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臣那天没有看电影, 甚至都没有回去找贺恩，浑浑噩噩地回到贺家便病倒了。

　　病中他一直在低低地喊姐姐, 姐姐。

　　贺恩非常自然地守在贺臣的床边, 营造出贺臣是在喊她的感觉。

　　贺夫人觉得不对，贺恩和贺臣那天是一起出去, 却是分开回来的，她问了下跟他们一起出去的同学, 说是路上遇见了虞醉才变成这样的。

　　贺夫人犹豫了片刻, 给虞醉打了电话，打了几次都没接通,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号码可能被虞醉拉黑了。

　　如果是从前, 她一定要面子地放弃, 但这次她跟管家借了手机, 又给虞醉打过去。

　　虞醉果然接了，似乎心情很好，声音都是轻快的：“李叔, 有事吗？”

　　对一个在贺家打工的人尚且这么亲切，这孩子得是多么善良。

　　他们从前为什么没有看出来这一点？

　　贺夫人鼻子一酸，略微哽咽地开口：“醉醉，你弟弟生病了, 一直在喊你, 你回来看看他好不好？”

　　“我弟弟生病了？”虞醉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后反问，“贺夫人，您说笑了, 我哪有弟弟？”

　　雍灼像是闻到骨头的大狗子似的，颠颠过来，对着虞醉的手机开始叭叭：“大妈，虞醉已经是我们雍家的人了，你们总骚扰她，算怎么回事？小心我哥生气把你们贺家给灭了。”

　　贺夫人没想到雍家的人会突然出声，愣了一下，忌惮地放低声音：“醉醉，你是不是因为贺恩才不肯回来的？你放心，妈妈已经在想办法把她从我们家赶出去，还有你的养父母妈妈也会追究他们，现在就是你爸爸他还……”

　　虞醉把雍灼拍下去，慢悠悠地打断对面：“贺夫人，我以前很羡慕贺恩，因为我以为你们真的很爱她。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你们根本不爱贺恩，你们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在没涉及到你们利益的时候，你们可以把贺恩当成展品，用最贵的衣服最好的待遇让全世界都看到你们昂贵的爱。可当出了事情，你们就把出的问题全都推到贺恩头上。”

　　“贺恩的确恶心，但你们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在惩罚她的时候，你们也别忘了自己啊。”虞醉笑了一下，“贺夫人，不会以为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就可以获得心灵上的解脱吧？”

　　虞醉的话就像把贺夫人的遮羞布扯开了一样。

　　她的确将对虞醉的愧疚全都转化为对贺恩的怨恨，有意无意地无视自己曾经在伤害虞醉的过程扮演的角色。

　　贺夫人嗫嚅：“醉醉，你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狠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十六岁被你们接到贺家，冷落了四年多，二十岁被送到雍家通冥婚，还不够我想清楚么？”虞醉垂眸，唇角微勾，“贺夫人，你可要快点习惯我这个样子，因为以后我都会这个样子。”

　　说完，挂断电话。

　　贺夫人听着忙音，半天没回神，还是一直站在门口的贺昂进来把贺夫人的手机拿下来。

　　这边虞醉也放下手机，把号称要填平贺家的雍灼扒拉到一边，会议室的门打开，《琉璃城》的导演走进来，滕泽跟在他的身后，进来目光就落在虞醉身上。

　　虞醉的视线不偏不闪对上滕泽，眼神比他坦荡比他自若。

　　眼尾流出点点嘲讽的笑意，却为她平添一种难以言说的魅色。

　　滕泽耳尖迅速红了，避开虞醉的视线，坐在导演身边。

　　虞醉和《琉璃城》的导演客气地打了招呼。

　　《琉璃城》的名字虽然有点普通，但经历过前世的虞醉知道，这个电视剧是送贺恩走上人生巅峰的大爆剧。

　　改编自大IP，书粉近千万的网络连载小说。

　　导演开门见山直接跟虞醉说，想让她来做女一。

　　“好啊。”虞醉欣然点头。

　　导演有点得意地看了眼滕泽，意思是这事儿哪有那么困难？

　　他们这部剧可是大IP改编，自带流量，多少一线都抢着演呢。

　　然后就听虞醉又开口：“换男主，我就演。”

　　上一秒还悄悄嘚瑟的导演眼睛瞪圆了：“你说啥？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滕泽极力跟我推荐你，还说如果你不演，他也不演，我才不会选你一个才红一点还不知道未来怎么样的小明星！”

　　滕泽也抬眼看向虞醉，眼里情绪复杂。

　　虞醉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楚：“我不可能和滕泽搭戏。”

