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铺天盖地的暮色倾轧而至，华灯初上，灯光映照下的酒店与白日无异，透过窗户向下俯瞰，街上的路灯昏暗明灭，行人身后拉扯出的清影透露出一丝寂寥。

　　KTV包房里萦绕着撕心裂肺的歌声，笑闹声不停，茶几旁围着几人在打牌，隔着一扇门的小房间里摆了一桌麻将，苏容转了一圈，问了众人，才找到在阳台躲闲的许灵儿。

　　她背对着阳台门，娇小玲珑的背影在昏暗的阳台灯下绰绰约约的，苏容拎着两瓶果汁在手，走上前你，仿若轻松的问她：“葡萄还是蜜桃？”

　　“不如喝酒吧。”许灵儿酒窝微旋，将两瓶果汁一并搁到一旁，无视了苏容的摇头，从连接着阳台和包房的窗户处喊一声：“朱元，递两罐啤酒给我。”

　　苏容有心阻止，最后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

　　算了，终究是毕业聚会。

　　许灵儿拿到啤酒，递了一罐给她，指甲掰着拉环向上打开，将拉环放到阳台上，便抿一口，垂眸睨向接道，直到听到身旁拉环开关声，才慢悠悠地说：“其实我觉得老王说的不对，我们确实不团结，但他也没想过要将我们聚到一起。”

　　苏容抿了口啤酒，入口的辛辣苦涩味有些难咽，她皱着眉硬吞下去，便听到许灵儿说着刚才的事，眉梢微动，淡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有对不对的。”

　　刚才在楼下宴会厅，老王一语掀起众怒，却不负责善后，反倒是说完就离开，留下来的几位老师面面相觑，沉默半晌，还是语文老师委婉的劝道：“今天是出来玩的，大家别为了这个不开心，只是看法不同罢了，成年人嘛，各有各的想法，不能强求。”

　　于是拜师宴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

　　三十人转战楼上的KTV，心绪不平的还在握着话筒鬼哭狼嚎，静不下来的如许灵儿，便跑到阳台思考人生，苏容虽然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出于多年同桌情，委婉劝道：“别想那么多，以后也不一定会再见面了。”

　　毕竟依老王和班上相处的关系来看，多年以后，再有同学聚会，他们未必会邀请他。

　　许灵儿抿抿唇：“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特别让人羡慕。”

　　苏容愣了下。

　　“好像什么事在你看来，都不是大事。”许灵儿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声音没有起伏的追忆：“我最开始挺讨厌你的，傲慢、冷漠，看我的眼神仿佛不屑一顾。后来发现，你虽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差，但你更让人讨厌了。...当我清楚地认识到，你并不是傲慢，而是与生俱来的，和我格格不入的，直白。”

　　“太让人难过了啊。在我学着圆滑世故的时候，碰上了你...”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望向苏容：“你可能没经历过这种感觉，我就像是深渊里被人践踏着的泥泞，而你是我需要长在旁边无拘无束的白鸟，想走想留，你都可以随心所欲。但我不能。”

　　苏容抿着唇，没有说话。

　　许灵儿喝了口啤酒，笑着道：“在你的世界里，什么都很简单、都无所谓，活的轻松自在。那可真美好啊...美好到，”她略微停顿一下，声音微沉：“让人羡慕，让人...嫉妒。”

　　苏容目光复杂，尽管她一直觉得许灵儿的可爱是戴着面具的，经历过柳絮飞后，她对这种擅于伪装自己的人总是带着一丝防备，她想过许灵儿或许是想从她身上牟利，又或许是她也只是将她看作缓解无聊的同学...她唯独没想过，许灵儿羡慕她，甚至，嫉妒她。

　　“那么，你想说什么呢？”苏容异常冷静：“抱怨？倾诉？你应该知道，这并没有用。”

　　毕竟嫉妒，源自于她自身的自卑。

　　许灵儿哂笑，她当然知道说这些没有用，她也知道这一切都和苏容没关系，只是她从小就被教导着八面玲珑，教导着如何去讨人喜欢，因此对于苏容这种看着精明实际上美好的有些天真的女生格外羡慕，她轻叹道：“我们三年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她眼眸如水，弯出含笑的秋波，柔声道：“我怕我们将来会有遗憾，所以想要和你说说，如此而已。”

　　苏容沉默了。

　　许灵儿失笑，她喝着啤酒慢慢的等，终于等到苏容缓而淡的话语：“你有的时候，特别的假。”

