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放过她吧！

　　从噩梦中惊醒的莉莉丝, 泪水沾湿了她的脸。

　　摸着滚烫的额头，她浑身颤抖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那一晚明明已经过去, 但她似乎仍然忘不了那个男人带给她的梦魇。

　　可在其他人面前, 她仍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拒绝他们对她有所怀疑。

　　然而事事都出乎她的意料。

　　回到当下，凤离再度望向浑然不觉的莉莉丝, 这个女人总让他感到一丝不舒服。她美得太过耀眼夺目。

　　抬手抚上额头发烫的刀疤, 愈是美丽无暇的东西，他愈想让她变得和自己一样。

　　撕裂她的皮囊，聆听她的惨叫。

　　“喂, 小鬼, 你干嘛老盯着姐姐我？”莉莉丝再迟钝都觉察到少年的注视，她巧笑嫣然地走近他, 挽住他消瘦的肩膀，柔媚地微启双唇，“你还太年轻，就算喜欢姐姐我，我也不可能接受你的。”

　　偶尔, 她会觉得自己的美貌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凤离沉默地凝住这个自恋的女人，擒获她或许比他想象中更简单。

　　烟雾缭绕的山中, 背着药筐的秦雨，独自走在山间的小道上。送走莉莉丝和秦天后，她就上山采药，打算天黑前送到药房卖些钱贴补家用。

　　弯腰, 拾起一株药草，还没投入箩筐，背后忽地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霎时尘埃四散，秦雨干咳了几声，朝着声响的来源方向望去。

　　只见穿着奇特盔甲，浑身血迹斑斑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湿软的草地上。

　　秦雨小心翼翼地挨近这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男人，反握锄柄地轻轻戳了戳他。

　　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死了吗？

　　就在秦雨以为对方已死时，几缕低吟逸出男人被血染红的薄唇。

　　原来还没死，救他，扔下他不管？一时间，秦雨拿不定主意。

　　眼看天色渐暗，秦雨迟疑片刻，解下背上的药筐。她俯下身，试图扶起他。

　　不料昏迷的男人却倏地睁开眼，他迅速地捉住她的双腕，一个翻转将柔弱的她，钳制于身下死死压住。

　　“你是谁？”男人冷冷地逼问。

　　“秦…秦雨。”她颤着声答道。

　　“魔王呢？这里是哪儿？人类军，还是魔王军的领地？”男人连连发问。

　　“什么魔王军？我是人啊，但不是什么军，这儿是南明山……”秦雨惊慌地回答。

　　“人类？”男人仔细端详着秦雨，确认她是人类无误后，他稍稍松开她。重伤使他体内的气血翻涌，意识昏沉。

　　“你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秦雨的纤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前，指尖触碰到的温热，是男人源源不断淌出的血。

　　闻言，男人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一头栽倒在秦雨身上。

　　这下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静静躺在他的身旁，犹如一睡不醒的美人。

　　只要他伸手，便能掐住她细软的咽喉，夺走她浅浅的呼吸。

　　“堂主，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往密宫跑？”属下的疑问伴随“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你想被本部的人发现？等凤离捉住那女人，先逼出她的星灵，然后把她的尸体放进水晶棺里……”高叔缓缓地抚过马车上冰冷的棺木，“至于那个秦天，凭什么我的侄儿死了，他独活？”蝼蚁就该有个蝼蚁的样子！

　　“只派凤离一个人能行吗？”驾车的属下不确定地问。

　　“别小看那孩子，他可是毫不留情地杀了全家。”高叔哂笑道，“当初我见他胆识过人，破例让毫无经验的他与星灵融合。”原以为凤离非死即残，没想到他竟凭着天赋和毅力坚持下来，并与中阶星灵融合成功。

　　那时他便知凤离是枚极有用的棋子。

　　“我期待他送那女人去密宫。”森森的寒意自高叔阴鸷的眸间逃逸，惊扰林中的鸟兽，相继作散。

　　深夜，唯有篝火迸射的火星“噼里啪啦”地作响。

　　莉莉丝斜躺在粗壮的树枝上，纤手支着头，望向篝火前的秦天和凤离，他们正研究古道的羊皮地图。

　　“我们现在身处十二道‘亥’的入口前。”秦天指着地图道。

　　“什么十二道？什么‘亥’？”莉莉丝来了兴致地盘腿坐起。

　　“地下古道一共有十二道，子丑寅卯开始，到亥结束。每条古道，险峻度不同，亥是最容易通过的。”秦天解释，“十二古道皆通向地下密宫，到密宫以后，我们可以稍作休息后返回。”

