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深吸一口气，把法子跟萧赭说了，又问：

　　“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

　　萧赭的眸光完全亮起，整个人终于有了一点活气。

　　他恨极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正是这个身份，能够换回爱人一条性命。

　　盘古大神的心头血，可活死人，肉白骨。

　　天道露出挣扎的神色，最后再问了一遍：

　　“你真的想好了吗？”

　　以命换命不是儿戏。

　　它将施展三界禁术‘逆转’，把萧赭带回过去的时间点，在萧亦珝魂魄还未散尽的时候保住他的元神。

　　但这种做法本就逆天而行，‘逆转’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只能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做出补救——如果人人都可以弥补遗憾，命运就不会是最无常的东西了。

　　而保住元神需要萧赭以神养神，这将耗费他数万年的修为，在此之后，他还将遭受天谴……

　　命不是那么好换的。

　　天道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萧赭给出的，却仍是一模一样的答案，仍旧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天道心知劝说不了他，只能掩下万般情绪。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很久，萧赭突然对它说：

　　“帮我封印他的记忆。”

　　天道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自己回不来，萧亦珝会伤心，活着的那方永远最痛苦，正如现在的他一样。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个字：“好。”

　　“还有，再等我几天，让我把它拼好。”

　　萧赭温柔的眼神落到怀中的面具上，那里面藏着太多天道看不懂的东西。他轻轻吻了下面具，笑得幸福而满足。

　　天道强行逼回眼里的水珠，抬头45°仰天，它听神龟说，这样就不会哭了……

　　天道又怎样呢？纵然是至尊大道，却连自己好友的生命都无能为力。从父神赐予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无法对世间生命投入太多感情，因为它需要维持的只有一件事——公平。

　　它甚至无法为萧亦珝报仇。

　　各有各的悲哀。

　　天道想：如果能让它选择，它只希望做个普通人，不用再承担如此严苛的宿命。人心本就是偏的，想做到公平，唯有硬生生地将心扳正，可这样多痛啊……

　　它的情绪也快濒临极限了 。

　　……

　　三天后，萧赭拼好了面具，他把面具挂在床头，给整个府邸施加了一个封印。

　　如果他回不来，那就让一切尘封吧。

　　萧亦珝不会再记得他，他会有更好的人生，会有更多爱他的人，会过得比现在好一万倍……

　　可为什么，仅仅想到会有别的人爱他，自己的心就已经痛到无法呼吸了呢？

　　萧赭自嘲地想，那些说爱就是放手的人，不过是因为不够深爱。当你把一个人融进骨血的时候，要你离开他，无异于让你血肉分离，生生去了半条命。

　　倒不如一点一点烧死你来得痛快。

　　他如约来到洛水河畔，天道已经等了许久，包子脸上全是挣扎。

　　第一次，萧赭用一种虔诚无比的语气，对它郑重地说：

　　“谢谢。”

　　天道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它开始痛恨禁锢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但更痛恨的是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恍惚间，它眼前浮现出同样绝望的萧亦珝，他目露哀伤，无声地哭泣着……

　　正是在这一刻，它做出了某个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无愧友情。

　　……

　　施展完‘逆转’后，萧赭如预计般回到了那个时间段，成功保住萧亦珝的元神。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生机如潮水般褪去，顷刻间便由风华正茂的男人的模样，转为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

　　他捧着沉睡中的萧亦珝，小心翼翼地将其交给天道，自己则开始承受天谴。

　　天谴折磨着他本就近乎破碎的灵魂，体内撕扯的感觉太过猛烈可怕，纵然强大如萧赭，都痛到生不如死。

　　然而，尽管面色惨白到极点，神情狰狞到极点，他却仍以一种不后悔的姿态，对天道说：

　　“护好他。”

　　……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唯一的变故，大概是天道为萧赭扛下大部分天谴，勉强保住了他一条命。

　　事后，天道将沉睡不醒的两个人送到虚无界，自己则拖着重伤的身体将整个虚无界封闭起来，甚至往上加固了无数法阵。

　　它还特地将萧赭的躯体置于折叠空间内，以防落入有心人之手。

　　萧亦珝则不必担忧，他本身由戾气所化，虚无界就是他最好的生机。养个几百年，自然而然便能恢复。

　　而天道自己——

　　它掌握了近四分之一的法则之力，按道理，插手这件事已经是知法犯法，更不该替萧赭分担本该完全由他承受的孽障。

　　所以它受的天谴，威力是萧赭的数倍，几乎让它失了半条命。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灻容。

