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石和檀音认识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女童，圆圆的包子脸很是可爱。水桶摆在那比她个子都高，她却必须要在天黑前将水缸挑满才能吃饭。

　　姜子石看着那个愁眉苦脸的小孩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见无人注意到她，伸手朝小溪点了点。溪水逆流而上，水桶很快便被装满。

　　姜子石瞪大了眼睛，见她又在手上画着什么，没一会儿便轻松抱起了装满水的水桶往回走。

　　管着檀音的修士是个喜怒无常的，手底下的药人三天两头的就会挨打，被他活活打死的不知有多少了。

　　那天檀音回去的早，本以为能吃上一口饭，不巧碰到那修士在找人出气。白日药人都是出去干杂活的，童觞也在那人手下，运气不好那时只有他在，檀音回去时他都快被折磨死了。

　　姜子石那日没什么事，远远地跟着檀音，他虽不是药人，但他师父在七毒宗的地位也不是很高。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里头传出了求饶声，但很快便没了声，等他发觉不对赶过去时，那筑基中期的修士已经没了气息，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如果不是檀音在大口喘气，脸色难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如果不是他才看到她有修为在身，他几乎都要相信这修士是暴毙而亡的了。

　　童觞比他们两个都要大，死撑着要站起来，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的腿骨可能断了，肋骨也断了几根，他咬了咬牙道：“都是我干的，与她无关。”

　　檀音回来没多久身上便带了好几道血痕，啜泣着跑过去抱着童觞的手：“不是，人是我杀的，你要抓就抓我。”

　　后半句是对姜子石说的，姜子石从尸体上挪开目光：“我知道前几年有位长老抢回了个金丹期的孩子，稀罕了好几个月，后来又说弄错了，就没了消息，那个孩子不会就是你吧？”

　　檀音还没说什么，童觞却如临大敌，紧紧将人护在身后：“她不是。”

　　姜子石心里有了估量，他打算帮他们一把：“这些日后再说，先把尸体处理掉，否则你们两个都别想活。”

　　两人一开始是不信任他的，他便偷偷拿各种治伤的药来，等童觞大好了，三人也已经混熟了。

　　接着便是结拜，说是结拜其实什么仪式也没有，是三人难得的吃着叫花鸡时定下来的，那只鸡还是姜子石弄来的，花了他攒了好几年的灵石。

　　童觞最大是大哥，姜子石是二哥，檀音是三妹。虽然每次说到她年龄最小时她总要嘟嘟囔囔好一阵，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姜子石踢走脚边一块小石子，看着它轱辘轱辘滚了好远。听到檀音的死讯，又看到童觞成了这副样子，他心情格外的烦躁。

　　明明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一个个的都将他排除在外，把事情一力抗下，将他瞒得严严实实的。童觞是这样，檀音也是这样，宁愿被人误会也不愿解释一句。

　　童觞死了，他赶到时只来得及收集他的残魂。他在师父那听过七命逆生炎，师父说这是逆天至宝，若是炼化一缕可涨千年修为，也可为药人续命，最主要的还是它能生死人肉白骨，只要残魂还在，他就能在逆生炎中浴火重生。

　　姜子石那时是当故事听的，暗中查探两年，知道世间真的有七命逆生炎并且就藏在七毒宗时，他兴奋了好一阵。对檀音说了此事，檀音却不怎么激动，他记得她只是淡淡地问了几个问题，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他身上。

　　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比如七命逆生炎藏在地宫中，而地宫只有宗主能去。比如在七命逆生炎中浴火重生的人，必须要一个十年以上从未间断用玄阴毒的药人献祭才能苏醒。

　　光这两件事就决不可能完成，凭他的修为恐怕还未到达宗主面前就已经成了一堆白骨。十年未间断用玄阴毒的药人更是难找，玄阴毒这种东西谁用谁知道，接连半个月都能疼死一个元婴修士，长期使用还必须是日复一日不间断的……

　　可檀音最终都做到了，如果他知道她是打了这个主意，他打死也不会将逆生炎的事告诉她。

　　姜子石心烦意乱地乱晃着，没想到又晃回了原地，看到了谢珏逐——那个檀音每回要来见他，总会连换好几身衣裳问他穿这身好不好看的人。

　　他看得出她是真对他上心了，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他送过去，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担心他会不会出事，有回见他在看棋谱，檀音立刻让人将上一任宗主的冥金棋盘搬了过去，对他好到都让他嫉妒。

　　姜子石去找她时，有时看到她和谢珏逐下棋，下不过便要悔棋，谢珏逐打掉她的手，她便气呼呼地耍赖说不下了。一个生气，一个便笑，身边围了群毛绒绒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有时是檀音抱着猫儿在树荫底下假寐，谢珏逐便坐在一边目不斜视地看着丹方。

　　有时是一起吃饭，檀音正说着什么，谢珏逐便敲了敲桌道了句“食不言寝不语”。檀音话被打断，看了他一眼，夹起了一块肉要喂他：“你也吃。”

　　谢珏逐便躲，从东躲到西，檀音还是不肯放过他，躲猫猫似的，追着追着饭菜都凉了。谢珏逐将她拉上了树，依偎着看日落。

　　若说谢珏逐真不喜欢檀音，他是不信的。那样舒适的相处方式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打破，所以他便问她，如果谢珏逐不是谢珏逐，而就是她以为的那个人，该怎么办？

　　檀音的回答只有四个字，那又如何。

　　这句她已经说过太多回了。

　　“死者已矣，伤心又有何用。是，我生来便冷血，那又如何？”

　　“药人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杀了便杀了，那又如何。”

　　“服不服都是我赢，想死的来一个便杀一个，你们怕我惧我，那又如何。”

　　是了，她这一生离经叛道的事做的太多，确实不太当回事。

　　姜子石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堵得慌，找不到发泄口，见谢珏逐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又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姜子石替檀音不值，脑子一热便想去揍他一顿出口恶气。

　　才靠近便被一道极细的雷击中甩开数百丈远，但他依然能清晰地听到谢珏逐在说“走开”。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这可怖的实力根本不是他能匹敌的，不，应该说整个九州都无人能及。

　　雷云滚动，盘旋与谢珏逐头顶。雷却不是从天上劈下来的，而是来自谢珏逐本身。

　　他仿佛整个人化身一道闪电，极快地闪了一下，随即淹没在无数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劫雷之中。

　　……

　　檀音头疼地瞪着那个又在偷懒摸鱼的小姑娘，又来了又来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师父，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

　　“因为师父喜欢檀音。”

　　“那我长大后嫁给师父好不好？”

　　谢珏逐捏了捏她的脸：“好。”

　　檀音：“……”就那么一会儿，你想明白了个鬼！把手放下你这道臭闪电！

　　谢珏逐说完好的第二天，便以雷霆之速灭了七毒宗，直到很久之后都没人知道这一桩令人拍案叫绝的惨案是哪位英雄好汉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了，我应该给女主改个名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出现在同一章里……想想就头好秃啊_(:з」∠)_

　　溯洄（八）

　　不出意外溯洄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