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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无数白昼:无人像你(4)

俞览 12793字 2022-12-27

  无数许是因为刚洗过澡,头发也刚用吹风机吹过,陶然觉得全身热乎乎的。尤其在听完沈临讲完这些年的事情后,她坐在书房的沙发里,全身的血气汇聚齐齐朝一个地方迸发。

  随之而来的是,她脑袋涨得发疼,双手按住太阳穴的位置,揉了揉。

  沈临看她这样,走到沙发后面,伸手就要替她揉按。他指尖刚碰上她手臂的皮肤,陶然整个人弹跳起来,从沙发挪位跳到了书桌旁。

  “别碰我,”陶然眼睛有些红,头又疼得厉害,她咬着牙说:“我说过好几次了,别碰我。”

  沈临顿在空中的手听到她这话霎时停下,说:“好,听你的。”

  “听我的是吗?”陶然眼睛更红了。

  她想不明白,明明疼的是脑袋,为什么眼睛也跟着难受。

  沈临声音平平的,“嗯。”

  “待会再说,”陶然扶额抿唇,说,“我去趟盥洗间。”

  “好,”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说话的真诚度,沈临走到书房门口,替她开了门,转脸朝她说:“我给你泡柠檬水。”

  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陶然已经顾不得太多。

  她把自己关进盥洗室,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扯过一旁架子上的毛巾。绿色与白色相间的毛巾,看着很是安静。

  如果说有什么颜色是能抚人欣慰,陶然认为是绿色,柔软的绿,熨帖到人的心里去。不止毛巾是绿色的,甚至面前这面磨砂墙面也是墨绿色的。

  但此时她一秒都安静不下来。

  再次从盥洗间出来的时候,沈临静静地看她几眼,而后递上一杯柠檬水。冰冰凉凉的,掌心瞬间注入一股凉意。

  “陶然,”沈临唤她,声音里似有很多无奈。

  陶然双手捧着玻璃杯,赶在他要说接下来的话之前,抢先道:“你没有权力帮我做任何决定。”

  “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生活,其中的艰难你不会知道。”沈临说,“我不后悔做这个决定。”

  玻璃杯被重重掷在旁边的桌子,溢出来些许水渍,溅到她的手背,她也不在乎。陶然失声道:“那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你这个决定。你和爷爷偷偷摸摸背着我决定我的人生,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们从来没有。”

  沈临听完这番话,脸色也沉了许多。

  “陶然,”他一字一句道:“你那年刚上大一,先不说你有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你能承受你爷爷将那份视频在你面前播放吗?”

  这才是事情的根本,如果她没有突发性地做出出格的举动,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陶然红着眼问:“所以你在怪我?”

  “没有。”良久,沈临才说道。

  “那就好,”陶然有一瞬的庆幸,不过这一点点的庆幸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我能承受,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陶然用力且认真地说,“我不需要你背着我替我做任何决定。”

  说完,她撑着桌子的边缘,借助桌子的力道原本挺直的身体慢慢变得低伏。就像一根笔直的竹子,半道被劲风吹折了。

  沈临并不想看到这种情景,他走到她的身边,左手握住她的左手。陶然挣扎,他冷静地用力止住她的挣脱,将她拥在怀里。

  他替她顺着背,话语和缓,说:“陶然,你可以,我却不能。那时你还小,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六月份的天气,临城的天已经逐渐炎热,沈临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布料柔软。陶然抵着布料,泪水沿着它们蔓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陶然说。

  沈临笑:“你不知道,你爷爷说得没错,是我没把握好分寸。”

  “一个正值17、18岁的女孩,总是容易对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产生别样的情愫。这种情愫不能单纯地用情爱来概括,你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感动于一时的温暖。更何况,陶然,从另一层关系上来说,我是你叔叔。你小不懂事,我却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所以你不由分说地出国,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和爷爷一起把我蒙在鼓里,这就是对我好吗?”

  “这是最好的做法,”沈临说,“我出国工作,回到以前的生活;你继续读书,从某个角度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这样吗?”陶然问。

  “是。”沈临声音有力。

  “那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不继续回归以前的生活?”陶然诘问。

  说到这里,沈临无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会将户口迁出沈家,甚至离开江城。”

  陶然听完这话,顺势踩了他一脚,趁着沈临怔愣的间隙,她就势挣脱他。

  “不对,”陶然后退两步,盯着他说,“因为我不是沈家的孩子,所以你回来了。你看,到了现在,你仍旧什么都要我去问,什么都要我自己去理。什么狗屁的为我好,你和爷爷一样,从始至终只考虑到你们自己。”

  起初沈临听着只是眉头微皱,听到最后整张脸黑压压,就像诗里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陶然现在可不吃他这套,她不仅要说,她甚至要往他心窝里使劲戳。

  “说到底,你就是个懦夫。”陶然几乎是以声嘶力竭的状态说完这句话的。

  “陶然,”沈临的声音濒临破碎的边缘。

  “难道不是吗?”陶然说,“过去你将我置于什么的处境;现在你回来又要四处掌控我。不是你内心的害怕在作祟吗?你想,我就要去做。你想多了,我是个人,不是个提线木偶。”

  沈临一个凌厉的眼神甩过来,“那你想做什么?”

