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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烽火燃尽

肉肉喵 16449字 2022-12-28

  枯月池畔星幕低垂,十三披了星云黛袍站在玄塔空无一人的观星阑上, 手持一柄幽幽红烛。

  “大人。”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钦天监的年轻男官, 垂首而问,“大人在看什么?”

  “你看。”

  曼妙妖娆的女人微笑起来, 染了青黛的指尖划过夜幕向着北方轻点,“贪狼, 亮了。”

  男星官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只见漆黑如墨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已经星斗易转, 由西至北三耀大亮。

  “贪狼星起, 三耀归位。大人说的是如今的北凉王黎虹吗?”他半是斟酌半是推测地开口, “他此次来与陛下和谈,不知是何居心。”

  “黎虹是王星。”十三扭过头, “陛下也是王星。

  双王相见,必有一伤。陛下与他对上, 恐怕其中一人要有大麻烦了。”

  “…那贪狼呢?”

  男官又问, “大人上回上书说天煞将近, 是否和这颗星耀有关?”

  “他啊?”

  女子忍不住吃吃笑了。她随即伸了个懒腰, 半趴半靠在观星阑上媚眼如丝,指尖把玩着算筹, “他你就别想了,那家伙还在忙着找人算账呢。”

  ——

  未过晌午,衔首原上猎玉阁外玄甲森森,北凉军的苍狼三爪旗浓云般飘荡在皇城之中。

  黎虹与李攸卿的谈判已经从清晨进行到了午后,双方各执己见仍未谈出个结果。一直驻守在猎玉阁外等候凉王归来的霍少将军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 拎着缰绳,在马上来回踱步起来。

  “霍骅将军!”

  一身赤衫流苏侍衣的元姜策马朝他喊,勒缰停在了他身边,低头拜道,“将军,宫中有客…想要求见殿下。”

  “什么人?”

  霍骅停下来看她,内心对这位战前投靠黎虹的元家庶女早已鄙夷了个七七八八,“殿下他还没回来,若是不要紧的客人,便打发那人走吧。”

  “是…朝里吏部的靖大人。”元姜犹豫着开口,“说是有事要告诉殿下。”

  “吏部尚书?”

  这回倒是轮到霍骅震惊了,“吏部所属与北凉毫无关系可言,他来找黎虹干什么?”

  “奴婢也不懂。”元姜正摇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震地的隆声,连忙转头望去。

  皇城方向处车骑滚滚,领头的一匹黑色长鬓马冲在最前面,朝着猎玉阁直奔过来。

  “凉王殿下!”霍骅眼见马上身着黑甲狼纹战袍的男人脸色阴沉不善,吓得连忙下马,跪在地上抱拳。

  “一群酒囊饭袋!”

  黎虹翻身下马,一脚踹翻了旁边低头跪着侍卫手里的换洗衣物,把配刀丢给元姜。

  他抬手示意霍骅起身,冷笑着拿了酒朝猎玉阁走去,“皇帝傲横朝臣恭维,派来的判臣啰啰嗦嗦竟敢跟本王绕圈子,他们当北凉是什么?!

  父王因息党与李攸卿而死,我不追究他们的项上人头已经够忍让了。

  怎么,六百万两黄金马匹和北凉的两位公主换一个舞真和本王退兵不够,他们竟然还敢在那里绕来绕去?

  不过是区区一个云州的元逐,就让那些愚笨不清的老臣们上了天。本王如今占的,是北疆整整十六州府!”

  “凉王息怒凉王息怒…”霍骅心知他今日这谈判怕是泡了汤,也不敢再提,只得开口。

  “属下听说朝中吏部的靖大人已经在阁里候了一些时间了,不如殿下先去听听他怎么说,再另寻考虑?”

  “吏部的靖大人?有趣…我记得他在议上可并不是什么显眼角色。”

  黎虹闻言饮了口酒,阴冷大笑了起来,“猎玉场上我带来的修罗殿奴隶们都已经开战了吧?

  靖大人既然那么想见本王,那就让他和我一同去看赛吧!”

  “我的殿下啊,都已经打了小半场了。”

  霍骅想想那群厮杀起来根本不要命的疯子们,再想想江都那些文文弱弱的书生臣子,顿时感到满头冷汗。

  “那群战奴们为了一口吃的打起来根本是血肉纷飞,殿下就算再生气,总得顾及下江都世族的面子吧?

  属下可是听说那靖家最初是靠先朝宠妃上位,一直都是以文见长,手无缚鸡之力的。

  殿下让他去猎玉场上观赛,恐怕不太好吧…”

  “给本王一字不落地传话下去。”

  黎虹回首,眸色无动于衷地看他,拿着酒壶冷声道,“他若是想见本王,就即刻来猎玉场上见我;若是不愿,便原路回宫算了!”

  ——

  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场上早已积满了厚厚一层鲜血,黎虹脱去战甲坐在高处的台上,一旁站立的元姜接过阁中侍女递来的清酒,就想往他的酒杯里倒。

  “等等。”

  场上捆绑着锁链的两名奴隶正摔下马,滚在地上用牙齿撕咬在一起。

  女子吓得一抖,黎虹并未看她,不屑地开口,“元家之前就是这么教你侍候人的?