　　“那不可能！”导演把脑袋一晃，滕泽可是影帝，是电影咖，当初肯降咖来演电视剧，也是看在贺恩的面子上，虽然不知道后来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但只要滕泽肯出演，他可以放宽女主的选择。

　　滕泽却秒打了导演的脸：“好，我不演。”看导演要崩溃，滕泽又说，“我还是会出演，不过。”他扭头看虞醉，“我演配角可以么？”

　　导演下巴掉下来，影帝主动做配，还这么低姿态地征求一个小明星的意见？

　　他今天是不是没睡醒就出门了？

　　震惊过后是生气：“滕泽，你把拍戏当成过家家了？你不要贺恩，想要虞醉，行，我满足你，现在你又跟我说你不演男主了？”

　　导演脸色难看：“你和我们剧组签过合同的，如果闹起来，你不但要赔我们一大笔违约金，而且你的这种行为也会被网友们批判，你想一夜之间身败名裂么？”

　　滕泽看着桌面：“无所谓，只要虞醉……”

　　“别拿我做借口，我可没求你这么做。”虞醉直接打断他，“自以为是的补偿，只是你的自我安慰，和我有什么关系？”

　　虞醉托着下巴，妖蓝色的指甲衬得小脸白得发光，并非本意，可眉眼间妖气丛生，漂亮得让滕泽失神。

　　可她说的话却冷血：“如果你真的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麻烦你以后离我远点。”

　　导演眨巴着眼睛看看虞醉再看看脸色苍白的滕泽，表示看不懂。

　　虞醉很客气地跟导演说：“不好意思，林导，我一会还要和别人见面，如果你们没别的事情，就请先离开吧。”

　　林导怔了一下：“所以你们不是等我们的？”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林导一看来人，赶紧整理了下领子，恭恭敬敬地冲那人行礼：“老师，您怎么来了？”

　　进来的是国宝级导演，竺伊，今年五十七岁，头发花白，不见一根黑发，神采奕奕。

　　从入职影大做教授后，一共就导过两部作品，每部都几乎包揽当年电视剧节的所有奖项。

　　男女主爆红是标配，更重要的是咖位一下就提上来了。

　　不过与含金量对应的是，竺伊苛刻的选角标准。

　　竺伊为人非常严肃，看见昔日的爱徒也只是微微点头：“嗯，我来看看我下部戏的女主。”

　　林导环顾整个会议室。

　　这屋里唯一一个能演女主的就是虞醉了。

　　他刚才还拿自己的作品洋洋得意地来找虞醉，趾高气昂地问人家要不要演，还一副“你不演后悔死你”的死样子。

　　结果人家呢？早就定好了竺伊老师的戏。

　　诶呦喂，这脸丢大发了！

　　滕泽比林导的脸色更难看，竺伊的那句话像是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虞醉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笑着上下打量他，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

　　就你还想给我拿资源？

　　我能拿到的资源，你拿得到么？

　　滕泽从小到大没被这样打脸过，俊脸一会白一会红，最后如同木偶般，同手同脚地落荒而逃。

　　林导还想跟竺伊套套师生情，结果被竺伊一个冷眼给吓跑了，雍灼也被虞醉赶了出去，会议室里只剩下竺伊。

　　虞醉不敢再装逼，背挺直，乖巧坐。

　　虽然刚才竺伊说的是下部戏的女主，但女主的人选随时都可能变，这在竺伊的戏里不是第一次，以前就有视帝因为表演不佳被竺伊直接踢出剧组的先例。

　　竺伊的这部戏背景在古代，讲的是一个被流放的罪臣之女，从最底层一路逆袭，成为一代女将，保卫山河的故事。

　　虞醉看完剧本就一个感觉：燃爆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前世竺伊没有拍这部戏，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没有拍。

　　虞醉只当这是她也重生后带来的蝴蝶效应，并未多想。

　　虽然没有前世的经验，但她看完剧本就知道，这部戏绝对会火。

　　火得没边的那种。

　　竺伊之所以找上她，是因为看中她在《倾国》里和雍离的那段打戏，私下试了几次戏，结果都很满意，这才暂时敲定她来做这部同样也是大女主戏的女主演。

　　虞醉感觉到竺伊在一寸寸扫描她，感觉亚历山大。

　　前几次试戏，都是录成带子，送到竺伊那里，她还是第一次和竺伊面对面。

　　太阔怕了。

　　虞醉正在心里嘤嘤嘤呢。

　　突然听见竺伊的声音：“听说……你广场舞跳得很不错？”

