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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鱼曦草 14138字 2022-12-31

  俞酌单手转动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汽车绝尘而去,车尾灯闪烁着红光汇入车流之中,将浓重夜色远远地抛在身后,驶向灯火通明的喧闹人间。

  等红灯的间隙,俞酌偏头瞥了一眼贺临。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周身冰寒,眉眼疏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斜侧方照入的光线与背光面的阴影巧妙地构成伦勃朗式图像。

  估计是不太顺心。

  俞酌没有多问,一路没说什么话。

  行进途中,前方几百米有一岔道,俞酌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突然问道:“着急回家吗?”

  贺临向侧方驾驶座看去,俞酌直视着前方,右手很随性地搭在方向盘上,车内光线昏暗,但贺临能用目光清晰地描摹出他俊朗的轮廓。

  “不着急的话,”俞酌速度慢下来,慢吞吞地说,“要不要一起喝杯酒?”

  -

  这家酒吧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俞酌第一次见它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吧内的装潢布置都与先前无二,连散台前放的椅子角度都没变,桌上也一如既往地放着那本无人翻阅的意见建议簿。

  明明有更近的酒吧,但俞酌还是鬼使神差地兜了远路来这里。

  可能是因为这里是他和贺临初遇的地方,加了一层滤镜,总感觉有什么事在这里谈会比较好。

  “要试试我们这里新推出的酒吗?”调酒师问。

  俞酌懒懒散散地支着下巴,替贺临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甜吗。”

  “够甜,而且能醉人。”调酒师手腕一动,调酒杯在他手中晃出了影,他神秘地笑了笑,“你旁边这位看起来很需要的样子。”

  “要试试吗?”调酒师眼尖得很,像是能看穿旁人心事一般,“我感觉你们会喜欢的。”

  ……

  或许酒吧是个不在意时间的地方,时钟藏得隐蔽,上面的时针优雅一跃,时间就跳到午夜。来去之间有人沉醉有人清醒,只要换上一双迷离的眼睛,就能在这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俞酌本意是看贺临状态不对,拉他出来聊聊,可真当他们面对面坐在这里的时候,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倒是贺临率先提起:“不用安慰我。”

  削成圆形的冰块在其中浮浮沉沉,随着杯子的移动而不断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这个打算。”俞酌举起杯子跟他的酒杯轻轻一碰,两朵酒沫在空中碰撞,“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来聊点别的。”

  今夜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如果有什么不高兴,喝酒聊天也就过去了。

  此情此景,俞酌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干脆捡起他们最近在忙的广告曲出来说,“怎样的曲风比较好?Iridescent这么甜的酒——”

  “想说。”贺临淡淡地说。

  于是俞酌迅速将话题绕过来:“那说说吧。”

  “我回家见了见贺成远。”贺临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两个字,“我爸。”

  俞酌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出来之前,我在关禁闭。”贺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件平常的事。

  “禁闭”二字轻飘飘地落入耳中,俞酌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他问:“为什么?”

  贺临本来就话少,讲自己的时候更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把重点挑出来三言两语讲讲。关于贺成远的事他也没讲太多,贺成远与贺临更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贺成远想要一个按他的想法成长的模子,而不是一个独特的贺临。

  俞酌听很多人讲过贺临。

  可是他从没想过,俞弘德嘴里的贺临、董越泽嘴里的贺临,其他人嘴里的贺临……甚至是他自己印象中的贺临,没有哪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真实。

  “我跟他说,”贺临字正腔圆地说,“我喜欢你。”

  四个字直白有力,不带一点拐弯抹角。

  贺临漆黑深邃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俞酌,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在乎他怎么想。”

  俞酌被一语惊醒。

  唯独贺临这件事他顾虑很多,从家人到粉丝,事无巨细地都想一遍才好。

  可他差点忘了,爱本身是彼此灵魂的共振,无关旁人。

  李承睿那天笑他的话突然浮现出来:这还是你吗?

  “……那就别管他怎么想了,”俞酌听见自己这样说,“那就叛逆一点吧。”

  贺临没太听清:“嗯?”

