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烨。”季禾看着他那双略带笑意的眼睛，小声地，一字一句地说。

　　“是万老师的学生吧，还真快！”副驾驶的男人没有听到季禾的话，转头声音洪亮地朝后桌说道，“顾总，我们这就进去？”

　　“嗯。”顾宗烨看着季禾，打开了车门。

　　顾宗烨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就是刚才说话的中年男人，他看到这人下车才发现，他刚刚见过这张脸，“禾苗”的CEO张国宏，另外一个人跟在他身侧，像是助理。

　　这下还有什么看不懂的，“禾苗”是顾宗烨的公司，顾宗烨故意找上门来的。

　　难怪昨天那么好说话，结果是因为今天还有这一出呢，季禾心里顿时有些别扭，他看着顾宗烨，没有说话。

　　张国宏老人精了，陈助理说要投资这个课题项目时，他还有些意外，毕竟他们很少接触过国外的学校，而且专业也毫不相干，但陈助理说的，他就上了心，后来又听说顾大少爷也要过来，顿时觉得这项目非同小可，立即撤掉了原来的负责人，亲自跟过来了。

　　但他看万老师这学生，模样倒是生的顶好，就是不太机灵的样子，杵在那边半天，见到顾总也不打声招呼。

　　不过顾总那副样子，正常人看了都要怵一怵，何况是个没出社会的学生呢，也是情有可原，他善意地提醒了一下：“小同学，这是我们顾总，今天来过来看一看，快带我们去见你们万老师吧。”

　　人多，季禾不也想让人觉得自己不礼貌，干巴巴地喊了一句：“顾总好。”

　　顾宗烨煞有介事地颔首一下，要不是季禾正对着他，看到他眼里的笑意，还以为顾宗烨真的是正经来工作的呢。

　　他带着他们到办公室时，导师已经沏好了茶，见面就开始问候寒暄。

　　顾宗烨还算给面子，把他那骇人的气场收了收，随口应着，称得上和善地坐了下来。

　　导师是个热心肠，拉过季禾向他们介绍：“这是负责我们这个项目的学生，叫季禾，他的课题也是这一块的。”

　　“呦，那和我们公司挺搭，”张国宏笑声爽朗，“都有一个禾字呢。”

　　本来季禾被老师拉着介绍，还有些尴尬，听到张国宏的话，突然想起之前看得资料，愣了愣，随即看向顾宗烨，带着一丝疑问。

　　顾宗烨也看着他，笑而不语。

　　“是啊！”导师说道：“小禾这孩子聪明，虽然刚入学不久，但专业能力没得说，人也认真，是个好苗子，他负责这个项目，我放心。”

　　季禾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这类的话其实他听的不少，但这是在顾宗烨面前。

　　“嗯，看得出来。”顾宗烨还认真附和了一句。

　　季禾的脸都热了。

　　两方人商谈半天，就项目本身问了一些问题，多是导师和张国宏两人在谈，问道一些课题的事时，季禾便一一作答，态度专业，顾宗烨倒没插什么话，就是总盯着他看，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商谈异常的顺利，等张国宏没有什么问题了，顾宗烨拍板，定下了合作。

　　此时到了饭点，又刚确定了项目，万老师心里高兴，极力邀请他们去吃午饭。

　　张国宏心想这里的菜色，顾总怕是看不上也吃不惯，他刚想出言婉拒，就听到他们顾总开了金口：“有劳了。”

　　张国宏默默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万老师便笑呵呵地带着他们出门，要求季禾也得跟着。

　　去的是附近规格最高的中餐厅，环境清雅，菜式地道，万老师带着他们在包间坐定。

　　季禾带着助理泊车，上楼时晚了片刻，张国宏旁边空着，导师和顾宗烨中间也空着两个座位，助理自然地坐在张国宏旁边，他便往导师那边走去。

　　“这里有位置。”顾宗烨沉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季禾驻足，偏头看他。顾宗烨正低头整理餐巾，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对对，小禾过去，给顾总布菜。”导师说道。

　　他无法，只得走了过去，坐在顾宗烨身边。

　　位置挨得太近，就算季禾极力控制，也无法忽视顾宗烨身上那独有的味道，他的气场太强烈了，明明中间隔着空隙，也让季禾有一种被包围着的感觉。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导师一边递给他们，一边热情地介绍：“这里的湘菜特别有名，是他们的特色菜，味道真是一绝，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没哭出来，真是地道，你们一定要尝一尝！”

　　张国忠和助理笑呵呵地应和着，但顾宗烨没点菜，他们他不敢先点。

　　顾宗烨翻看菜单，也像是在看奏折，随即报出一连串菜名，全是清淡的菜式，一个辣菜都没有。

　　导师有些尴尬，笑着说：“怪我，没事先问问口味，既然顾总不吃辣，不如我们换一家吧？”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个高大严肃的人才是一行人里的领导人物，让他满意才是最重要的，胃口自然也要跟着他走。

　　“不必。”顾宗烨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然后淡淡说道，“你们随意点。”

　　说的是随意点，但谁敢真的这样，一桌子菜上来，除了季禾最后点的两个辣菜，其他全部是淡菜或者是中性菜。

　　张国宏还在腹诽，万老师这学生虽然专业能力不错，但实在没有什么眼力见。

　　季禾真的冤枉，他听顾宗烨点的所有菜，都是他从前喜欢的，当即就脸热起来，又见接下来这些人点的菜，一个赛一个清淡，更加不好意思，等到最后轮到他点，赶紧瞎点了两个辣菜。