  “我能离开沈家,一个人活到现在,我照样可以离开临城。”

  她话还没说完,她照样可以离开他。想到这里,沈临冷脸相向:“那你就试试看。”

  陶然脸上的泪光已经干了,她笑道:“以前爷爷跟你说过一样的话。”

  可结果却是,沈之仁说归说,陶然她照旧生活。

  多年的独立生活教会她,从来都不是:谁没有谁就过不下去。捅破了天,也就是自己愿不愿意用双手去赚钱养活自己罢了。

  “陶然,先不说我跟你爷爷不一样,”沈临说,“我承认因为你不是大哥的孩子,我加快速度回来。但是,”他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但这跟血缘没有任何关系,时间到了,我照样会回来。”

  陶然明显不相信他现在说的任何话,“你放屁。”

  今晚接二连三听到她讲粗话,沈临先是诧异眉头皱紧,“我劝你最好不要说粗话。”

  “我也劝你最好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去。”

  这话不知怎的使得沈临眉眼微展,继而笑了笑。

  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走到水槽前倒掉,冲洗一番,然后重新给陶然倒了杯,眉眼微挑示意她润润嗓子。

  陶然视而不见,对此置之不理。他挑挑眉,继而将柠檬水放在她的手旁,说:“陶然,侄女和叔叔,如果这两者中间参杂一份感情在里面,放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任你继续朝前走,不出手加以制止。那我跟一个畜生没任何区别。”

  “换句话说,我一个成年人,先不说跟自己的侄女有关系,就说跟一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发生感情。陶然,”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情感,在我这里,我就是利用你的懵懂在诱惑你。但凡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对他产生感情而不加以制止,任由其发展,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更不用我当时还是你的叔叔,有违伦理道德的感情,向来受伤害的都是女性。这个社会一向对女性苛刻。”沈临说,“这种事情一旦摆在你面前或者传出去,后果不是你当时的年纪所能承受的。”

  这番长话说完,沈临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轻松不少。

  陶然沉默些许,好一会她口不择言道:“你现在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你想做畜生吗?”

  沈临摇摇头,语速缓慢地说:“四年的时间,正常来说是你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工作的第一年。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以及社会经验积累。陶然,这些足够让你明白,你当时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是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如果我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呢?”陶然一脸傲视,咄咄逼人。

  沈临低头轻轻笑了声,再次抬眼时,他神情松然,“那最好不过,迷途知返向来是大众最喜闻乐见的局面。”

  陶然鄙视一笑,轻哼一声,目光直逼他的双眼,“说人话,我问的是你。”

  “我刚才说过了,”沈临声音里柔和了许多,“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这都不妨碍我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陶然靠向一旁的桌子,手向后撑在桌面上,上半身低伏。

  四年前的沈临和自己,两人看待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有太大的不同。

  眼前好似迷雾茫茫,她竟然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或者像问他什么。

  夜色安静,这一场争论到了此时好像才尘埃落定。

  陶然闭上眼随后睁开眼,她看向头顶的灯光。天花板自上而下有三层廊檐,最下面一层用作装饰。倒是最上两层中间落个空壳,灯管巧妙地装在里头,从里到外露出灯亮倾泻在白色墙壁上,柔和了原来的刺眼。

  柔软的光,直视并不刺眼。

  一道人影走过来,挡住了原本的光亮。这像过去的某些时光,黑夜总是格外的长。总在她以为要触到阳光的时候,生活又将她拖入下一场困苦中。

  沈临牵过她的右手。这一次陶然整个人很安静,或者说她对他此时的行为无动于衷。沈临动作细腻地将她的手合在掌心里。她的手修长而匀瘦,他随随便便毫不费力地合握住。

  陶然的手有些冰,以前她的手就是这种温度。一年四季,总是不似平常人的温度。

  过了些许时长,沈临放开她的手。他的手指缓缓摩挲过她的手心。不同于以前,她现在的手很粗糙,原本是细腻的,现在长了些茧。

  一个人的手,粗糙与细腻,红润细白与干涩粗痕,很容易一下子看出这个人的生活日常。

  简而言之,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十指交握,沈临突然说:“陶然,对不起。”

  他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很是显然。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穿破时空长河,陶然坚持了这么久,抗拒了这么长时间,她甚至不惜脸皮、放下含蓄和尊严地去问他。那个时候,她也有哭过。

  这个人在她的人生里,停留的时间其实不长。两年多的时间,掰碎了来看也就是人生长度里一个微小的刻度。

  准确点来说,举重若轻。

  可这两年对于陶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在那个称作为家实则没有家人情味的家,她是埋在土里的一颗种子,想冲破泥土萌芽生根,左右毫无能力。

  父亲和爷爷的态度一次次将她打回原形。

  这种时候,沈临的出现以及他后来的一系列行为,对陶然而言无可比拟。

  沈临说完“对不起”之后,陶然低头咬牙,眼泪无声滴落。此时的哭泣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深刻。

  她在哭,沈临明显察觉出来,默默地朝她挪了些许距离,伸手将她拥在怀里。

  他的动作依旧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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