　　从地面马不停蹄赶往密宫位于地上的出入口，仅需三天。如果从地下古道走，来回最快七天，以秦天目前的实力，十五天内返还就算超常发挥。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连星修者都不是的小鬼。

　　秦天看向身旁比他还仔细看地图的凤离，心想高叔为何非要他带上这个毛头小子？难不成想锻炼他？毕竟以后他成为南明堂的骨干，总要为后辈作个表率啥的。

　　这样想来，倒也合情合理。

　　秦天将视线转向树上的莉莉丝，虽然他还是期冀和厉姑娘单独相处。

　　相比秦天的小心思，莉莉丝则觉得走难度最低的古道，能测试出自己的水平么？

　　“秦天，我们走别的古道不行嘛？”莉莉丝故作失落地撅起小嘴，“轻易就能通过的古道，感觉很无聊呢。”

　　“厉姑娘，不是我不想选其他古道，这不还有凤离在吗？我不能让他冒险。”秦天拉出凤离当挡箭牌。其实他清楚选另外的古道能否活着回来都是问题。但他又不愿在莉莉丝面前丢份，只得编出个蹩脚的理由。

　　怎料边上的凤离，淡淡地开口：“选别的路，我没意见。”

　　“二比一，我们换一条道吧！”莉莉丝跳下树，妖娆生姿地走近秦天，抢过他手中的地图，佯装认真地端详，“去这个什么巳？”

　　“巳？厉姑娘，万万使不得，我们都会没命的！”秦天立即劝阻，六道巳通常都是与中阶或高阶星灵融合的星修者选择之路。里面的灵兽，个个凶猛无比，只怕像他这种的低阶星修者，没碰到灵兽的毛，就被它们按地上摩擦。

　　“有那么危险吗？”莉莉丝歪歪头，“话说我还不知道你们修炼的方式呢！”

　　“厉姑娘真爱说笑，东国的星修者不也一样么？”秦天擦擦额角冒出的冷汗，“通过击杀灵兽，吸取灵兽体内的星之灵，转化为自身灵力。”

　　“哦，就和那个傀儡师一样啊！”莉莉丝恍然大悟。

　　“怎么会。那家伙杀的是其他星修者，吸收被杀者的星灵啊！”秦天略微激动道，“我们杀的只是……”

　　“只是除你们星修者以外的异类，区区野兽当然不能和人的性命相提并论。”莉莉丝勾唇，微笑里含着些许轻蔑，和习以为常，“无论哪个世界，人类好像都差不多。”

　　“厉姑娘，你别说得那么奇怪。灵兽更像是被星灵寄生的器皿，能和星灵共生进化的只有我们星修者。我们和灵兽完全不同。”秦天急着申辩，不知为何莉莉丝的态度令他升起一丝不适，她看他的眼神总透着他熟悉又陌生的某种东西。

　　他犹然回忆起第一次杀死低级灵兽，那只灵兽死之前注视他的目光，识透本性的超脱，藐视中蕴含悲悯。

　　明明他才是强者，为什么会被一只低级灵兽同情？

　　颤抖的双手拧断灵兽的脖子，他“吃”掉灵兽体内的星灵。

　　没错，灵兽，仅仅是被星灵附体的野兽而已。

　　好比普通人狩猎动物，动物捕猎更弱小的动物，这些通通是天地法则，自然常理。

　　但星修者和星修者自相残杀却并非如此。

　　所以击杀灵兽的星修者和剥夺星修者生命的星修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秦天认为他需要纠正莉莉丝异于众人的想法。

　　正当秦天准备反驳说服莉莉丝时，先前附和莉莉丝的凤离却忽然插嘴道：“厉姐姐，似乎对星修者的修炼方式很不以为然？”

　　“没有呀。”莉莉丝浅笑盈盈地望着凤离，“我只不过觉得既然都属于弱肉强食，差别很大吗？”

　　“大。”凤离稚气未脱的容颜流露出不符年龄的成熟，“人对同类的认同感很高，看见同类被杀无动于衷才比较不合常理。而灵兽再怎么有灵性，和人仍在对立面上，互相为敌不足为奇。”