　　许灵儿笑意微顿，握着易拉罐的手泛白。

　　苏容轻飘飘的瞥过，又慢慢的收回视线，语气很淡的说：“是家长会的时候，认出来的吧。”

　　许灵儿没有说话，苏容也不需要她回答，轻嗤一声：“知道我爸爸是苏胜，所以才对我那么亲切的吧，在那之前，你对我也只是普普通通，是在高一家长会之后，突然间靠近我，忍受我的坏脾气，想要发展成好朋友，对吧？”

　　许灵儿黑眸微沉，蓦地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态度看不出一丝羞愧，苏容顿觉索然无味，扯了扯嘴角，始终勾不出笑脸，索性冷着脸道：“家长会结束没多久，我听到了你和丛语她们说话，在讨论我，说我送你的礼物和我的身价不匹配，”她喝了口啤酒，沁凉苦涩的酒水从舌尖划入喉咙，震出几分清明：“我那时候没想明白，毕竟你原话没这么直白，你向来喜欢把话拐着弯说，我当时蠢，没听明白，以为你在夸我，所以我认了这个亏。但你每次约我出门，都挑着苏氏旗下的酒店、饭店、商场甚至是游乐场，...”喟叹一声：“真的很明显啊。”

　　许灵儿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灌下整罐啤酒，目光直视苏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付钱？”

　　苏容看她良久，终于笑了出来：“你觉得我是在为钱生气？”她摇摇头，叹息道：“如果你只是拿我当冤大头，你成功不了，为了讨我好感，每次坚持AA制的人不是你吗？而且我从头到尾就不在乎这点小钱，你骗不了我，我愿意支付的都是我觉得你应得的。”

　　许灵儿瞳仁微缩，泄露出一丝不安，苏容看在眼里，低头轻轻的笑：“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的，买一两个单、带你认识其他人...其实你和我说，我未必不会同意的，毕竟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相比起你陪我、逗我开心，我觉得我给你的这些‘回报’算是少的。换句话说，就是我愿意花钱买你的时间、我的开心。...只是你不该利用我呢，我这人天生反骨，鼻子灵，察觉到不对劲，我就不乐意了呢。”

　　她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让许灵儿呼吸一滞，许多细节在她脑海中突然串了起来，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容始终不愿意邀请她去苏家玩，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明示暗示，苏容始终不愿意介绍她的朋友给她认识，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容宁愿买单也绝对不占她的便宜...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容也不避讳其他，直接说完道：“你组织的那些团建...是以我的名义去发出邀请的吧？你想要什么呢？让我猜猜...是想借我的势结交他们吧？你想让自己在娱乐圈过的更顺畅，这我理解，可你直接讨好我，不比利用我去讨好更多人，要来的更直接更有效吗？”苏容是真的想不明白，她蹙了蹙眉头，奇怪不已：“明明你结交那么多，也没结交我一个有效率啊。”

　　非要借她的由头去邀请人，还让消息传入她的耳里，也不知道许灵儿是精明，还是捡了芝麻丢西瓜。

　　许灵儿垂着眼眸，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她的神色，在一片沉沉的静默之后，她慢慢地笑了一下，自嘲道：“我想讨好你，可你愿意吗？”

　　她神色冷漠刺人，声音还是那样萌萌的，语气却是刻骨的冻人：“我花了多少心思去琢磨你的喜好，努力的往你喜欢的方向靠近，可你还是不拿我当朋友，你觉得我傻吗？不...我不傻，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关系好，只有我自己清楚，都是假的，我在你眼里连朋友都不是。”她停顿了两秒，平静又冷淡的说：“不管你信不信，高三之前，我没想过利用你。”

　　第一次家长会之后，许灵儿的爸爸告诉她，她同桌的父亲是苏胜，让她好好和人家相处，这样将来能够从她身上能到更多助力，许灵儿知道自己的优势，她长相可爱，平日里也装的天真无辜，她想借此接近苏容，最好能够处成闺蜜，但是她也不是生来就心机深，想要骗过苏容，她首先要骗过自己。

　　她每天都在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她和苏容是闺蜜，只是苏容对她总有着无形的屏障，她始终成不了她的闺蜜，高三是最后一年，她必须要为自己考虑，既然苏容不能帮她，那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总要为自己筹谋，而且统共就两次，这有什么错？

　　苏容喝完被子里的啤酒，耳廓微红，脸颊鼻尖也泛着红，目光却是温柔与惋惜的，带着一丝怅惘：“你错了，你觉得你的心思很高明，但是从你第一次做的时候，就有人来告诉我了...”

　　“这一点也不高明，你的小心思，早就曝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