  俞酌眉尾一扬,嚣张地咧开嘴来,“我说,别管他了。”

  “等着,哥哄你开心。”

  接着,他站起身来,酒杯往桌上一搁,对贺临说:“等我下。”

  贺临看见俞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他又看见俞酌在跟酒吧经理交涉。

  “不行,”经理一口回绝,“这位客人,不是我不想借,这吉他说白了就是公物,我没有处置它的权利,再说了,这店里放着歌的,你吉他一弹——”

  话说到一半,经理手上被塞进一叠东西,看得他都傻眼了,眼前这人脑子似乎不太好使,这么多钱都够直接买一个吉他了!

  “借一下吧?”俞酌抬了抬下巴往八点钟贺临所在方向一指,时常招惹桃花的眼睛弯起来笑,“急着哄人。”

  “谈恋爱哄女朋友啊?不是我说这招我年轻的时候都用烂了——”经理手一收,装腔作势地说,“算了算了,你要就自己拿。”

  吉他顺利地被俞酌拿到手上。

  “我把他们的吉他顺过来了。”俞酌扬了扬手上的吉他,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知道我出场费多贵吗?”

  俞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刚好,现在零点过了。”

  “昨天已经过了,今天从现在开始。”俞酌抱着吉他在他旁边坐下来,“别想那些啦。”

  贺临盯着他没说话,想看看他想干什么。

  俞酌将手指搭在吉他弦上,漫不经心地说:“现在轮到你看着我了。”

  贺临喉咙一动,溢出一个字来:“好。”

  “没人听过这首歌,”俞酌一边说一边拨动琴弦,“我很久之前写的,只有伤心的时候才会弹,一般来说我不分享。”

  贺临思考着这话的真实性,直觉告诉他这话真实性不高。

  “真信了?”果不其然,等这首歌进入尾声,俞酌没忍住笑出声来,“骗你的,我随便弹的。”

  贺临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剜了他一眼。

  “别生气,前半句是真的。没人听过这首歌,你是第一个。”俞酌投降似的补救道,“不出意外的话是下一张专辑的歌,先给你听听。”

  酒吧昏暗的光线不断转换着色彩,俞酌手指弹拨琴弦,音符跟着光线一同跳跃转换,流出一首悦耳的歌曲。

  贺临的目光落在俞酌身上,从未移向别处。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贺临抱着他的那杯酒,安安静静地听俞酌在他旁边弹吉他。

  不知不觉间,贺临杯中的酒越来越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恍惚间贺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平行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他和俞酌早就认识,他们叛逆,出格,极尽疯狂,然后再在人声鼎沸的中心亲吻——

  想吻他。

  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渐渐地,离得近的人发现角落里传来吉他声,弹得还挺有水平。

  “那边有人在弹吉他?”

  “新来的驻唱吗?”

  “在搞什么?”

  好奇的人被这乐声吸引,一步一步走过来。

  “奇怪,这两个人好眼熟……”

  “酒喝多了吧你,看谁都眼熟哈哈哈哈!”

  有人想上前几步,又被贺临的眼神制止了。贺临像一匹在自己领地上休憩的狼,一旦有外人前来,眼神立马凌厉起来。这眼神简直是在往俞酌身上贴“有主”的标签,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近看。

  酒吧内的景象此刻非常奇特。

  背景音乐还在放,但已经没多少人注意了,他们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被那边角落吸引过去。

  离得近的人三三两两的一群人隔着两米远欣赏,离得远的人也纷纷停下交谈,下意识地寻找躁动的来向。

  “嗯……我怎么觉得那两个人有点眼熟……?”其中一位摇了摇身边已经烂醉如泥的朋友,“姐妹!你他妈快醒醒!你快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俞酌?!”

  半天叫不醒,她直接给了朋友一巴掌,“气死我了!哪个狗男人给你灌的酒!”

