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仔细轻柔地擦着可宝湿润的眼眶，没看顾宗烨，声音闷闷地，带着鼻音：“安神的药。”

　　顾宗烨不信，“你哪里疼？”

　　“不是，”季禾站起身，在洗手池洗毛巾，小声说道，“没有哪里疼，可宝弄错了。”

　　顾宗烨看着他的背影，镜子里的他眼睫低垂，眼尾飘红。

　　他没有问了。

　　顾宗烨是抛下工作匆匆飞过来的，待不了几天，在圣诞节的当晚便要回去了，出门的时候，他又强硬地抱住了季禾，季禾没有拒绝，呆呆地由他拥着，直到顾宗烨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才睁着眼睛瞪着对方。

　　顾宗烨勾唇笑笑，转身离开。

　　季禾的学校放假不长，一月上旬就开学了，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头大的考试周，各类考试论文全部堆在一起，尽管季禾假期间一直在复习，但依旧忙的脚不沾地。

　　顾宗烨圣诞节前前后后耽误了好几天，回去也有一堆工作要处理，等到下次去季禾那边，已经过去了近十天。

　　这些天他虽然人不在，但却像突然开了窍一般，不再每天干巴巴地跟季禾发“早安”“晚安”，或是一味地问季禾干了什么，他学会了先汇报自己的日程，不长，每次就两三句话，简明扼要。季禾每次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象顾宗烨一本正经地说话的样子，这人以前怎么可能这样，互相告知每天的安排，像小孩子一样，他撇着嘴想着，同时在短信框里输入回答。

　　顾宗烨这次过来是在周五的下午，季禾正坐在教室里准备待会的材料学考试时，接到了他的电话。

　　“季禾。”顾宗烨在电话里喊他的名字，声音低沉磁厚，带着浅浅笑意，透过电波传到季禾耳边。

　　季禾慌忙应了一声，拿着手机跑到了教室外面。

　　顾宗烨听到跑动的声音，等到他那边没了杂音，才低声问道：“怎么不在家？”他昨天和季禾说过了下午过来。

　　“老师早上临时调整了考试时间，我待会还有一场考试呢。”季禾闷声回答。

　　“这么晚，”顾宗烨站在季禾家门前，看了一下表，已经接近五点了，“考多久？”

　　“一个小时，考完大概六点吧。”季禾有些苦恼地说。

　　“小孩呢？”顾宗烨问，托儿所放学早，六点季禾来不及接孩子。

　　果然，季禾的语气更加烦恼了：“我给老师打了电话，说多照看可宝一下，我晚一点再过去。”

　　他之前都是全职照顾小孩，这是他上学的第一个学期，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集中型的考试，时间还这么突然，难免错不开，他一点也不想他的可宝孤零零地在托儿所等他，但又没有办法。

　　正当他在这边皱着眉忧心时，就听到顾宗烨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去接他。”

　　“什么？”

　　顾宗烨的声音似乎略微有些不自在：“我去接他，过去他正好放学，考完了给我打电话。”

　　季禾有些惊讶，没想到顾宗烨会主动提出去接小孩，毕竟之前，他对可宝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倒是可宝，像个小狗狗似的，明明害怕还喜欢围着他转，为此季禾还吃了好大一会醋。

　　顾宗烨这种态度，原先季禾心里是暗自松气的，他像个护崽的母亲，怕任何人抢走他的宝贝，特别是顾宗烨，但是现在……

　　季禾捏着电话的手一紧，半响后，小声地“嗯”了一声。

　　可宝还是他的小孩，但和顾宗烨接触一下也没有什么。

　　得到季禾的回答，顾宗烨便没有再说话了，但他也不挂电话了，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季禾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像是真的轻拂在他耳际，他似乎能看到顾宗烨在他家门口的梧桐树下，含笑站着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相隔甚远，明明没有人说话，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质了。

　　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季禾在沉默中突然想到。

　　随即意识到这种想法代表着什么，季禾的脸瞬间热了起来，他连忙说道：“我要去考试了不说了。”

　　不等顾宗烨回答，他迅速挂断了电话。

　　拿着手机在外面站了片刻，他才重新回到教室，继续复习。

　　等到考试终于结束，季禾一出门就想给顾宗烨打电话，但他刚拿出手机，就有电话打进来了。

　　是托儿所的老师，对方听起来有些慌乱，说这边出了点事情，可宝和人发生了矛盾，要季禾赶紧过来。

　　季禾大惊，没来得及细问，便连声应着，连忙出门打了车，往往托儿所赶过去。

　　他焦急地跑进托儿所，推开教室大门，就看见里面站着许多人，气氛僵硬。

　　顾宗烨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颀长，抱着可宝站在一侧，眉头紧皱，目光锋利地盯着对面的操作显示屏的人，他面色阴沉得可怕，气场骇人，在场没人敢说话。

　　可宝似乎哭过，两只眼睛红红的，眼框里面还有水光，两只小短手紧紧地抱着顾宗烨的脖子，可怜兮兮的样子。

　　季禾见他没出什么事，倏地松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可宝一看见季禾，眼里又泛起了泪水，张开嘴巴又要哭了，但被顾宗烨制止住了：“听话。”