　　“人与人更时常在对立面上，不是么？”莉莉丝笑着反问，清冷的笑意却不曾达到眼底。

　　“别说人与人，生存遇见危机，利益出现冲突，兽与兽也会残害同类。说到底，天下万物差不到哪儿去，无非五十步笑百步。”凤离一说完，莉莉丝忍不住“啪啪”地鼓起掌。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解。”莉莉丝凑近她那张绝色的娇容，妖冶的红眸细细打量凤离，“我对你的成长经历很感兴趣呢！”

　　“我的过去平平无奇。”凤离显然不想她深究这个话题，他恢复之前冷漠的模样，后退一步与莉莉丝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喂，你们俩别再讨论这了。”听不下去的秦天出言阻止。厉姑娘与这名叫“凤离”的少年，彼此之间的对话，在秦天听来多少有些离经叛道，愤世嫉俗。

　　“好，不讲啦。”莉莉丝把地图扔回给秦天，“决定好走哪条道了吗？”

　　“咳咳。”秦天正色地清清嗓子，“走‘亥’。”尽管秦天原本打算在莉莉丝面前表现一番，幸得他没蠢到家，深知打不过会没命。因而他坚持选亥道。

　　“那你们去亥，我去巳。”莉莉丝背过身，懒洋洋地挥挥手。

　　“厉姑娘！”秦天急忙出声喊住她，然而莉莉丝头也不回地走入渐浓的夜幕中。

　　凤离看了看秦天，又望着莉莉丝离去的方向，思忖道处理掉秦天很简单，跟丢莉莉丝才麻烦。

　　于是凤离丢下一句“我去追她”，便朝着莉莉丝追过去。

　　“诶？”秦天呆呆地愣在原地。明明出来三个人，怎么就剩下他一人了？

　　夜色宛若神秘的妖精，危险又撩人。

　　凤离深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四周安静得听不见丁点儿虫鸣。

　　“厉姐姐？”凤离试着喊了喊莉莉丝，但返进他耳里的只有飘渺的回音。

　　被她溜了么？凤离放慢脚步，突然背后袭来一阵急促的气流。

　　他立刻机敏地转身，攉住对方的咽喉，将其推向旁边的树干。

　　黑暗里，他对上那双诡谲妖媚的红眸，和她眼中的兴味。

　　“身手不错嘛！”纤指凉凉地划过他的手背，莉莉丝抬眸凝视着微微诧异的凤离。

　　“厉姐姐为何吓我？”凤离问得很轻，他的手依然搁在她的脖颈上。

　　“开始你毫不犹豫就答应和我换道，见我独自离开，又不假思索来追我。想必你对你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莉莉丝抚上凤离的胸膛，他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她嫣然一笑，“而那位堂主却说派你来学习，向比你弱的秦天学习？”方才她稍作试探地偷袭，他便暴露底细，果然太年轻。

　　“没想到被厉姐姐你暗算了。”凤离一改平常的酷颜，嘴角轻轻上扬，“你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手里。”他只需一个使劲，她必死无疑。

　　“派你来的人，有叫你杀了我？”莉莉丝凉凉地微启朱唇。凤离若是被派来杀她的，他大可直接动手。结合前晚偷偷跑到秦家点软骨香的家伙，再加上今天派凤离同行这种莫名其妙的安排，莉莉丝大致猜出幕后主使是谁。

　　但她不明白那个高叔这么做的目的。

　　莫非他想效仿袭击布布高升的傀儡师，用同样手段吸取她的星灵修炼？

　　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她不是星修者，身体里更不曾融合星灵。

　　“厉姐姐，你真教我意外。”他原来以为她空有美貌。

　　“是不是被我的聪明惊呆啦？”莉莉丝得意地仰起绝艳的小脸。

　　凤离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一手撑在干裂的树皮上，低头贴近她的耳畔：“你和我或许是同类。”

　　“同类？”莉莉丝像听见笑话般，难以抑制地轻笑起来，紧接着红眸一敛，她反抓住凤离的手腕，彷如盛开正艳的高傲蔷薇，面对不自量力的卑微苍耳似的冷嘲，“少年，想和我成为同类，再过五百年吧！”

　　是谁的气息，温暖了它的巢穴？

　　树下对峙的两人，还未动手，地动山摇的震荡突然从莉莉丝和凤离的脚下扩散。

　　糟了！只觉得脚底一软，身体一沉的莉莉丝正想逃离塌陷的地面，却教凤离拽住胳膊。

　　来不及甩掉凤离，莉莉丝便和他一齐掉入烟尘滚滚的大坑中。

　　扶着摔疼的腰，莉莉丝刚想爬起身，就让凤离“啪”地压了回去。

　　他抓着她的手腕，按在她的头顶上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红眸，唤醒她相当不好的记忆。