　　导师要他布菜，他便站起来看了一圈，以前和顾宗烨吃了那么多次饭，知道这人并不挑，但常吃的也就那么几样，他挑了几个菜放到顾宗烨面前。

　　桌上的人没有知道顾宗烨的喜好，见他没作声，便以为季禾运气好，盲中了顾总的喜好。

　　应酬饭局就是这样，就算彼此陌生，也得聊得火热。虽然顾宗烨这位大佬不怎么说话，但好在脸色还算温和，众人也就松了一口气，季禾得导师是个热情人，张国宏又是个老油条，什么话都接得住，什么都能聊得起来，气氛倒也还不错。

　　季禾坐在顾宗烨身侧，大多数时候都在听导师他们说话，偶尔话题到了他身上，便也客气地回应几句。

　　他面带微笑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像个大学生，有些羞涩，有点局促，但没人知道，他平时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虽然内敛，但也大方，只是现在，顾宗烨就在他身边，他总觉得有点难为情，甚至不敢偏头看他。

　　正当他为了转移注意力，认真听着导师热情地说他的留洋经历时，规规矩矩放在桌下的左手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覆住。

　　温热的手心与他冰冷的手背相触，季禾惊得瞬间就要抽回手。

　　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似乎早有感知，季禾的手稍稍一动，便立即收拢，把它紧紧圈在掌心。

　　导师在大声说话，张国宏在大笑应和，助理在微笑听着，旋转餐盘转过来又转过去，服务员进来又出去，季禾听不到也看不见，他只能感受到，在隐秘的桌底，那只轻轻揉着他的大手，和脸上急剧攀升的热度。

　　“小禾，小禾？”

　　季禾一个激灵，身形一颤，回过了神。

　　“怎么还发起呆来了？”导师皱着眉，有些不满，“张总在问你话呢。”

　　季禾尴尬失措，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走了神，您，您说什么？”

　　他在桌下暗自使劲，要自己的手抽出来，可顾宗烨，像是在逗弄顽皮的小动物一般，用着不会让他疼的，但又让他抽不出的力道，就是要把他握在手里。

　　“没事没事。”张国宏惯会做人，哪怕此时内心也觉得，万老师这学生有点不知礼数，嘴里也还是笑呵呵地说道，“我是问你，以前在哪里读书？”

　　“我在F大读的大学。”季禾扯出一个笑容，回答道。

　　顾宗烨把大拇指伸进了他的掌心。

　　“哦哦，不错不错。”张国宏说道，不错个鬼，他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大学，接着便又笑着转移了话题，“小同学长得这么俊俏，在学校一定有不少人追吧？”

　　“没，没有。”季禾脸上染上一层薄红，顾宗烨在按他的手心。

　　这在别人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害羞了，张国宏大笑道：“别不好意思，长得好看是好事，我以前的学校的时候，巴不得有女孩追着我赶呢！”

　　季禾干笑几声，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导师知道他的情况，刚想说两句，就突然被截了胡。

　　“是长得好看。”顾宗烨偏头看着季禾，眼里带着笑意，漫不经心地说。

　　但他的手指，却没有一点漫不经心的意思，轻轻柔柔地在季禾掌心划着圈，刻意撩拨。

　　周围的人立刻应和，拿着季禾打趣。

　　季禾的脸真的要烫烧了，似乎所有的感觉都陡然褪去，只剩下顾宗烨的手指划在他掌心的触感，一点一点，痒意从手掌传到了心脏，传到了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汗毛。他无法忍受。

　　他猛地站起来，不知道打断了谁的话，四周顿时安静，顾宗烨这时倒放开了他的手。

　　他低垂着眼，脸上一片通红：“我，我去洗手间。”

　　说着便后面有人追着似的，立刻转身逃了出去。

　　季禾一路跑出包间，冲到卫生间，过于激烈的心跳才堪堪平复，他站在洗手池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稍乱，发顶一小撮的黑发被吹起，不听话地支楞着，脸上、脖子上一片绯红，耳朵更是像要滴血，眼睛里闪着惊慌，呼吸未稳，轻轻喘息，活像一副刚刚被欺负了的样子。

　　这个顾宗烨……

　　他以前明明不这样的！季禾愤愤地想，他以前整天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那么严肃，那么正经……虽然有时候也不是很正经，但哪里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摸摸划人手心！

　　这三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季禾实在想不通，现在的顾宗烨怎么会变化这么大。他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暗自气恼起来。

　　真是没有出息，不过被顾宗烨随便撩了一下而已，他就这样心绪翻涌，惊慌失措，不管不顾地跑出来，太丢人了！

　　这样像什么样子，太不礼貌了，太难堪了。

　　自己的抵抗力为什么这么弱？顾宗烨闯进他的生活中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跑到学校来？

　　为什么会跑到学校来……季禾的思绪顿住。

　　是真的吗？“禾苗”真的是因为他，才建立的吗？顾宗烨找他的那三年，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表现的那样，并不是因为他的欺骗，或者是奇怪的执念，而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呢？

　　季禾心中微微酸涩。

　　他低头站在镜子前，静默片刻，静静地等着着突如其来的感觉褪去。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和顾宗烨，都没有可能性，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就算顾宗烨，真的是因为喜欢，三年来，也是真的在认真地找他，但这份喜欢，保质期又会有多久呢？

　　一年？还是三年？

　　他总有抽身的那天，但自己呢？

　　空茫的痛感挤掉酸涩，重新占据季禾的心脏，疼，但也更加清醒。

　　他静静地伫立，几乎是带着一种享受的畅快，默默地消化，慢慢地让自己冷静、坚定。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被打开，再被轻轻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顾宗烨：这三年，我已然是个全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