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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晓来谁染霜林醉

吃青梅酱呀 16511字 2022-12-29

  所谓风水轮流转也不过如此了吧。之前一心向往澹烟宫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似一下子都没了影,视线自四方聚拢,交错着成了一张网,将周围严实地包裹,水泄不通。

  宫内的流言蜚语四溢,总不时有几句漏入耳中,也不外乎是对这件事的夸大和宣扬。

  几日后陆续有宫人回来了,看他们的样子,仁妃并没有用什么大刑,不可否认的,这让我松了口气。只是除了平日里较贴心的几个,其余人的态度都变得不冷不热的。

  我也明白,以前身处澹烟宫是他们的“殊荣”,而现在这非常之际,谁还乐意留下?在外人眼中,我已是个“待废”的候选,即使是这条命,最终保不保得住还都是个未知。

  低叹了口气,我让水墨将所有人都聚到了前厅。

  坐于椅上,我小小地饮了口茶,视线将下面的人淡淡地扫了遍,道:“大家也知最近宫内不太平,而这澹烟宫,便更是无太平可言。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人想觅新主,我亦觉得无可厚非……”

  此话一出,只听“扑通”一声下面便已跪了一片,粗粗一看,竟是大半。

  “主子恕罪,主子……”那些人面色惶恐,头低着,丝毫不敢向我处看。

  压了压声腺,我的语调微冷:“扪心自问,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何处亏待了你们。好吃好用好言好语,纵是脸色也不曾给过分毫,这些,你们想必都明白。现在到了危急之际,倒是一个个心眼儿都活了,恩?”

  视线掠过,见下面有人儿已面如死灰,虚汗直冒,知这戏唱到这会也差不多该收了,便向水墨使了个眼色。

  会意地一点头,水墨柔淡的声音便扬了开去:“主子并不是想责罚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明白,做人有时该知足,也该识好歹。主子已有交代,想走的人只管走好了,无需有何顾虑,这澹烟宫也不是强留人的地儿,并不打算为难你们。今日让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都记下一条——主子不曾对不住你们,你们来日也莫做对不住主子的事。嘴巴收紧些,出了这门便忘了以前所有的事,该如何的便是如何,可记下了?”

  暗暗的,我有些赞叹水墨“唱白脸”的水平。

  一席话出,柔地似一汪水轻抚过心,亦让方才的压抑氛围顷刻消散了。

  戏份到此算是全部落幕,我将那些人打发出去让他们自去整理行李,又将宫内的事物向余下的几个粗略地分配过,才让所有人出去,只留下了水墨一人。

  “小桃她……被仁妃扣下了。”知我的心思,水墨未等我开口已如是道。

  “扣下?为何?”我皱眉,心中似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小桃是我来这个世界后相处最久的人了,亦可谓是最亲近的人。她一直如我的姐妹般伴在我身侧。那份情,早已不是几言几语可道地清的了。她是我的“亲人”,唯一的,在此世。

  水墨柳眉微颦,不无担心道:“奴婢也不知原因,只知小桃曾被一个未知身份的人唤去过,回来时神色已不太对。但当时只当她是受了惊,也不甚在意。谁知到了次日她去仁妃那问话后,竟就被扣下了,随即我们余下的众人都被这般轻易地放了回来。”

  “未知身份的人?”

  “是,那人并未现身,是个不曾见过的太监来召的人。”

  沉默无言。小桃那丫头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而仁妃将她扣下又是为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得而知,这种非常时刻,我竟发现自己只能等,除此之外,丝毫无能为力。

  一切随时间消逝而渐渐露了形。此时的澹烟宫已清冷地丝毫不逊于那寒离宫,人丁稀少,氛围淡漠。

  得知消息时我正在院中靠着椅子饮茶,明如的声音中并无一丝的起伏,偏是冷至心底:“仁妃宫中透来消息,说是意图毒害皇后的人已查清。”

  “哦?”眼皮都未抬,我懒懒地回道,“查清了吗?是谁?”

  “是——小桃。”

  杯落瓷碎,我的瞳孔无意识地收缩,惊恐中猛地抬头,却见明如的神色泰然。她道:“也许,这确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的声音微颤:“最好的结局?可小桃会被处死!”

