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二）

　　养崽有风险, 入市需谨慎。

　　在陈知然小朋友一岁前，钟盈恨不得把这话，对所有熟识的年轻夫妇说一遍。

　　她家这只除去长了张天使脸蛋, 完完全全就是个娇气包, 大尾巴狼。

　　就差把全家折腾的人仰马翻了。

　　钟盈回忆起来，养崽至今, 最简单的居然是怀上她。

　　首先，她和陈青安都处于最佳生育年龄。

　　更逆天的是，陈青安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保持运动。三十二岁的人了, 体检报告上干干净净，连个细微小毛病医师建议都没有, 身体机能好到爆炸。

　　陈青安自然也督促她运动, 每周拖她去打羽毛球，有时候也会翘着唇角，笑容无奈：“还不是因为体检套餐里，没有颈椎平扫, 职业病我多少还是有的，再怎么样也逃不掉。”

　　钟盈很嫉妒他。

　　随着年纪渐长, 只要是个人都怕看体检报告, 他已经很OK了好不好。

　　至于她自己嘛, 大问题没有，什么慢性咽喉炎窦性心动过缓伴不弃低血压之类的小毛病倒真不少，但影响也不大。

　　最多就是喜欢喝点小酒, 停了就是。

　　别的应当摄入的摄入，旁门左道那些东西，不仅他们不信，她家长辈也不信，心情愉快感情甜蜜最重要。

　　然后很奇妙的是，钟盈发现自己中奖的时候，人还和乔梦琬在澳门。

　　到澳门，除了吃喝逛街，总难免去赌一把的。

　　乔小姐今日手气爆棚，玩了半天，筹码在手中居然不见少，而和她一起的钟盈，不消十分钟就输光了。

　　“绝了绝了。”

　　乔梦琬满面红光：“别烦了，等下我请你吃饭，这种赌赢的快乐和做科研拿工资那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又好了！”

　　钟盈扫她眼，幽幽的：“可我感觉你赢的是我的钱。”

　　乔梦琬没忍住笑出声，更快乐了。

　　她还很有自控力，赢到即止，不仅赢了一顿饭钱，还拉着钟盈冲进半岛酒店名店，认领了一只钱包出来。

　　按乔老师话说，芒果黄，专门招财的。

　　“看来今年我又发不了财了。”钟盈望天感叹。

　　“哎呀别这么说。”

　　虽然从工作性质看，她们都和发财没多大关系，可乔梦琬还是一拍她肩，笑吟吟安慰：“俗话说，东边不亮西边亮，万一你中大奖了呢。”

　　中、中中奖？

　　显然乔梦琬说的是彩票，可也不知是心电感应还是什么，钟盈脑袋里忽然嗡的一声。

　　她怔怔回视着乔梦琬。

　　两人四目相对，很快，笑容都有点僵。

　　“……不、不是吧？”

　　乔老师也结巴了，为了提前协调不影响课题组进度，钟盈敲定造人计划后第一时间就和她说过。这会儿，乔梦琬紧张道：“你这样我压力好大，万一真

　　是有了，这、这胎教不是给我彻底带坏了？我的天哪。”

　　赌/场是她非要来的。

　　假如真中了，不等于拖着祖国幼小稚嫩的花朵，看她妈妈逢赌必输么。

　　我可要为人师表啊。

　　噫，乔老师幻灭了。

　　“我都没压力，你有什么？”

　　钟盈超淡定：“走啦。今天早点回酒店，收拾下行李，明天可是一大清早的航班。”

　　“不是，回什么酒店？赶紧去买东西验一下呀！”

　　纯属博士生不急，急死博导。乔梦琬硬是拉着钟盈找了间药店，买了验孕棒，又小心翼翼押.送她回去，立、刻、测。

　　“乔老师，你这样别人真的很容易误会诶。”

　　钟盈低头拆着包装，眉眼弯弯：“我感觉你比我老公还急。”

　　“扯。那是因为你家陈医生不在，这可是一条人命啊朋友！”

　　“好啦，我知道的，我又不是真不在意。”

　　钟盈匆匆阅读完说明书，合上卫生间门前，对她说：“就是迟早都会来的，今天明天或者后天而已嘛。”

　　然而，在看到显示区“怀孕1-2周”的方块字时，钟盈彻底兜不住了。

　　有种被光闪了一下的眩晕感。

　　她扶着门出来时，把终于淡定的乔梦琬吓的不轻，忙凑过去看，然后，两两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乔老师先打破沉默，问：“呃，1-2周，那你能推出是哪天么？”

