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的前一个晚上，林若叶和顾霖都来了。

　　顾念秋该吃吃、该喝喝，跟小爸聊了一会最近在研究的课题，然后到时间熄灯睡觉，二十几年来头回跟小爸睡同个房间，各占一张床，把奕铭和顾霖都赶到隔壁。

　　他们两倒床就睡，剩下奕铭和顾霖双双失眠。压力最大的奕铭半夜偷偷下楼买酒，配两盘花生米，跟岳父大人偷偷摸摸地喝起来。

　　顾霖今天格外的话痨，上来先叨了半小时顾念秋小时候的丑事，再叨半小时他跟林若叶的爱情故事，拿着酒瓶一杯接一杯，看上去比奕铭还要紧张。

　　本来想找岳父找安慰，没想到成了双倍焦虑，顾霖讲，奕铭便紧张地听，到最后两人都无言，彼此对视了片刻，默默干杯。

　　“他两怎么睡得这么熟？”顾霖戳着盘子里的花生米，“林林就算了，顾念秋就不紧张一下吗？剩下我们两在这干着急，哎，我们急有什么用！”

　　奕铭道：“也好，也好，多睡会儿保存体力，我们急急就够了。”

　　顾霖长叹一口气，手指焦躁地敲着桌面，第无数次侧耳去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隐约有人在喊奕铭的名字。

　　奕铭愣了片刻，然后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一个酒瓶，倒在地上清脆地一声。顾霖急道：“你快去看看，我收拾。”他也顾不上这么多，拔腿就跑到隔壁房间。

　　顾念秋靠在床头，一脸倦意，看到奕铭跑进来，打着哈欠道：“好饿，有没有吃的？”

　　“……”奕铭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花了几秒平复情绪，和颜悦色地问：“有，你要吃什么？面条好不好？”

　　“好，”顾念秋往腰后面塞枕头，“要牛肉面，面别煮太烂……你怎么还没睡？”

　　奕铭谨遵医嘱，不敢把紧张情绪传递给孕夫，面不改色地说瞎话：“玩了会手机，不知不觉这个时候了。”

　　顾念秋点点头，单手扶着腰，开始边等面边靠着打瞌睡。奕铭忍不住凑过去亲一下他的脸，再拿手掌揉两下：“十分钟出锅，吃完再睡。”

　　顾念秋“嗯”两声，勉强撑起千斤重的眼皮，目送奕铭出房门。

　　五分钟，奕铭守着厨师把面下进锅里，抬手看表上的时间。正想催师傅再快点儿，手机突然开始嗡嗡地震动，拿出来一看，来电人顾霖。

　　奕铭刚把电话接起来，那头马上道：“人呢？快快快，念秋被送进手术室了！”

　　奕铭脑袋里嗡地一声，抛下还在煮的牛肉面，转身就往手术室跑。

　　一路跑到三楼，手术室的门已经关了起来，顶上亮着“手术中”的红灯。两位爸爸都站在门口，林若叶站得笔直，顾霖在焦虑地来回走动，看到奕铭来了，林若叶道：“你别走来走去的，吓到奕铭了。”

　　奕铭声音发抖：“……念秋没事吧？是正常发动吗？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顾霖抓着他一通说，说得翻来覆去颠三倒四，没逻辑没顺序，听完好几遍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正常发动，医生什么都没说就把人推进去了。

　　林若叶又道：“你们两都坐下，站在走廊中间挡住护士的路怎么办？”

　　“哦对，”顾霖忙往后几步，“是是，别站在手术室门口。”

　　奕铭心跳两百，盯着那个红通通的“手术中”，紧张得手脚都凉了，僵硬地在家属椅里坐下，听见里面传来一点极轻的呻。吟。

　　剖腹的同意书在前两天已经签过，现在人送进手术室里，一两个小时都没了动静，不见医生出来，也不见护士进去。

　　奕铭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机械性地站起来又坐下、打开手机再关上，中途还去吸烟室抽了两根烟，既盼着有人从手术室里出来，又生怕医生拿过来新的手术同意书，整个人都快分裂成两半。