  朋友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大着舌头说话:“哎呀,肯定不、不是!俞酌能……能这样?你看他们这一股爱情酸臭味……”

  她强行将眼睛那条缝撑大一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依然对自己的观点非常认同:“这要是俞酌,我头砍下来给你当、当凳子坐,行了行了没事别吵我睡觉……”

  说完又闭上眼睛,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后来还惊动了经理。

  他感觉酒吧里气氛不对,在场的人无意识地聚在一起,弄得像一场聚会。于是他也走过来看发生了什么,结果只看到刚刚那个借吉他的人在弹吉他。

  ……哄人是这么哄的吗?

  口口声声说这是“烂招”的经理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年轻的时候一直单身了,这些烂招他也会,只是当时缺点勇气。

  最后连经理自己都没发现,他是那个围观人群中看得最久的人。

  “也就比我当年厉害一点点,”经理不情不愿地承认,“就一点点。”

  俞酌本意只是哄贺临开心,没打算在这里搞一场小型演唱会,所以弹了几首歌就停了下来。这种氛围没维持太久,来的人都是些爱玩的年轻人,各有各的娱乐节目,看完热闹就差不多散了,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原来的玩乐。

  “有点晚了,”俞酌扫了一眼时间,询问贺临的意见,“回去?”

  “再等一下,”贺临揉了揉太阳穴,“我缓一缓,有点晕。”

  贺临喝的酒度数一向不怎么高,故而酒量没有好到哪里去。这杯东西度数不低,调酒师说的“能醉人”不止是说说而已,在几十分钟前,贺临已经感觉有点眩晕了。

  “行吧,那再坐一会儿。”俞酌猜出他多半是有点醉了,又重新坐了回去。

  俞酌见贺临抱着那杯酒喝了一晚上,也不知道是太好喝还是太难喝,他好笑地问:“这玩意儿好喝吗?”

  “你试试啊。”贺临端起酒杯,作势要递给他。

  杯中的液体剩得不多,浅浅的一层在杯中微微晃荡。

  “好吧,那倒点儿。”俞酌拿过一个空杯,伸手想去接贺临的杯子。

  俞酌的指尖堪堪碰到贺临的杯子,就见贺临拿着杯子的手往后一退。他握了个空,手还停在半空中,贺临捏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贺临修长的手指按着俞酌的脖颈,身子微微前倾。

  一个吻强势地落下来。

  冰冷的酒液顺着唇齿灌入,气息交缠间俞酌的手不小心划过吉他弦,拨出两声突兀的琴音,乱人心曲。

  调酒师说它够甜,其实也不尽然。刚开始确实够甜,可余味却带着涩意。

  气泡裹挟着甜味在舌尖翻滚,破裂之际暴露出酒独特的烈性,烧灼感顺势入喉,随即走遍四肢百骸,与此同时,一抹涩意悄然钻出。

  藏在甜与烧灼之间,不甚清晰却又无法忽视。

  似乎有人发现他们的举动,惊呼一声,“啊!刚刚的那两个人他们……!”

  旁人听见惊呼,不由得跟着看过来,然而两位当事人已经结束了那个既甜又涩的吻。

  “你还要拒绝我到什么时候?”贺临抵着俞酌的颈窝,鼻尖蹭了蹭俞酌耳后那颗红得耀眼的小红痣,低声说,“我的苦都是在你这里吃的。”

  最后半句话无奈又委屈,听得人心软又心动。刚刚那杯酒的味道仿佛还在舌尖百转千回,他在贺临唇间品尝到的微许涩意一路钻入五脏六腑。

  好像过了很久。

  背景音乐已经唱完了一首三分钟的摇滚。

  良久,俞酌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

  “我们之前那个问题还没说完。”怕他听不清,俞酌好心地放缓语速,“广告曲,Iridescent。”

  贺临当他在技术拙劣地转移话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默着没有开口。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贺临直起身子,抬眼一看,恰好对上俞酌的视线。

  “这么甜的酒——”

  俞酌翘起唇角,抬手捏了捏贺临的脸,向他提议道:

  “我们来写首情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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