　　“我推不出。”

　　“为什么？”

　　钟盈语焉不详：“……拜托，两周共十四天，我哪能推出是哪天？”

　　“又不是让你逐天排查，牵牵手抱一下又不会怀孕。等等，你你，人家不是说专心造人不能多吗？”

　　“所以两周，多少次，嗯？”

　　做导师的居然迫切关心学生那什么的次数，就不怕我到监察处，告你道德不端么。

　　钟盈微红了脸，干脆不答，可抵不住这人总缠着她问。

　　她偏过眼，含含糊糊细声细气：“反正，也就大概七□□十次吧……”

　　“你们这也太不遵循客观规律了吧。”乔梦琬震惊了。

　　钟盈这次是真炸毛了，羞窘道：“那我们也不能为了造人，连好好的日子都不过了吧！”

　　呜，这么好的夏天。

　　两个人难道真在一起盖纯棉被谈天，正常不就这样嘛。

　　“你们的好日子。”

　　乔梦琬被噎住似的，一字一顿：“可能的确和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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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十月的午后，天高云淡，桂子飘香。

　　明城大学。

　　图书馆多功能报告厅里，济济一堂，坐满了脱下军训服装的计科院新生。

　　他们肤色被晒的微黑，眼神却明亮。大学校园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很新鲜，充满了憧憬渴盼。

　　军训刚结束，各个学院陆陆续续，都在做新生入学的专业认同感培养活动。钟盈今天来，也是为这个。

　　计科院也煞费苦心，不仅请到了国内行业精英的知名校友，还把海外赫赫有名的大神学者给请了过来，准备做一期类似讲述访谈的活动。

　　这就需要位主持人兼翻译。

　　领导班子一合计，决定这人应该从学生里挑。

　　孙院原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钟盈，她做过RA又博士在读，专业过硬，海归的语音语调更是标准流畅。

　　形象更是好，往报告厅台上那一坐，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丽色。

　　看这些小孩儿谁舍得走神。

　　可麻烦的是，人家怀孕了。

　　要拒绝也可以理解，登台参加这种场面，够费神费精力。

　　孙院决定先让乔梦琬去问问看，只是没想到，钟盈轻描淡写就应了。

　　她说，自己的确是怀孕了，但好在状态不错。

　　想想那些医生护士、学校老师们还有各行各业大多数女生怀孕了，只要身体能撑住，也没说就不工作了，她自然也没什么的。

　　孙院喜出望外，也表示大家都会帮衬着，绝对不会把钟盈累倒的。

　　钟盈应声，她是真的不慌。

　　其实，因为顾秋容这个“三道杠”就是从助产士、产科护士长做出来的，刚怀上那段时间，钟盈一度还很担心被妈妈条条框框管束，不自由了。

　　结果没想到，顾秋容包括全家人，都很纵容她。

　　“除了生食烟酒那些，你知道不能沾的东西你别碰以外，别的嘛，你说喝杯奶茶能让你心情愉快，那就喝，没关系的。”

　　作为美妆博主，护肤品的成分被她挑挑选选，留下些更安全的。化妆品也是，该化妆出的门，钟盈也没落下过。

　　容光照人，每天才心情好嘛。

　　家里也没人说过她，相反顾教授语气很柔和：“只要你能吃得消，完全可以继续工作学习，要更注意身体但没必要过度紧张。放宽心，爸爸妈妈都在，有什么事儿青安解决不了、忙不过来的，你就应该找我们。”

　　“生宝宝不是你一个人的负担，是我们整个家庭要添新成员，明白吗？”

