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辞职这么大的动作, 唐枫多少能猜出来一些缘由，所以没有刨根问底。只说了些鼓励的话, 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几年努力工作, 叶棠攒下一笔可观的积蓄。裸辞也不可怕。

　　只是一刻不找到工作，一刻就不能真正的踏实。

　　叶棠没有心情休息, 立刻整理做过的项目, 着手海投简历。

　　以叶棠的资历，找到一份工作不难。

　　但她想利用这次跳槽机会，找一个更好的, 更合适的岗位。至少不能比之前差。

　　由奢入俭难，叶棠在“大厂”待过, 也看不下作坊式的外贸工厂了。

　　秦绍崇的号码, 一直在叶棠的黑名单里躺着。他也没有再用其他号码拨过电话, 或是……亲自来找她。

　　叶棠原本做了好几手准备，想着全力抵抗或全力反击, 却没料到秦绍崇这样有头没尾, 有始无终。

　　叶棠颇有种有劲儿没处使的悲哀。意外地, 失落。

　　她还以为, 他有多深情呢……

　　不成想，都是佯装情义，吓唬她呢。

　　原来，不过如此。

　　早知道，就不该有那许多的纠结。

　　叶棠的心，像被挖掉一块。

　　人的本质, 就是循环犯贱。

　　走，也是你说要走。分，也是你说要分。

　　难受，还是你在难受……

　　夜半，叶棠常常会惊醒，然后是贯穿整个后半夜的失眠。

　　另一间卧室被收拾出来，唐枫在那边睡。

　　叶棠会偷偷爬起来，找酒喝。她在自己卧室的柜子里藏了一箱啤酒。

　　没有冰过的啤酒，没有灵魂。

　　可是聊胜于无。

　　在失眠的夜晚，它们是她的好伙伴。

　　伴着漫漫长夜的，还有一帧一帧抹不掉的记忆。

　　最常回想的，还是在秦绍崇的办公室，最后一次与他分别的场景。

　　秦绍崇说：“你如果愿意给我机会……”

　　她说：“我不愿意。”

　　秦绍崇说：“那你等我。”

　　她说：“我不会等你。我不想把最好的年华，都浪费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已经老了，我还年轻……不值得。”

　　叶棠从秦绍崇的办公室走出，转身关门的一瞬，只看了他一眼，便清楚地看到了委顿，颓丧，以及中年男人的疲惫。

　　那一刻，她确信——他相信了她的话，所以瞬间老去。

　　叶棠经历过更难的日子，所以偶尔的失眠不算什么。

　　在叶棠不断求职面试的这段时间，唐枫说要回一趟老家。

　　叶棠想着，正好赋闲在家，可以陪母亲一起去。

　　不过，唐枫拒绝了她的陪同请求。

　　唐枫说：“不用你陪。我就是去见个老朋友，处理些旧事。你赶紧找工作吧。不找到合适的工作，相亲的时候，都要被人家挑挑拣拣。”

　　叶棠想，母亲一定是和她住久了，嫌她烦了，不然不会挑这么讨厌的话说。所以还是赶紧送她出去放放风。营造点距离美吧。

　　唐枫在老家的老朋友，基本都是叶棠没出生前的朋友，她也不认识，就没有多问。

　　叶棠很快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也是在一家主营自动驾驶系统和硬件的高科技企业，依然做销售部门的经理。

　　应聘上这个职位，鲁伯帮了忙。

　　叶棠原本不想继续在自动驾驶相关领域工作，因为FLORAS是业界最好的公司，她做同样的业务，碰上秦绍崇的几率会很大。

　　但是后来听鲁伯说，秦绍崇开拓其他事业去了，可能还要去非洲，所以卸任了FLORAS的CEO。

　　FLORAS已经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秦绍崇只保留董事和顾问的身份，基本代表，他不会再过问FLORAS的具体经营和管理。

　　叶棠一惊。怎么会这样呢……

　　她离开没多久，怎么变化如此大？

　　叶棠也难免会想，秦绍崇的决定是否和她有关……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

　　放着美国不去，中国不留，好端端非要去非洲发展事业……他可真能折腾。

　　叶棠心下失落，但秦绍崇做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得知秦绍崇换了奋斗方向，叶棠又不舍得放弃之前在FLORAS攒下的人脉资源了，她还是很看好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

　　既然秦绍崇不在了，她就没必要走。叶棠偏实用主义者，没有心理负担地，接下了鲁伯伸来的橄榄枝。这可是她玩命喝下来的交情。

　　新公司入职的第二天，叶棠接到一个电话，是陌生的号码。

　　接通前，她有过短暂犹豫。

　　从离开秦绍崇开始，叶棠每次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心里都突突乱跳。

　　但无一列外，全是广告推销等骚扰电话。

　　不过，大概次数还是太少，没有形成“狼来了”效应。

　　这次，来电显示闪起来时，叶棠依旧心率不稳。

　　她屏住气，接通电话，没有出声。

　　对方也没有出声。

　　过了约十几秒。

　　叶棠终于能肯定，对面是谁。

　　想要挂断电话。

　　他开口说话了：“棠棠，好久不见。”