　　他这回倒非常乖，抽噎了两声，没哭，只是两只圆圆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季禾。

　　季禾连忙从顾宗烨手中将他接过来，这才发现，他手臂上有两道抓痕。

　　红色血痕在白嫩的皮肤上尤为显眼，季禾心里一跳，脸色也沉了下来，看了一眼对面陌生男人身边的白人小孩，转头朝老师问：“怎么回事？”

　　年轻的老师似乎有些迟疑，先看了一眼季禾身后的顾宗烨，瑟缩了一下，才吞吐道：“呃，就是小孩子玩闹，不小心抓到了一下，这位先生非说很严重，要看监控，还说自己就是小可爸爸……”

　　“说实话。”顾宗烨冷声说道。

　　季禾眉头紧皱，问：“是小朋友玩闹吗？”

　　“好像是小可，呃，小可先打了Eric……”

　　“我没有——”可宝眼泪汪汪地喊道，哭腔浓重，又小声抽噎，“我没有，不要道歉……”

　　他缩在季禾怀里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委屈极了，季禾连忙顺了顺他的背，连声说着“好，好”，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对面局促站着的白人父子，心下了然。

　　哪怕时代发展到现在，种族歧视现象已经好了很多，但依旧存在，尤其这里是E国，亚裔小孩和白人小孩发生了冲突，有的老师也会下意识地偏袒白人孩子。

　　老师以为和对方道个歉，这事就可以过去了，结果没有想到碰到了顾宗烨，非但不肯配合，甚至要求看了监控才肯罢休。

　　季禾面色板起，可宝从来没有说过慌，他的小孩没必要因为没做过的事情道歉。

　　“那就听他的，看监控了再说。”他冷声说，拉着身后的顾宗烨，在椅子上坐下。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刚主动拉了顾宗烨的手，虽然只有几秒。顾宗烨看着他的后脑勺，也没有说话。

　　顾宗烨态度强硬，哪怕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不敢忤逆他的要求，早在季禾过来之前，工作人员就已经在调监控了，此时没过两分钟，视频就已经出来了。

　　如季禾所料，是白人小孩先开始抓人，可宝才推了他一把。

　　老师面色尴尬，连声说着自己弄错了，太不小心了之类的话。

　　“道歉。”顾宗烨冷硬地说。

　　季禾没说话，将可宝放了下来，站在白人父子对面，表明他的态度。

　　对方家长面色难堪，原先是他们要求这个亚裔小孩跟他们道歉的，现在倒反过来了，但监控板上钉钉，他们也无可辩驳，而且看这小孩先来的爸爸一副如此不好惹的样子，也软下了语气，给季禾说着“不好意思”。

　　“小孩子的事，应该向小朋友道歉。”季禾说。

　　对方家长无法，又推搡着小孩，给可宝说了对不起。

　　季禾方才作罢。

　　直到坐上顾宗烨的车，季禾冷硬的脸色才缓和过来，低头检查可宝的伤口，哪怕可宝都说已经不疼了，他还是心疼得要命。

　　“小抓伤而已。”顾宗烨在一旁说，声音有些冷淡。

　　“那肯定也很疼啊，”季禾皱着眉说，随即抬头看向顾宗烨，“你之前不是还跟老师说，伤的很严重吗？”

　　顾宗烨收回了看他的目光，脸色似乎有一瞬间得不自在，转而他又换了个话题：“这家托儿所教师素质不行，换个吧。”

　　季禾脸上一片虑色，他也正在烦恼，当初是因为这家托儿所离他的学校和家都很近，交通方便，所以才选择它的，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虽然只是件小事，但他也不愿意他的可宝在有歧视现象的环境里长大。

　　换学校的话有些麻烦，可宝重新适应也需要过程，他有些为难。

　　快到家的时候，季禾要车停了下来，说家里医药箱里东西不够了，要去买一点，再顺便买点别的。他本来只想带着可宝一起去的，但顾宗烨跟了下来，还二话不说就抱起了可宝，大步向超市走去。

　　经过刚才这一遭，可宝已经不太怕顾宗烨了，乖乖地由他抱着，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

　　顾宗烨人高马大，抱着这么个小东西毫不费劲，黑色的风衣随着他的步伐敞动，季禾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正值高峰时间，超市里人潮拥挤，顾宗烨把可宝放进购物车里，自己推着车，跟着季禾穿梭在各种货架旁。

　　等到三人排队付款的时候，季禾突然想起可宝的奶粉没有买，便要顾宗烨先排着队，自己马上跑了出去。

　　顾宗烨看他飞快的背影，轻笑一声，他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抱着小孩的腿弯，继续排队等着季禾。

　　突然，他感觉软软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孩动了动，他转身低头，就见身后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正仰头看着他们。

　　估计在逗着这小孩玩，顾宗烨不甚在意，正回过身去，就听到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小宝贝非常可爱，和您长得真像。”

　　正巧这时，季禾拿着奶粉跑过来了，顾宗烨便也没有多想，随口道了声谢，静静看着季禾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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