　　顾霖跟他半斤八两，快把家属椅前的瓷砖都磨平了。林若叶去给他们倒了两杯热咖啡，喝完咖啡天际发亮，太阳开始往上爬。

　　手术室里有人出来，是个小护士，全副武装地穿着无菌服，一只手里还拿着全是血的手套，喊：“家属？哪位是家属？”

　　三人同时站起来，奕铭大步走到最前面：“怎么样？”

　　“大人小孩情况都不好，顾先生发育不完全，出了很多血，”护士飞快地说了一堆专有名词，“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怕什么来什么，奕铭大脑里一片空白，拿着笔的手直发抖，连看了好几行，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一定要保住秋哥！宝宝，情况呢？”他说，“签哪里？怎么签？”

　　护士指着签名的地方，奕铭给粉丝签过几百上千的名字，却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有那么难写，没一划都像被巨石压着笔尖，写得鼻尖都开始冒冷汗。

　　最后一划写完，护士迅速收走文件，急匆匆地进了手术室里。奕铭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林若叶捏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拍了两下。

　　奕铭转过头去，看见小爸满脸严肃，道：“他还在里面拼命，你必须撑住。你们的情绪是能够相通的。”

　　奕铭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先哽了一下，眼睛发红，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只能点点头，重新在椅子里坐下。

　　顾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护士拿了同意书，又是一两个小时没有动静。

　　凌晨进的手术室，等到天全部大亮，手术中那三个字还没有熄灭。奕铭签完那两个字，便坐在椅子里再没走动过，坐到手脚发麻、浑身冰凉，盯着那扇门不敢挪开眼睛。

　　七点半，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清脆又响亮。

　　奕铭从椅子里站起来，人晃了一下，被林若叶伸手扶住。

　　他想起自己签的那份文件，听到宝宝的哭声，心却慢慢沉到了海底，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顾念秋呢？宝宝出来了，顾念秋呢？

　　他忍不住走到手术室门口，恰好里面的人拉开门，还是那位小护士，还带着口罩，眼睛已经弯了起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道：“是个男宝宝，都平安，都平安！”

　　奕铭听到平安两个字，眼前发黑，重新跌进了长椅里，好一会都站不起来。

　　顾霖眼睛鼻子都红了，拿着衣袖擦眼睛。林若叶终于松开紧绷的脸颊，扶着墙站起来，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抱过那个还在大哭的襁褓。

　　小家伙皱巴巴的，哭得好不伤心，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委屈事，两个小手攥成拳头。

　　林若叶看着宝宝直笑，连声道：“好，好，念秋现在怎么样？”

　　“在输血，人还没醒，现在要送到病房里去了，”护士道，“爸爸呢？爸爸要不要看一眼宝宝？不看我就带走啦！”

　　“看看看，”顾霖连拍他的背，“奕铭，你儿子！”

　　小家伙送到他怀里，奕铭接得手足无措，像捧了什么珍宝，生怕碰伤了他。

　　到了他怀里，伤心大哭的宝宝慢慢止住哭声，砸吧砸吧嘴，在襁褓里动了两下。

　　一整夜的煎熬，到这一刻，奕铭的饱受折磨的心脏被涨满，情绪满得快溢出来。

　　“像秋哥，”奕铭盯着儿子喃喃道，“没秋哥好看。”

　　“还没长开呢！以后绝对是个美人，”护士听了直笑，“来，宝宝给我。”

　　奕铭把宝宝交出去，护士还想说“不再看几眼吗”，只见这位新晋爸爸已经冲到了推出来的床边。

　　顾念秋从昏迷状态中恢复了一点微弱的意识，又被奕铭硬生生地喊醒过来，人昏沉沉的，手上还扎着血包，轻声问了一句：“宝宝？”

　　抱娃的时候都没哭，看到秋哥躺在病床上，奕铭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哭得特别精神，”他哑声说，“像你。”

　　顾念秋心里一松，重新闭上眼。

　　奕铭一路跟在床边，紧紧拉着爱人冰凉的手，在他旁边喊他的名字，念叨着自己有多担心。顾念秋被他烦得重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难受地说：“操……饿死我了……牛肉面……”

　　奕铭愣住：“……已经糊了，我再给你下。”

　　听到这句话，顾念秋放心地被推进了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