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运动会是所有高等中学里最独树一帜的，倒不是规模有多大，比赛项目有多丰富，就是别的学校都赶在十月黄金周前后脚开，它偏不，它就要在秋意浓浓的11月中旬搞。

　　你以为这样就算特别了么，不，它还有更特别的。一中运动会只选周三周四开，嘿嘿，开完两天，学生各个精疲力竭，还要让你第二天早起，爬来学校上早自习，你说它毒不毒。

　　人家学校一到运动会，各种替学生着想，选个周四周五两天，开完直接回家过周末，多爽。

　　沈老师在班会课上说了下周三、四开运动会的事情，F班的积极性还是相当高的，不过陈玄兴致一般，她还在回想上午丁孝柔撞见她和崔和辰的事。

　　那张面孔、那副表情，都让陈玄不寒而栗。

　　她好像跟她压根不认识，更谈不上有什么过节，为什么每次那个女生都拿那种眼神看她。

　　“陈玄，你报哪个？”沈老师问。

　　高一没分文理前，男女比例差不多，所以都是自愿报名。

　　但是现在高二的理科班，都是女少男多的情况，学校里规定理科班的女同学每个人至少报一个体育项目，女生也别老是一到运动会，就躲在小阳伞底下听歌聊天了，多拿出一些集体荣誉精神出来，也有助于班级班风建设。

　　体委郑云开给每个人发下一小册项目表，陈玄翻了两页，没找到自己合适的。

　　她从小体能是挺好的，被她爸一巴掌打趴在地上，还能坚强地站起来，能不好嘛。

　　不过她还真不是能上去跟人家练体育的，刚两下的程度，也就跑步还快点，其他就……弱鸡一只。

　　沈老师也帮着给她选了选：“要不就跳高吧，你长得高有优势。”

　　陈玄脸抽了抽，从小到大她最讨厌别人说，欸，你长得高，以后能当模特，欸，你长得高，肯定适合打篮球，欸，你长得高，跳高也能有优势。

　　她反手就是一掌，老子他妈长得高是吃你家米还是喝你家汤了，当不当模特，打不打篮球，关你屁事。

　　但是，既然是沈老师那么说，她也就没有太生气，只当他是无心之过，抿了抿唇，也就原谅了。

　　沈老师回望了她一眼：“怎么样啊，陈玄，报个跳高？”

　　大家看了过来，都看好陈玄报跳高，想想那双大长腿，白白嫩嫩，说不定还滑溜溜，抬起那么一跨，就是一米二，再穿个迎风起舞的小短裙，啧啧，太养眼了。

　　陈玄拍了下桌子，所有人从美梦里爬了出来，她淡道：“不报，我跑接力。”

　　接力好啊，沈老师最头疼的就是接力赛，怕人凑不齐，现在能有一个想报的，他都高兴。

　　他们一中接力赛不分男女，还不是400米那种小儿科，他们两倍，800米操场整两圈，这哪是接力，拉力赛还差不多。

　　沈老师帮郑云开把女生报名的事情搞定，也没别的要说，剩下半节课就改自习做作业，陈玄上周末其实已经投入到新一轮物理学考复习中了。

　　12月下旬，除开物理，还有一门政治，所以她前两天开始强迫自己跟着崔和辰每天看时政新闻，听说学考会出三道时下的政治新题，看看还是有点好处的，还能趁机和新男友温存两下。

　　陈玄这人不怎么记事，一到放学，她就把那个丁孝柔的事抛在了脑后，甜甜的恋爱多香，干嘛非去记那些令她不悦的人和事。

　　她不是谈恋爱就高调得要让全一中的人都知道的那种女生，除了下课崔和辰经常过来“上厕所”，其他情况都没怎么变，中午还是和吴悠悠吃饭，放学也是各自走去校门口等车。

　　陈玄下楼的时候，后面一个女生的雨伞不小心勾到了她书包的侧兜，楼梯上学生多，她本来也没想多看一眼，下到二楼，前面堵得水泄不通，刚好赶上两个文科班同时下课出来。

　　她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女生脸上一惊，似乎也没想到前面是陈玄。

　　这个女生叫什么来着，陈玄这破记性也是给跪了。

　　钱——

　　钱婉莹被泼面汤之后，一直想让自己的继兄钱多多来一中给陈玄点教训，结果，上个月回家碰到钱多多，他劈头盖脸先把自己给骂了一顿，说什么自己先动手惹的人家，被人揪着警告了两下还在家里装无辜。

　　钱婉莹气得话都讲不出，心想钱多多上哪里打听来这么多事情经过，不过她也没问，本来她和这个继兄就不对付，也没觉得这人会帮她到哪里去。

　　那几天，她在走廊上几乎是避着陈玄走路的，生怕她又记起来道歉的事，而彭晓东那边她也不怎么上心了，那家伙撩妹无数，竟然还把爪子伸到她好闺蜜身上，算是彻底跟他杜绝往来了。

　　人挤着也没动，陈玄在想，既然都对视上了，不如打个招呼好了：“嗨？”

　　钱婉莹愣了愣，旁边看着她俩的人也愣了半天。

　　泼面汤的人在和被泼面汤的人say hi，场面看着有点惊悚。

　　对方不回，陈玄当然尴尬，要不再说点什么：“你长得比你哥好看多了。”