　　天道加固完最后一个法阵时，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问：“值得吗？”

　　似乎是灻容。

　　天道疲惫地阖上眼睛：“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接着，一股大力将他从地上拖起，狠狠甩到一边，那人显然恼羞成怒。

　　“冥顽不灵。”

　　天道往边上咳了口血，它的本源之力受损，此刻就算灻容想杀它，它也毫无还手之力。

　　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或许是认定自己今天逃不过一劫，天道生平第一次用嘲讽的语气说话：

　　“你就灵了？你这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着，恶心……”

　　话音刚落，一只手掐住它的脖子，将它提到半空，五指逐渐用力。

　　天道渐觉喘不上气来，它喉管堵着难受，忍不住又喷了口血。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三百年后，虚无界——

　　一个外表温润无害的青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起身，动动四肢，又迷茫地按揉了一下头部。

　　他记得自己叫萧亦珝，是混沌戾气所化而生，有个名叫天道的好朋友，还有呢？

　　没了。

　　不，好像还有个影子围绕在他身边，只是在记忆里淡到看不见了、消失了，就如同泡沫一样……

　　……

　　天道再次见到萧亦珝时，萧亦珝正坐在它最爱的水床上，吃着它最爱的某事原味薯片。

　　“醒了？”

　　“嗯，怎么脑袋空空的……”

　　“正常，睡醒了都这样。”

　　两个人聊了半天，天道差点露馅。

　　终于，萧亦珝以为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而这一觉很长罢了。

　　但很快，天道发现他性情大变。

　　从前滴酒不沾，糕点不碰，更不抽烟，现在全变了。他喜欢喝梨花醉，吃梅花糕，日日烟不离嘴……而这些都是萧赭喜欢的。

　　甚至有一次，他凭直觉走到两人之前的小家，拼命攻击着封印。

　　天道至今还记得他那时的神情，双目赤红，神色癫狂，整个人就像完全失了心智一般。

　　被阻止后，他又一脸无辜，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天道怕他心理出什么问题，或是想起什么，百般试探。

　　萧亦珝却永远只有一个回答，心里想，就是单纯的想，没有原因。

　　对此，天道默然无语。

　　记忆可以删除，本能一直都在，纵然是它也无法篡改。

　　除却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萧亦珝的性格更是大变——从前表里如一，现在面皮是白的，切开却黑得透透的，整人手段层出不穷。

　　他尤其爱惹是生非，其他人都不惹，唯独天界的各路人马，没一个不遭他的罪。清河仙君裤子被扒挂到门口算是小事，清止仙君打上门来，做兄长的差点步了弟弟的后尘……

　　天道也不管他，由着他，人家老公都凉了，还要他怎样？非得大度地原谅吗？

　　期间，萧亦珝和灻容爆发过一场大战，结局自然是两败俱伤。那狠劲儿，招招不要命地打，看得天道心惊胆战，要不是灻容逃得快，差点被萧亦珝弄死。

　　不过，让天道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性情转变的，还是发生在洛水河畔的一件事。

　　当时它与萧亦珝在河畔漫步，有个仙君讥讽他，说什么“实力低下”、“三界灾星”，萧亦珝表面笑嘻嘻，下一秒直接将那人吞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天界讨伐他，结果作前锋的人全成了戾气的口粮。

　　原来的萧亦珝可没这么凶残。

　　天道不认为这是坏事，也不认为这是好事，它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和隐约的快慰感。

　　往日，萧亦珝纯良不已，什么坏事都不做，天界对他人人喊打，逼得他走投无路；如今，他彻底黑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帮东西却不敢对他加以微词。

　　何其可笑？非得等把人逼死了，才开始惺惺作态！

　　不管他做什么，天道想：总归这个人是它的好朋友，这点总没错。

　　至于萧赭，他有一半的魂魄被天谴打散到了各个位面，严重影响了位面发展。

　　天道一直在派越界司的员工不断寻找，很多灵魂碎片被成功回收，但还有很多产生了自我意识，一点都不配合。万般无奈之下，它只能让萧亦珝去做苦工。

　　事实证明，不管怎么阻挠，两人之间的羁绊已经深深刻进了彼此的骨子里，磨不去、消不掉。

　　这才是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亦珝：你死后，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萧赭：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好了，虐的地方过去了，马上甜甜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