　　虞醉吊着的心差点跳劈叉。

　　营业式微笑：“您说什么？”

　　一定是她听错了，竺伊老师那么权威那么专业，问也应该问戏里的问题。

　　“我说广场舞啊。”竺伊把椅子往虞醉这边拉了拉，求知若渴地看着虞醉，“我刚跳，总踩不上拍子是怎么回事？”

　　虞醉看着传说中曾经骂得视帝哭着跑出剧组的严肃派老艺术家。

　　啊~我们不一样。

　　——

　　离竺伊导演执导的电视剧开拍还有小一个礼拜，虞醉又接了个综艺，走之前，看着空荡荡的餐桌，想起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看见的，坐在桌边喝咖啡的男人。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了。

　　虞醉深吸一口气，转头离开雍家。

　　这个综艺一共邀请了五名嘉宾，除了虞醉，还有三个陌生的小鲜肉，最后一位是才进娱乐圈还没怎么露过脸的纯新人。

　　虞醉和其他三位艺人等了半天才把那位萌新等到，虞醉一看，认识，贺恩闺蜜团的中流砥柱，也是霍颂的姐姐，名字叫霍歌。

　　霍歌身材娇小，长相甜美，脾气却火爆，上学的时候就是十里八乡最可怕的姐。

　　看谁都是不服就干，唯独对贺恩温柔又义气，像呵护孙子一样呵护贺恩。

　　贺恩那时候看她不顺眼，霍歌为了贺恩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遍“放学别走”。

　　诶嘿，她就走。

　　虞醉看霍歌的表情就知道，霍歌肯定是想起上学时，带着好几十个姐妹也没堵到她一个人的黑历史了。

　　霍歌特高傲地给虞醉一个眼角：“你完了。”

　　虞醉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中二姐还是这么喜欢放中二的屁。

　　综艺第一天的挑战是，每位嘉宾抽选一个随机物品，之后用这个物品和路人交换，交换来的物品再继续交换，直到交换到可以解决今晚食宿的物品为止。

　　食宿解决，任务成功；食宿未解决，任务失败，除了要住一晚上节目组在公园支的帐篷外，还要“享受”一顿黑暗料理。

　　五位嘉宾抽选交换起始的物品，这个物品价值越高，意味着越容易交换到更好的食宿。

　　虞醉伸手一掏，掏出来一个小盒子。

　　虞醉满意：看起来还蛮贵的。

　　没等别的嘉宾羡慕完，PD忍着笑让虞醉把盒子打开，虞醉从里面捏出来一根牙签。

　　“这个是你抽到的随机物品。”PD把盒子抢回去，“盒子是我们的，不能给你。”

　　虞醉举着牙签，笑脸垮掉。

　　因为是街头节目，有围观的粉丝特别热情：“醉醉加油，就算你是个非酋，我们依旧爱你！给你笔芯哦！！！”

　　虞醉：我哭笑交叉了。

　　其他人抽到最差的也是手套之类好歹能卖上两三四块钱的东西。

　　霍歌手气最好，抽到的是一张二十块钱的公交卡。

　　交换正式开始，虞醉举着牙签走上街头，霍歌从她身边，特意撞着她的肩走过，虞醉也没在意，悠哉伸出脚，还回头冲她挑衅的霍歌啪叽摔在地上。

　　虞醉一脸担忧：“啊呀，你怎么平地摔了？快起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霍歌被虞醉白莲花的样子惊呆了。

　　霍歌爬起来后就一直跟着虞醉，随时准备在虞醉跟人交换的时候，冲出来给人看她的公交卡，抢走虞醉的交换。

　　没想到虞醉根本没拿牙签去交换，而是在路边捡了些叶子和枯草，然后坐在马路牙子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霍歌一顿眼花缭乱后就见虞醉手里多了一个只有小手指高的立体小人，看起来胖胖憨憨，特别可爱。

　　霍歌又一次惊呆，看到虞醉成功把小人拿给一对带小孩的年轻夫妇，换来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发卡，霍歌大叫：“你这是犯规！”

　　PD冲她竖起手指：“嘘！”

　　后面虞醉越来越顺，当她在一家电器店换了一台二手音响出来的时候，看见霍歌坐在路边的冰淇淋点，还两个小鲜肉惬意地吃着冰淇淋。

　　PD说霍歌找“粉丝”换了一个手表，卖掉以后还剩好多钱。

　　综艺节目的规矩本来就没那么死，遵守或是违背全凭自愿，毕竟节目组也不可能因为哪个嘉宾坏了规矩就把她怎么样。

　　而且观众们还都挺喜欢看这种不守规矩的人，无论好坏，反正都是流量。

　　一个小鲜肉冲虞醉喊：“虞醉老师，你也过来呗？外面多晒啊！你跟小歌说一声，让她帮你解决一下今晚的食宿。”