　　钱婉莹：“……”

　　旁边人：“……”

　　钱婉莹问：“你见过钱多多？”

　　陈玄见过，虽说就那么一面吧，但印象还是极深的，让她自此对崔和辰的颜值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可以说是，帅到人神共愤。

　　她点点头，淡道：“是啊，你不是让他给你报仇吗？”

　　钱婉莹怕是想不到那个矮冬瓜不帮她教训人就算了，还什么事都往外捅，是猪吗。

　　“我……”钱婉莹想解释。

　　“不用你你你了，我朋友也没多生你气。”陈玄说。

　　她帮她姐妹出气，她姐妹只在乎人家是不是彭晓东的真女友，那陈玄还有什么好说的。

　　前面的人开始走动了，龟速，但至少在前进，陈玄跟她也不是很熟，再见就没必要说了。

　　下到一楼，天空飘下几滴雨，云层还是白的，没有乌云略过的痕迹，陈玄伸出手，雨滴储在手心里，凉凉的。

　　她没带伞的习惯，不知道崔和辰有没有，雨下得还不是很大，陈玄手搭着手，撑在额前，刚迈出右脚。

　　胳膊被人往后一拽，地上很湿，脚跟着滑了一下，她用手挡了挡，发现是崔和辰，缓下劲儿自然地朝他身上靠了过去。

　　崔和辰问：“跑什么？”

　　他们周围有学生走来走去，看到外面下雨，愁眉苦脸，没注意到边角落里一男一女挨得很近，更像是抱在一起。

　　陈玄抿着嘴，探了探脖子，雨好像愈下愈大了：“我没带伞，当然要跑啦，”

　　崔和辰从包里掏出一把短柄伞，藏青色，最外边的透明包装袋还没摘下，一个白晃晃的吊牌挂在上面，崭新的，没用过。

　　他递过来：“喏。”

　　陈玄接过，鹿眼弯了弯，外面的雨飘进来一些，有雨滴黏在她的眼睫上，轻轻地，眨两下都没能掉下来。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甜甜的恋爱了，任性赌气时会有人来哄你，碰上意外的雨天，身后会递来一柄雨伞，所有你生活里的缺失，有另一个人来帮你填满。

　　这确实是陈玄想要的爱情。

　　一到雨天，陈玄不免就会记起蒋兰入殡的那天，她跑去问陈威明，从结婚到现在，哪怕一秒，他有没有爱过自己的妻子。

　　陈威明沉默了，他什么都没回答。

　　陈玄还记得，她那天走出殡仪馆，外面下起了雨，她没拿伞，雨滴落在她肩头、脸上，刺骨的疼。

　　她心疼自己，更心疼蒋兰，这个女人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不值得被人深爱。

　　晚上回到家，陈玄吃过饭后，接到了陈威明打来的远洋电话。

　　其实之前也打来过一两次，无非就是共享一下陈三水的治疗情况，关于其他生活上的事，一个不会问，另一个也不会主动说。

　　电话总是会静默那么一两分钟，谁也没话说。

　　陈玄神烦这种时候，如果她先挂，陈威明一定还会再打过来训斥她“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但是她不挂，听着对面悠长、沉缓的鼻息声，会尴尬到全身发麻。

　　她时常想，他何必非要跟她折磨到白头！

　　前一次，陈玄真的差点开口问他：你.他.妈不挂电话，到底在等什么呢。

　　但她终究没敢。

　　陈玄怕她那句脏话飙出去，陈威明说不定立刻从美国打飞的来S市抓她回去。

　　秒针转了整整三圈，陈玄眼皮子跳了两下，倒计时三，二，一，敲门声准点响起。

　　崔和辰探进来，发现小女友还在打电话，不出声，静静地在门外等着。

　　“我…”陈玄忍不住想结束。

　　陈威明却打断她：“你有空也可以打打电话过来。”

　　陈玄没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陈威明对她说那样的话。虽然他很快又多补了一句：“你爷爷也想跟你多说说话。”

　　但陈玄知道那是他骄傲的父亲光环，不容许他对着自己女儿低头。

　　崔和辰第二次探进来看她，她的态度在看到新男友后，也随之低缓：“知道了，我下个月有考试。”

　　她起初没想说这事，刚才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有一点心里防备。

　　电话那头好像也发愣了有一会儿，陈威明竟然不知道父母在听到孩子说这些话时，应该回应和说些什么传达给对方。

　　半天过去，陈威明挤出一个不痛不痒的“好。”然后把电话挂了。

　　陈玄虚脱地瘫倒在床上，她作业还一个字没写，物理补课也得推迟一会儿。

　　她恳请这位严父，在下次学考前，都别再给她打来电话了。

　　崔和辰重新敲了敲门：“打完了？”

　　陈玄点点头，“嗯。”

　　关于陈玄和父亲还有爷爷之间的事，崔和辰从第一次见她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过问。不管是被他撞见多少回陈威明打来的电话，他也只当一个字都没听见。

　　崔和辰半跪在床上，把人从上面拉起来，少女两只胳膊慵懒地搭在他肩上，无力疲软，还想抱抱他。

　　她半坐着，身体前倾过去，脑袋靠在他肩头，上下磨了磨：“你不问我家里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