  明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多少有些无奈:“至少,你不会有事。我知你对奴才好,也知你同小桃的情谊之深。可无论如何,她亦不过是个丫鬟,你该知孰轻孰重……”

  她的话我并未再有听清,未有思酌已是径自出了门。

  什么主子,什么奴才,这些称呼上的分等全都是屁话。人命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真的有这么不堪吗?甚至于——即使面对一人的死亡,竟仍可用冷淡的目光来权衡利弊。

  但我不会再让身边的人为我而死了,一个柳品笙已成了不可磨灭的痛,而现下,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个时候玄烨应在御书房。我一路疾去。明如的消息应得到地较早,乘旨意未下,还有一丝扭转的生机。

  “公公,劳烦通报。”一大远我便已看到了候在外边的李德全,忙是上前道。

  他看了我一眼,颇有无奈道:“宜贵人,皇上此时正在商讨大事,恐怕不方便相见。”

  “是皇上让公公这般说的?”我冷笑,“无妨,宛文本就无事可做,在这候着就是了。

  李德全见状只摇了摇头,低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

  阳光有些焦灼,在身上渐渐笼起了热气。有些昏眩的感觉,也不知时间是怎般过去的。思绪微微涣散,恍惚间似有一点点钻疼自脑海深处扩了开去,酥麻了神经。

  这个时候,头竟又开始疼了。那么久没有过这种钻痛了,现下居然又有了这般“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太阳太过猛烈的缘故吗?如今想想,这种头痛病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那次是在柳品笙出事之时,而这次疼起又是遇上小桃她……似乎,坏事总是喜欢结在一起来的。抿了抿干燥的唇,我有些晕眩地想。

  那些大臣从里面出来时乍见我都不觉愣了下,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李德全那小子似得了救星般一溜烟跑了进去。

  我的脸色想必是差到了极点,不然方才也不至于让他满脸担忧的频频向我行注目礼了。不过这种效果我也并不排斥,无论怎么说,以病态西施之容总比木兰那般的英姿更易打动人。

  李德全再出来时如释重负地喊了声“传”。看得出他待我还是颇为上心的,并没有其他人那般趋炎附势的姿态。

  略有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我便举步款款向内走去。

  方才未动还不曾觉察,一走才发现自己真的晕地厉害,连步子都有些不稳。

  许是中暑了吧,我无奈。

  自四面映入的光将御书房内照得一片通明,我方步入,迎上的是炯然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他的眸色依旧深邃而镇定,陡过似湖波一颤,道:“若是身体不适,又何苦四处走动。”

  还是担心我吗?我低笑,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温度的。缓缓俯身,做下的是个干净端正的万福:“皇上吉祥。”

  “免了。”他如是道,而我们都已感觉到了彼此的生疏。只是,若不这般,我们还能以何姿态去面对呢?

  互视的眼中各有落寞,我清了清嗓子中干涸的火,静道:“皇上,上回仁妃寻了我宫内人去问话,倒是已将他们放回了。只是惟独少了个贴身的宫女小桃,宛文面薄,不敢去索要,只得来求皇上施以援手了。”

  言罢,我凝视于他,目中含几丝倔强。

  “这种事,朕插不了手。”玄烨在这般注视下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或许仁妃自有她自己的主张,此事朕既已交予她处理,便已失了干预的权利。”

  无权?玄烨,你身为一国之君,还会有无权的时候吗?只怕是——不想吧。

  肌肤一下子边的冰凉,我的神经似有些麻木,一下便扩大了脑中的痛觉,而表面上,仍是恭敬的姿态:“无了小桃在畔,宛文多少有些不适应。皇上并不需做所谓的‘干涉’,只需知会一声便可。澹烟宫人本就不多,这会儿,倒更显冷清了。”

  玄烨未回眸,只是凝视着前方,道:“若是宫女不够,朕再派几个过去,怎样?至于那叫‘小桃’的宫女,仁妃处理完毕自会放还,宛文你也无须挂心了。”

  唇陡地一颤,互触时才感到自己的寒冷。

  我冷声道:“澹烟宫此时已穷途末路,入内反是误了别人前程,宛文谢过皇上好意了。只是,皇上你真认为,小桃还有回来的机会吗?”

  我不怀疑仁妃是否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反觉得另有他人在从中安排。

  这个陷阱若一直追溯,是可以回溯到哪时呢?是怎么的一个人,才会有此般细腻的心思,让阴谋一直不露痕迹地进行着。

  玄烨终于回眸看我,几分漠然有几多无奈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需多言?宛文,你是聪明人,此事必要有人来作牺牲,小桃也是个明事的丫鬟,她既自愿为你担当,这何尝又不是个好结局?”

  “自愿?牺牲?好结局?”我怒极反笑,“原来水墨所说的那个曾中途将小桃带离的人就是你?”

  “是朕”

  “你同她都说了些什么?”我躲开他欲抚上的手,沉声问道。

  手悬空,玄烨有一时的失神,转瞬又已无丝毫遗痕,声色明晰:“朕只是让她知道,凡事有因便有果。而选择权一直在她手上,倒不知这丫鬟也是个忠心人,宛文,事至此则已,朕不再追究,你也莫得寸进尺了。日后本分些,朕还是……”

  “这么说来,宛文倒还要谢主龙恩了?”

  好笑,我现在只觉得好笑。

  这算什么?连他也认为皇后的死与我有关吗?