  江都皇室的梅果酿,你是不知本王不碰这东西?给我换烈酒来!”

  “回禀殿下。”

  元姜撇了撇嘴,垂眉低头,“您带来的北都红已经被您喝完了,奴婢一时没找到替换的酒来。

  况且,元姜是元家的长女,从小住在府里…并未学过侍候男人。”

  “府里?”黎虹勾起唇去看她,“可本王怎么一直听说的是…

  你和元逐将军的娘亲,是舞真花楼上的名魁明画夫人。

  你既然和他在勾栏长大,为何不会侍候男人?”

  “元姜与那个贱婢,还有元逐那个混世子毫无关系!”

  她被对方愈发森冷的语气吓得跪倒在地,心中顿时涌出无数恨意,辩解道,“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爹爹的!

  殿下英明,还望殿下不要将奴婢的出身强附到他们身上!”

  “哈哈…”

  黎虹突然狞笑起来,他转着酒杯俯身去看跪地的貌美女子,语气轻佻。

  “元姜,你知道军中的所有人为什么都看不起你吗?”

  “为什么…”她颤声问。

  “因为你太自负愚蠢了!”

  黎虹猛的伸手,五指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拖在自己膝上,“巧了,元姜姑娘。刚才的这个问题,本王碰巧也问过元逐将军。

  …他是你兄长,你想知道他怎么回的吗?”

  “他是…怎么回的…”元姜被掐得气短,双手摔了盘子,拼命抓住黎虹的五指。

  “元将军说,他确实出身低贱,因此少时在元家受尽冷落。”

  黎虹想起那日摔帐走人后,抱着长刀靠在帐外假寐的冷漠男子,轻微挑眉,“但元老将军和明画夫人终究是生养他的人。

  他既然受了两位的恩,此刻出战对上本王,便是有着国仇家恨,无法置身事外。

  哪怕是捕获黎锦后,也只能做到尽力相护,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所以殿下是想说,错的人是我了?”

  元姜凄惨地笑着,满脸是泪,“凭什么啊?他是庶长子,就算再受众人鄙夷打骂,那也是元家的长子!

  论武艺论智谋,元宁根本比不上他…他受点委屈欺侮怎么了?!

  可我是女子,我不去讨好元宁和元大夫人谁会来管我?

  你们这群军人只管骂我投敌叛徒好了。我不像元宁那个蠢货,到最后一刻还遵从爹爹的军令,死守城门不开…奴婢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想活下去没错。”

  黎虹依旧在狞笑,手下分量未减,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那你就好好活下去吧,像条好狗一样,趴在本王的身边别乱咬人。

  元姜,我可是听说你自从进了江都,就有意靠着元逐将军的面子,勾引户部的尚书大人。

  至于阿离…那位大人是什么身份,本王比你要熟悉的多。他之前是黎九的贴身家奴,可不是你这身份就能轻易勾引到的。

  懂了吗?乖一点…本王心情好了,还是会很珍惜你的。”

  他说完,猛的松开五指将元姜摔在地上,大笑起来。

  ——

  “第四轮,执刀者胜!”

  猎玉场中赤血飞溅,数十具或断腿或断手的奴隶尸体横倒在地上,随即便被看守场子的士兵们拖了下去。

  铺满华贵金玉的场中央单膝跪立着一个腕带锁链的男孩,手持两柄七尺长刀撑在地上,野兽般嘶吼着。

  “下一轮!十四死囚对冲马战!”身披军甲的老者手执一柄鸣铁箭喊道,随即拉满弓向上方射出。

  “那个孩子坚持多久了?”

  长箭呼啸,元姜低头跪在一旁不敢说话,黎虹饮了半口浑酒,满不在乎地侧头去问同样卸去军甲的霍骅。

  “回殿下,今日的赛多是双方厮杀,属下记得他是第二场时被带上去的。”

  霍骅垂头,看着那个满身是伤的孩子被守卫们死死拖着锁链栓在马上,心里估计了一下,“大约杀了有二十来人吧?都是之前没什么训练的死囚和场上已经残废的战奴。”

  “他身子被修罗殿的看守养得太弱,此战到此为止了。”

  黎虹皱了皱眉,抬手不满地去看那杯品质不佳的残酒,“昨日黎九执意要整顿修罗殿,我手下不该贸然去拦。

  黎见文治尚可,但不通武艺,这修罗殿在他手里几乎要被养废,确实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惊风那种好苗子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霍骅同样惋惜,“他如今能替九公主打理十九军府,那府几乎成了岭南大多世族的专用道口,而且据说其中并没有那位离大人帮衬。

  虽说殿下您之前跟她有矛盾,但不得不说,您小妹训练奴隶的能力确实不可小觑。”

  “小八之死错多在于我。”

  黎虹闻言,垂眸给自己倒了杯酒,“她当时虽莽撞,但毕竟年少经验不足。

  况且我那时树敌太多,之后被软禁府中后本该吃不少苦头,传到她那里后…小九暗地里替我挡了不少冷枪。”

  两人正谈着,只闻场中擂鼓声响起,十三名黑衣鬼面的奴隶拖着马上带倒刺的锁链,在场中骑着马互相试探。

  “厮杀战,杀到场上只剩一人为止。”霍骅看着手持缨枪和长刀的死囚低声开口。

  “凉王觉得哪位会赢?属下押那个孩子。”

  “还赌?”