　　真的听到秦绍崇的声音，叶棠要挂断电话的手，又怎么也按不下那个红色的图标。

　　秦绍崇继续说：“我在xx国际机场t2航站楼。还有一个小时飞埃塞俄比亚。”

　　叶棠握着手机的手，轻颤了一下，继续保持安静。

　　秦绍崇说：“你能来送送我吗？”

　　叶棠说：“不能。”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笑声，带点自嘲：“不来就不来吧。但是，还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说，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希望你能等我两年，我会在四十岁前，回来娶你。”

　　叶棠的手，颤抖得更厉害，她双手抓着手机，尽量保证声音的镇定：“我会尽量在两年内结婚生子。祝你找个黑妹妹，快乐一生。”

　　没有等秦绍崇说话，叶棠赶紧挂断电话。

　　她怕，她再一犹豫，就会说出不要走，或者我等你。

　　那就太可笑了。

　　勇气总是稍纵即逝，趁着还有，赶紧花光，才是正事。

　　时针又转过两个点，算准秦绍崇应该已经走了。叶棠从公司早退，打车去xx国际机场t2航站楼。中途，却让司机掉了头，回家。

　　她想去，当然不是为了见他，挽留他，只是莫名想去他离开的地方站一会儿。

　　或许他再踏足中国领土时，她真的已经结婚生子。又或许，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不过，她最终也没用这个缅怀的理由，前往机场。

　　她和秦绍崇的感情，走到这步，已经是叶棠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到家门口时，叶棠正好碰到一个快递小哥，来给她送包裹。

　　她不记得最近买过什么，但是收件人确实是她的信息。

　　叶棠收下包裹，一进家门就急忙拆开。

　　一个长方形的礼盒露了出来，掀开盖子，是一支有着使用痕迹的万宝龙钢笔，很眼熟。

　　曾在一个人的指间打转。

　　拿出来，放在手心沉沉的，笔杆泛着淡淡金属光泽。

　　叶棠轻轻搓了搓笔杆。秦绍崇好像很喜欢摩挲这支笔杆，不知为什么。

　　这支钢笔，叶棠后来用过几次。

　　叶棠的女上司，见她使用钢笔：“说，这笔，不太像你的风格啊。”

　　叶棠笑笑：“对，我觉得用起来不方便。很难打理，也累手。是别人送的，想着试试使用感。”

　　女上司问：“男人送的？”

　　叶棠点头，反问：“怎么看出是男人送的？是我一个以前的朋友，关系还不错。后来他出国了，大概算是临别礼物。也不再联系了。”

　　“这笔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比你手指头都粗。”女上司啧啧道：“男女间送钢笔，可是孽缘。”

　　“啊？”叶棠没听过这个说法，问：“为什么？”

　　女上司说：“日本人不是管钢笔叫万年笔嘛。日常，却经久耐用。保质期长，能在你生活中存续好多年。尤其是这种名贵的钢笔，也不会过时。你说，你以后结婚了，你老公还要经常看见你用别的男人的东西，那不得吵架？”

　　叶棠不以为然：“也不是所有男女间的赠送钢笔，都有这层感觉。比如夫妻间……”

　　女上司大笑，泼辣地说：“夫妻间送什么钢笔？钻石镶在钢笔上，哪有戴在手上好看？哪有戴在手上更经久耐用，更有意义？我老公要给我送钢笔，我就给他撅回去。”

　　叶棠最后，还是把钢笔收了起来。

　　倒不是赞同女上司的看法。女上司做得一手好市场，但文化品味还欠点儿……

　　收起来是因为，每次用，都会被问。

　　解释来解释去，又惹来心烦。

　　叶棠外柔内刚的气质，和这支钢笔确实太不搭了。

　　它更适合从内而外都很有力量的男人，不像她的所有物。

　　有一天无聊时，叶棠翻出十几年前的电视剧看。

　　剧中主角——富家女和贫穷男，各拥有一支派克世纪娇红84172钢笔。

　　两人结缘，也有钢笔出了一份力。

　　可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家庭差距，由爱生恨，离了婚。

　　女主角家道中落，混成社会底层，但将男主角的钢笔保留了七年……

　　再次重逢之际，男主事业有成，风生水起。

　　曾经做夫妻的两人，身边都有了新的恋人，于是四个人又展开了一番狗血的虐恋情深，相爱相杀。

　　叶棠一阵恶寒，赶紧把秦绍崇的钢笔从抽屉里取出，塞到了储藏柜的最深处。

　　这东西当真经久耐用。

　　派克世纪娇红84172的市场价也就几千块。秦绍崇的镶钻万宝龙好几万。

　　几千块都牵扯不清，延续出一段伤人害己的悲伤恋歌。

　　叶棠可不想在七八年后，带着未来丈夫，重逢秦绍崇和他的新欢。

　　收礼物，确实要慎重。

　　只可惜，叶棠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支贵重的钢笔还回去。

　　说起还礼物。

　　叶棠拿回戒指盒子后的第二天，就约了杜金龙，把他的戒指退还了回去。

　　因为戒指盒子污损。

　　叶棠还买了一个同款新盒子。方便他退货，或者送给其他人……

　　杜金龙捏着盒子问她：“你就这么不喜欢我？连相处一下的机会都不给我？”

