我和晏行在一起了”的事情。

　　但是在半夜被家长发现还是太刺激了点！！

　　看何淑婉的样子，根本就没听进去解释。

　　周知用这个生无可恋的姿势思考了大半节课，终于在下课时间得出结论：算了，随便吧，早晚的事。

　　刚想到这，晏行就来了。

　　晏行不听好心人邓旭东劝阻，直接上前戳了戳周知。

　　好心人邓旭东慌忙收拾东西跑路，生怕等会儿周知发怒殃及池鱼。

　　没想到知神只是掀开脸上的外套，斜着眼问：“你来干嘛。”

　　“哦，我来，”晏行顿了顿，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试卷，“送张试卷。”

　　周知已经看透了，这多半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借口。

　　他站起来，将外套搭在椅背上，拽着晏行径直走出门口，“你下次能不能直接点，找借口不如不找。这张破试卷我写过了，不知道？”

　　“昨天我做了什么？”

　　他们在走廊角落停下来。

　　周知冷笑，“你做的事多了去了。想听哪件？”

　　晏行丝毫不慌：“最过分的那件？”

　　“那你可听好。”

　　周知忽然扯住晏行的衣领，将他拉近一些，跟他说：“你自己看看过不过分。”

　　然后毫无预兆地凑上前，非常没有技术含量地与晏行接吻。

　　晏行目光闪过片刻的讶异，随后又兴奋地亮了亮。

　　“好吧，那我直接一点。”

　　晏行在他耳畔说：“还有更过分的。”

　　“什么更——”

　　话还剩一半，便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与方才周知蜻蜓点水的那一次不同，这次是真正的，来自拥有两次实战经验的人的，真正意义上的吻。

　　他们的行为相当大胆，这条走廊就在0班对面，1班隔壁，但凡有一个人往这个方向看一眼，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当事人并不是很在意，或许是因为更刺激的事也经历过了。

　　“喂，周末来我家吧。”

　　“去干什么？”晏行问。

　　“商量商量让你改口。”

　　周知是这么想的，既然晏行妈妈那边已经无法挽回，那曾美萍这边得做好一点吧，比如在晚餐时间正式地说出来。

　　想的是挺好的，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

　　在晏主任搞事也不忘鞭策学习的魔鬼督促下，周知在此次联考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优秀成绩。

　　考前晏行专门说了一堆注意事项，啰嗦得周知直翻白眼。

　　“知道了晏主任，我尽力保持前十行吗？”

　　“不，”当时晏行好像是笑了一下，“你会拿第一。”

　　谁能想到，晏行这句话竟然不是一句空泛的鼓励。

　　成绩出来得很快，四天基本上就出完了所有成绩和排名。

　　“你没拿错？”

　　周知第一反应也很震惊，看到成绩条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才确定了这一事实。

　　“当然没有！知神，不必谦虚！”邓旭东说，“毕竟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比如那本我珍藏的《蘅水中学难题精选》，当然，知神，你倒也不必谢我，能成为你的兄弟是我的荣幸，你成功就是我成功……”

　　“我，”周知压根没听邓旭东歌颂自己的功劳，被排名下面的数字1弄得有点恍惚，“好他妈强？”

　　与此同时，群英荟萃中那条飘红加精置顶禁言的帖子又重新复活。

　　帖主先是放了一张本次联考成绩的排名表截图，然后相当嚣张地用硕大的红字写道：

　　-来，畅所欲言。

　　此贴言语简洁，却十分嚣张，在这个时刻开放回复权，简直嚣张得可以载入论坛史。

　　主楼：周知会成为第一^_^

　　1楼：[图片]联考成绩。

　　2楼：来，畅所欲言。

　　帖子底部的“本帖禁止回复”已然消失，此贴又变成可以回复的状态。

　　言下之意：傻逼们脸疼吗。

　　邓旭东第一个到达战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逼们我知神就是这么强！！！希望你们多读点书好好学习！！！

　　谭泱茹紧随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知神牛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的不说了，我就看谁能笑得比我大声！！

　　周知在全班激烈的回复氛围中知道了这件事，下课时间点开帖子看一眼。

　　“……傻逼。”

　　邓旭东刚刚激情水完贴，抬起头来发现知神对着手机要笑不笑，便疑惑问道：“知神你笑什么？”

　　周知立马收起笑容，换上平常那副臭脸，“我哪有笑？！”

　　邓旭东心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您开心就好了。

　　“说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呢，”邓旭东对着帖子百思不得其解，“消息这么灵通，想必是早有准备？”

　　周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旁边这位人才。

　　一天到晚瞎感觉，还他妈都感觉得很准。

　　*

　　家长会安排在联考成绩出来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五。

　　来之前，曾美萍花费了不少时间化妆穿搭，重视程度堪比参加时装走秀。

　　她专门挑了一双平时不太舍得穿出门的昂贵高跟鞋，然后在春风满面踏进校园之际滑倒，差点当众劈叉。

　　这件事给何淑婉听说了，掩嘴都遮不住笑。

　　何淑婉拍拍晏行，“还不快叫——”

　　晏行反应比何淑婉还快：“妈。”

　　顿时四双眼睛聚焦在他身上，除了在场三位，还有坐在旁边的邓旭东。

　　邓旭东：“……”

　　关系不好吗您二位？“妈”都叫上了还搁这针锋相对有意思吗？敢情平时都是打情骂俏呢？

　　“糟糕，”晏行语带慌张，眼底却没带多少懊悔的成分，“一下子没改过来。”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曾美萍显然十分震惊，“你们？”

　　没说完，但意味很明显。

　　周知有一瞬间的僵硬：哈哈，现在是双方家长都知道了呢。

　　于是他再次回忆自己的那个万能结论：算了，随便吧，早晚的事。

　　“对，没错。”何淑婉替他们回答了，挽着曾美萍的手，强行拉着她走出门，“关于这件事，我得跟你聊聊……晏行，你等会儿跟周知去校门口等着，我跟美萍讲点话。”

　　“好。”

　　等到两位女士款款走出班门，邓旭东才彻底反应过来。

　　“啊？！他为什么叫‘妈’？！知神？！！”

　　“他喜欢认亲，”周知的耳朵尖上泛着与年级大佬截然不符的红晕，偏偏要用硬邦邦的语气试图掩盖，却是满满的欲盖弥彰，“你要喜欢也可以叫。”

　　“不可以。”晏行义正辞严地插进来说，“但你可以叫奶奶，我不介意多一个儿子。”

　　邓旭东现在脑子不太清醒。

　　他居然没有对晏行的话感到生气，反而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如果他叫知神亲妈叫奶奶的话，那么知神和晏行又是个什么关系？？

　　不管是个什么关系，反正就是不会像他们原本想的那样。

　　不合？当初是哪个傻逼传的谣言？

　　“我开玩笑的，”晏行露出无害的笑容，对着周知说，“叫奶奶也不行，咱妈永远十八岁。”

　　“要点脸。”周知想起自己还有大把旧账没跟他算，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盖到他脸上，“别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解决完晏行，旁边还有个呆若木鸡的邓旭东。

　　周知是觉得这些事情没必要昭告天下，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不过他说的没错，”周知朝着邓旭东抬了抬下巴，“就你想的那样。”

　　邓旭东看看周知又看看晏行，呈现出一种痴傻的呆滞状态，失去高光的眼睛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等哲学问题。

　　“卧槽……？”

　　晏行将盖在脸上的外套扒拉下来，伸手去握周知的手，俨然一副正房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