　　霍歌好整以暇地吃着冰淇淋，等着虞醉过去求她，可虞醉就看了他们这边一眼便走了。

　　霍歌气得瞪大眼睛。

　　虞醉没走到旅店，就被人拦住了，那人拿着一张星级酒店的房卡递给她：“你把音响给我，我用这个跟你换。”

　　虞醉懒得搭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霍颂，绕过他。

　　霍颂又一次拦住她：“你讨厌我没关系，但是别委屈自己，行么？”

　　他特别心疼地看着虞醉额角沁出的细汗，如果不是怕她在镜头前揍他，他都想帮她擦掉。

　　“霍颂。”虞醉看了面前的房卡一会，接过来，冲笑得心满意足的霍颂勾勾手，霍颂立刻低头凑过去，虞醉一把把卡塞到他的嘴里，“滴，垃圾卡。”

　　霍颂咬着卡，根本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虞醉拉着音响进了一家小小的旅店。

　　有路人把这段拍下来，传到网上，并用文字说明了虞醉和霍颂的对话，把网友逗得不行：

　　【天啊，虞醉到底是多嫌弃霍颂啊，还，滴，垃圾卡，哈哈，姐姐太逗了。】

　　【虞醉这样才是对的，玩游戏就要遵守规则，像霍歌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霍小爷顶着大太阳，屁颠颠给虞醉送卡，是什么意思啊？】

　　网友们议论纷纷，虞醉全都不知道，成功用一台破音响和她的一张合影和旅店老板换了一顿饭和一夜的住宿。

　　房间条件不好，虞醉也不在意，她住过比这更破的地方，吃完晚饭，她就准备回房间休息了，刚把房间里的摄像头遮好，就收到了雍离的短信。

　　【睡了么？我在楼下。】

　　楼下？哪个楼下？

　　虞醉到窗边看了眼，楼下路灯下有一道格外显眼的高挑身影，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光影如流沙从他脸庞划过。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么好看的脸，虞醉竟然看呆了一下，接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转身把外套穿上，急匆匆地下楼了。

　　虞醉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生怕有镜头偷拍：“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雍离手插在兜里，身子放低，看着她的眼睛，“要不要跟我去酒店住？”他凑近，在她耳边，“偷偷地，保证没人知道。”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像是带她偷晴的语气说这种话啊？

　　虞醉果断拒绝：“不用了，反正就一晚上，而且这家旅店挺好的，热水可热了，网速可快了。”

　　“嗯。”雍离也没坚持，点点头，直起身。

　　虞醉刚要松口气，脖子上搭上他的手臂，被他带着向后转，耳边是他懒洋洋的声音：“既然旅店那么好，那我跟你住一晚上。”

　　喵！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虞醉稀里糊涂地跟雍离回了房间，还好他没有和她一起睡的打算，站在满是灰尘的窗边，已经美如画。

　　虞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节目组来找她起床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就剩她一个人了。

　　吃早饭前，PD把她叫去：“昨晚你跟人出去了？”

　　虞醉一惊。

　　PD把手机给她，占满屏幕的照片路灯昏黄，一对男女侧影清晰而且暧昧。

　　再看标题：#震惊！女星虞醉深夜密会翘屁嫩/男！#。

　　虞醉瞠目结舌。

　　又看了遍照片。

　　无话可说。

　　雍离这个侧影他确实……挺翘。

　　可这是谁拍的？

　　竟然能躲过雍离这个人形雷达偷拍到他们？

　　虞醉看PD的脸色以为他生气了，忙开口：“导演，我……”

　　“不用说了。”PD拍拍虞醉的肩，“做得好！”

　　虞醉：？

　　“为了节目的热度，你辛苦了。”PD像是看巾帼小英雄一样看着虞醉，塞给她两个茶叶蛋，神秘兮兮，“别的嘉宾都没有哦。”

　　虞醉懵比地拿着两个茶叶蛋去吃早饭。

　　让她更加懵比的是，霍歌早早就来了，还给她盛了一大碗饭，夹了满满的肉菜堆成小山，看到她过来，马上把椅子拉开，还要给她铺餐巾。

　　虞醉扒拉看热情得变形的霍歌：“你干什么？”

　　霍歌看着虞醉，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像小鸡找到了妈妈一样往她怀里扑：“虞醉，对不起。”

　　虞醉：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