　　叶棠说：“对。”

　　她斩钉截铁，堵死了所有可能。

　　她爱过一个男人，这个人是传统意义上的坏男人。

　　但也教会她很多。比如，她知道了，她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特别的爱，才能容忍特别的伤害。

　　叶棠很难再对其他男人，如此宽容。

　　也因为知道了，爱一个人是这种感觉。所以难以忍受任何感觉不达标的感情。

　　有一个残酷的例子，染上毒/瘾的人，很难戒断。

　　除了生理上的依赖，更多是心理上对毒/品的成瘾性。

　　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吸/毒时，刺激更多的多巴胺分泌。

　　感受过大量的多巴胺，其他一切就都不能刺激他，感受到幸福和快乐。

　　其余的尝试都变得索然无味，了无生趣。

　　为了追寻曾有过的极致体验，便无法停下再去重蹈覆辙的脚步。

　　绝望又可怕。

　　叶棠期待，有个更能刺激她欲望的男人出现。

　　一旦这样的人出现，她会第一时间察觉。她充分了解了自己的需求。

　　她不用他刻意地搭讪勾引，叶棠可以主动走过去，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杜金龙绝对不是这样的男人。

　　叶棠相亲过的众多男人也不是。

　　叶棠甚至做好了一生索然无味的准备，她觉得，她大概再也体会不到，曾经在爱情里快乐着痛苦着煎熬着计较着的感受，只能持续一生的戒断……

　　唐枫在老家住了快一个月，才回到G市。

　　她回来之后，心情好多了。

　　叶棠也随着她而开心。

　　唐枫又帮叶棠张罗过很多相亲。叶棠都会去。

　　但都没有好结果。

　　母女俩饭后交心。

　　唐枫问：“阿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叶棠想了想，问母亲：“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唐枫不假思索：“你爸那样的。”

　　叶棠说：“妈，你这么多年，就再也没遇见过，和我爸一样的男人？”

　　唐枫怅然：“你爸那样的男人，可遇不可求。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叶棠说：“我就是遗传你，我遇不到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男人，是不会轻易把自己嫁掉的。妈，你要怪，就怪自己的基因太强大！我们母女俩只能相依为命了！”

　　唐枫虽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不得不对女儿在婚姻上的倔强，感同身受。

　　唐枫不愿女儿如她一般，孤独一生。可是也想到了，也许，她的阿棠，真的会这样，一路倔强……

　　叶棠偶尔会想起秦绍崇。

　　有时候，是他的脸突然就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比如相亲时，或是遇到向她示好的男人时。

　　还比如，工作上遇到不顺心，想找个人问问的时候。

　　或者干脆就是，不分场合，莫名其妙想起了他。

　　也有时候，是从相熟的人那里，听到他的零星消息。

　　鲁伯，FLORAS的前同事，业内同行等等。

　　听说，秦绍崇在非洲的生意，开展得有声有色。

　　做通信的软硬件，也做互联网公司。摊子铺得很大。

　　那是一片野蛮生长的蓝海。有风险，但能赚钱。

　　凭借的是能力，实力，和魄力。

　　参与话题的人，都对秦绍崇的业绩，发出一片赞叹和钦羡。

　　他们说，他做什么，都做得好。

　　没有牵绊的男人，讨厌束缚，热爱冒险和远航。头脑精明，身体力行……

　　叶棠听到这些时，却在想：此时，他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族裔……

　　月月年年转瞬过。

　　有天下班，叶棠没有留在公司加班。

　　给母亲发了一条晚归的短信。

　　挑了一趟站次最多，里程最远的公交，一直坐到终点站，从城东坐到城西。从天亮坐到天黑。

　　然后去到马路对面，上了相反方向的同一班返程公交，往回坐。

　　到了末班车的点，又是从郊区发车，公交上已经没什么人。

　　叶棠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突然就哭了。

　　窗外漆黑一片，没有市区的灯火通明和人声鼎沸。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滴到内衬的背心上，湿了一小片，叶棠也没有擦干眼泪。

　　她手里握着手机，点亮，按灭。再点亮，再按灭。

　　她原本以为，没在等他的，甚至害怕他的联系。

　　这两年她过得自在平和，马上又要升职加薪了。

　　可是……

　　原来，她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两年前的这一天，秦绍崇踏上去埃塞尔比亚的航班，走前说：“等我两年。”

　　对，她从来没有刻意的等待。如果碰到好男人，她早嫁了。

　　不过是，没有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