  黎虹想起之前惊风的旧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别仗着我与黎铛交好,就在本王面前放肆。之前抚城被破的罪我还记在你账上呢!”

  “属下有罪,属下该死。”

  霍骅连忙低头,“小赌怡情嘛…但元少将军确实武谋甚佳,不仅破了北凉的刀法,那日还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而且殿下,不也确实欣赏他吗?

  恕属下冒昧,元少将军与黎锦公主是旧相好,若殿下当真有意,以后说不定他还可能…”

  “够了!”

  黎虹只觉得愈发听不下去了,头痛欲裂地黑着脸,随意瞟了一眼猎玉场内,“厮杀战胜率极低,我看这场上没人能撑到最后。

  输也是输,本王便选拿枪的那名女囚吧。”

  “凉王殿下。”

  一旁不敢开口的元姜突然说道,小心翼翼看了眼身后遮下的厚厚金帘,“吏部尚书靖则卿求见。”

  ——

  催战的战鼓再度响起,场中战马带着兵刃劈杀之声嘶鸣成了一团。

  手持双柄长刀的男孩首先被剩下的奴隶群起而攻之。男孩手中长刀呈十字向上大开挥出,拼死挡住了身前朝自己纷纷落下的兵刃,

  身后,一名男奴的缨枪擦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脊背划过,他大吼着嘶喊起来,猛地直踢马腹调转方向,突然向后倒下。

  刀光尽落,战马带着他朝还没来得及封住的包围圈拔足狂奔,男孩手中两柄长刀从身侧如暴雷般划过,已经反应过来的奴隶们见状催马,急急向后退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刀影之下仍有尚未反应过来的死囚腹部挨了刀子,痛苦呻吟着跌落马下。

  “啧,看来霍将军你要赢了。”

  黎虹坐在席上饮酒,恨恨道,“黎九她说要整顿我还当是小题大做,但本王没想到,今年新收的这批死囚质量如此之差。”

  “多数修罗殿的奴隶在殿下您攻打舞真时,就已战死在城下了。”

  霍骅有心补充,又朝着一旁一袭儒雅素袍的靖则卿拜道,“靖大人,不如您也押一局?”

  “小官对赌赛尚无涉猎,还是不打扰二位兴致了。”他拿起酒杯朝二人笑拜,“在下先自罚一杯。”

  “尚书大人的酒不错。”

  黎虹被元姜挑酒的能力折磨得不轻,此句倒是夸赞得真情实意,“劲而不浑,烈而不散,确实是算是上品。”

  “是江都的墨玉酒。”

  靖则卿开口,“凉王殿下,我们江都不仅有唇齿留香的清酒佳酿,同样也有秉承军中豪情的烈酒入喉,还望殿下不要有意偏见。”

  “哦?那靖大人算是哪种酒。”

  黎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本王倒是没想到,大人您真的会来此地。”

  “回禀殿下,小官什么酒也不是。”

  他低头,沉沉看向场中鲜血飞溅的战局,“小官身处朝中,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战场上的血肉横飞,但朝中多年的暗潮汹涌风风雨雨…

  也是杀人不吐骨头的。”

  “那靖大人就算是烈酒了。”

  黎虹仰脖将杯中残酒倒尽,“本王喜欢烈酒,说说看。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小官是受离大人所托前来。”

  “小九的家奴阿离?”黎虹拧眉。

  靖则卿低声道,“是,离大人让小官前来问您一事。

  息家的大公子息案大婚,霍将军和凉王殿下是否收到了息宰相的邀请?”

  黎虹脸色穆地微动,抬眸看了一眼霍骅。

  “他倒是有这个胆子请了。”

  霍骅不屑,“那我们还不定去不去呢。”

  ——

  “起——!”

  猎玉场中忽听马嘶长鸣,女子响亮的驭马声在一群腥云血意中喝出。霍骅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黎虹随手指的那名女囚此刻正单手握缰,以侧身倒挂之姿,将身子紧紧贴在四蹄腾空的战马身上。

  战马如电,带着黑衣女囚朝男孩疾冲,场上还来不及填补的包围圈,瞬间被她以这样一种方式在瞬间合拢。

  “吁!”

  女囚身上的黑衣衣角被腰间麻绳绑住,在疾风中抖动。她急收缰绳,挺直如花杆般的腰肢,小步调整着骑下马步漠然抬首,溅满鲜血的鬼面上泛着隐隐赤色。

  她手中八尺红缨枪高举横握,直挡在满身是血的男孩面前,纤长的指尖竟像是染了大红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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