　　上一个压她的人，不知凉了没？追忆当初被勇者轮番虐的光景，莉莉丝情不自禁地微颤。

　　感受到莉莉丝身体的颤抖，以为她害怕的凤离，冷笑道：“厉姐姐莫怕，你乖乖和我走，我便不会对你动手。”

　　莉莉丝眉宇轻蹙，二话不说地曲起膝盖顶向凤离的腹部。凤离不得已松开莉莉丝，抽身后退。

　　拍拍裙子上的尘埃，莉莉丝轻叹着把玩垂落的长发：“谁乖乖的还不一定呢。”

　　“那我们试试？”凤离扬起唇角，方才若非他闪得快，这女人是不准备使他有机会成为男人。

　　“来呀！”莉莉丝向凤离勾勾食指，撩人又欠扁。

　　凤离眼神一变，俯冲向莉莉丝。莉莉丝自是不敢怠慢，迅速掉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跑。

　　当塌方的烟雾落定，被莉莉丝与凤离远远抛下的背后，从长眠中复苏的浅金色兽瞳闪了闪。危险的潋芒投向活腻的入侵者，它舒展久未活动的身子，兽爪轻轻一迈，古道又难以自持地激烈晃动。尘土重新落向它庞大的躯体，企图遮掩它本来的面貌。露出能轻易咬断筋骨的利齿，它会叫那些该死的人类明白，什么是有来无回！

　　轻喘着放慢步伐，莉莉丝环顾愈来愈暗的四周，这里应该就是某条地下古道吧？会是哪一条呢？她纳闷地托腮，心想着为何从掉下来起到现在，别说怪物，除了追她的死小鬼，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复行数十步，面前乍现一处光亮，那是未燃尽的篝火，篝火旁凌乱地散落着木叉，甚至还有一只鞋。莉莉丝揉揉忽然见光后发酸的眼，没看错，确实是一只鞋。这情形看起来像匆匆忙忙逃窜，连鞋掉了都顾不上穿。

　　走近那堆篝火，莉莉丝挑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下。橘色的火光映衬着她因运动而红润的娇颜，记得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她潜伏在暗处的灌木丛，不动声色地观察冒险者营地里的人类。

　　那亦是她头一回见到勇者。

　　预言传说中能打败魔王的那个人类，比她想象得更加年轻。

　　被伙伴们团团围在中间的他，笑容温柔得好似如水的月光。

　　可之后，随着人类军和魔王军的战争开始，勇者身边的伙伴，换了一批又一批。

　　作为敌人的她，慢慢目睹平易温和的他，越来越像尊无情无欲的雕像，名为“勇者”的雕像。

　　人类会改变，那她呢？

　　令她回到现实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望向追过来的凤离。

　　“好慢呐！”双手支着下巴，她对他浅浅一笑。

　　“厉姐姐手脚真利索。”凤离抽出别在腰间的短剑，锋利的剑尖倒映着渐弱的火苗，步步逼近她。

　　“谢谢夸奖。”落跑和被杀对莉莉丝而言可谓经验丰富，当然耍嘴皮子的工夫她也不曾落后于人。

　　“束手就擒吧。”凤离的话音未落，雷霆般的咆哮声便紧跟着响起。只见一头看不清全貌的巨兽，猛地扑向躲避不及的他。

　　黝黑的兽爪，按住凤离，眼瞅那张血盆大口即将咬下时，巨兽却骤然停住动作。

　　“为什么……”巨兽浑厚的嗓音逸出齿间，“小孩子？”

　　“果然如此。”站到岩石上的莉莉丝，并不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兽爪下的凤离，错愕之际，立刻握紧短刃，用力刺中兽掌。

　　吃痛的巨兽移开爪子，凤离趁机翻滚向一边。

　　巨兽淡淡地瞥了眼负伤逃走的凤离，并未追他。反而将锐利的目光转向伫立在原地的莉莉丝。

　　走出阴影的巨兽，是一只浑身披着黑黄相间的毛皮，长长的尾巴左右扫动，趾爪尖锐雪亮的大猫。对！好大一只猫！

　　浅金色的兽眸从容不迫直盯微微惊讶的莉莉丝。半晌，这只大猫冲她低吼一声，然后缓缓张口道：“女人，你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