  明明是被陷害的,我突然间又疲惫地不愿去辩解了。

  几日前还口口声声称信我的人,此时却告诉我莫再“得寸进尺”。没杀我,我便该知足了?也许明如说的对,我本就不该太贪心的,我所求的,这个男人永远也给不了。

  吸气定息,再吐言,已然气息悠然:“皇后的事宛文一力承担,还请皇上放了小桃。平白冤枉了一条人命,皇上不认为有损盛名吗?”

  玄烨目中的黑陡然更显深邃,他一把握住了我的下巴,托起迫使四目咫尺互视:“女人,你真认为朕不敢杀你吗?”

  痛,不是肉体的,而是心的。他眼底的疼一并传入了我的灵魂。

  哀伤,忧郁,痛苦,迷茫……这样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眸中四溢,可是——为了我?

  咬了咬唇,撕心的痛却麻木不了我的神经。

  无畏地视上,我笑道:“您是皇上,您有何不敢的?宛文本就烂命一条,您若认定外我害死了皇后,便将其取了去便是。”

  颌下的力道略有松了。

  我知道,这一刻他动摇了。可是,不认为迟了吗?因为已经信了那些所谓的“证据”,所以,此番动摇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的手渐渐垂下,只留一种沉静,默默地看着我。

  “你只是不信我。”淡淡的,我道,然后,便闭目无言。

  我还能说什么呢,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人,可是却偏偏爱了他。爱了便是爱了,现在留下这彻心的痛,我还能说什么呢?只不是,是自作自受罢了。

  朱唇微启,我道:“小桃她,绝对不会让她死。即使,此般一来,弃了性命的——会是我。”

  那个男人的身躯陡地颤了下,硬在那一如一座雕像。我看了眼他依旧凛于万山之上般的面神,缓缓退离。

  那张面具,他喜欢戴,便戴着好了。

  身形有些虚,迷迷朦朦的,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这般不真切。

  我看到玄烨的指尖触了下,但依旧僵在那,未来扶我。我冷绝地笑开,漠然地步出了御书房。

  李德全一直候在外面,见我出来本想问些什么,但一见我那神色,反是愣在了那。

  我也不甚在意,在阳光下微有恍惚地一路而去。四肢有些无力,头的痛也一下一下地钻着。这种虚浮的感觉让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身在梦中。

  一路走来没有什么人阻拦,诺大的清宫,我竟不知该往哪去。

  这本就不该是属于我地方,我又能上哪呢?方才虽对玄烨说下那番话,但究竟该怎么做,我又丝毫没有盘算。

  小桃,我不会让她死,而留下她那条命的方法,而今我所想到的只有——以命换命。

  顾自沉思,并未留意到自己前方的石块。等拌上时已回神不及。向前倾的趋势,我晃了下手便再也没了动作。摔吧,摔了又怎样?还会比现在更痛吗?脑中,空白一片。

  没有预料中的撞击,反似是入了个柔和的怀。睁眼时我向那人低低笑开,只是,依旧是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曹寅有一时的神滞,但也随即醒悟,小心地将我扶起,恭敬道:“贵人恕罪,卑职冒犯了。”

  隽长的柳眉,却掩不了丝毫他的疲态。

  方才一心想着小桃的事,竟是没注意到他。

  他是一直在一边的吗?实则上,但凡关系到玄烨,我的眼中又何曾留心过这个男子呢?

  低叹了口气,我道:“曹大人,如今,还是莫要和宛文扯上任何关系的好。”

  “皇后的事,和贵人无关。”声色中有掩饰的情绪,又清晰异常。

  他信我吗?抬眸望见的是无一丝动摇的神色,互视中没有人回避,仅见通明。难道不可悲吗,到了此时,信我的人竟然是他……

  勾起一抹笑,我道:“承蒙大人信任,但这次,确是宛文做的。”无视他陡然收缩的瞳孔,我的声色清冷,复道:“若皇上问起,大人也只管这般告诉他便是。这桩罪,宛文认了。”

  “宜贵人……”微颤的强调出卖着他的情绪,曹寅的嘴角会作一中年感苦,“卑职知您心哀,可皇上也不过是关心则乱,只要假以时日,皇上必会想清……”

  我冷笑,道:“假以时日?等你们将小桃凌迟,等我又眼睁睁地见身边的人喋血吗?丫鬟也是人,更何况小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们冷血,可我不同!何为‘委曲求全’?宛文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玄烨若真的信我,根本不会有那劳什子‘关心则乱’!告诉你家爷,宛文一心求死,还请成全!”

  转身离开,风过,冷了思绪。

  我知不远处有人依旧尾随,我行一步,他亦随一步。远远的,担心,又不敢逾越。

  话说得有些绝,可我又能怎样?除了这条命,在这个世上我已没有了任何的筹码。赌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本就不该出现在此世的灵魂,只当是逍遥地走上了一遭,遍体鳞伤。

  抬头远望之际,恰见断雁叫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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