　　钟盈乖乖点头。

　　比起全家人把她当大熊猫似的供着，唯恐行差踏错，她更喜欢这种舒服自由的状态——这样也更让她觉得，他们爱的是自己，更在乎自己是否开心，并不只是在意小朋友。

　　而且，这时候的知然小朋友还在伪装乖巧。

　　熬过有一周很艰难的孕期反应后，钟盈除去闻不了油烟味道，轻微嗜睡外，仿佛一下子全好了。

　　她每天依旧自己开车上学工作，也不用原本已经很忙碌的家人送。在课题组里还是好好承担自己那份工作，只是不刷夜，尽量把工作时间调到白天。

　　孕期女性的激素水平发生变化，情绪也更容易波动，这是逃不掉的。

　　虽然小组朝夕相处的伙伴谈起钟盈时，都忍不住在私下感叹

　　女神就是女神，为人母也照旧风采翩翩，没有一丝不体面。

　　可钟盈自己心里明白，她不是没脾气，只不过是被丈夫温柔妥善，包容的很好。

　　-

　　就比如今天早晨。

　　不止是她，陈青安今天也要去明大，参加医学部的新生活动。

　　他们医学生有宣誓环节，白衣如雪，自带神圣庄严仪式感。除了领誓人外，当然也请了行业专家、兼职教师参加，陈青安也在其中。

　　夫妻俩自然约好一起，以前他等钟盈梳妆打扮，向来耐心很好。只是不知怎么的，今天陈青安居然默默到衣帽间门口，瞥了好几次。

　　钟盈原本也没什么，因为要登台，她今天打扮的还很靓丽。

　　姜黄色V领一粒扣的翻领西装，露出肤如暖玉，蝴蝶骨细巧。

　　她没搭套裙，而是同色流畅垂坠的裤装，更显干练，精致，妩媚。

　　因为月份尚浅，身材也没走样，钟盈这样穿，竟然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但她自己知道，这套衣服不完美在哪——缺了她心爱的高跟鞋。

　　说高跟鞋是女人的武.器也不为过。

　　这套西服虽然好看，也还是要配双尖细高跟鞋，气场才能完全出来。

　　但此时，她也只能对着鞋柜里满满一面高跟鞋，空自长叹，取出双优雅的珍珠乐福鞋，套进去。

　　校园里人多，又要上台下台，她还没有胆子大到这个程度。

　　既然选择要做人家的妈妈，还是要负责任的呀。

　　偏这时候，陈青安又静静站到了她身后。

　　一回头，又见他衬衣笔挺，宽肩窄腰，说不出的斯文俊俏。

　　钟盈忽的就把自己不能穿高跟鞋的怨气，转嫁到了几次三番来“催”的他身上。

　　“要是急，你就先走呗，我自己开车。”钟盈不咸不淡丢了句，明明收拾好了，就是不愿意动，要和他闹。

　　见他不语，钟盈面无表情继续道：“又不是你领誓，十点钟的活动，这么早就来催，你急着要见谁呀？”

　　可惜她一张冷美人的脸，搭载声音反倒轻轻软软的。

　　又是和丈夫撒娇惯了的，尾音气声拖着，酥的陈青安动都不想动。

　　“盈盈，我没要见谁。”

　　陈青安去握她的手，一丝不恼，低道：“岳父他老人家坐主.席台看着呢，我能见谁啊？”

　　“……那你老过来干嘛？”

　　“我忍不住。”

　　陈青安温柔垂眼：“你这么穿，就不允许我这个做丈夫的，赶在那群小孩儿前面多看几眼么？”

　　钟盈挥开他的手，脸不争气的微微红。

　　“我说，你们院长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啊？”

　　手被挥开，陈青安也无所谓，只是欺近，把人困在衣橱和自己之间。

　　俯下去，慢慢揉着她的耳垂，气息温热覆盖，低低缓缓的：“……我现在都这么清心寡欲，只能看不能碰了，还要让我分给别人看，这有什么区别，嗯？”

　　钟盈最怕别人碰她耳朵，稍稍碰一下，很容易就脸红心热。

　　陈青安当然……知道，他还在许多个夜晚以此降服过她。

　　想到那些画面，钟盈的脸彻底番茄般红透了，湿润润瞪他：“陈青安，你、你就作吧！”

　　这哪里还有干练，分明含情脉脉，娇色横生。

　　陈青安感觉自己的理智又在燃烧了。

　　把她哄好，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唉。

　　他闭了闭眼，正要退开。

　　就见钟盈凑到他近前，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然后凑的更近了些。

　　“老公。”

　　她柔软的唇贴上他的，声音渐悄：“……你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啦。”

　　陈青安已经彻底崩了。

　　他从前听说，有些女生孕期情绪波动剧烈，比较易怒，这当然可以理解。

　　可为什么，钟盈最多横眉冷对使点小性子，自己每次一哄，她又很快可以化身撒娇怪。

　　什么躺在他怀里蹭蹭抱抱，反扑他忽然吻上去，这些经常发生。

　　关键他每次都还很没定力的听之任之。

　　要命。

　　陈青安心想，怀的是女儿也就罢了，假如是儿子，非每天揉他的脸两百次，才能解气。

　　-

　　在登台前，钟盈最后一次和乔梦琬、负责场控的学生干部核对流程，准确无误。

　　“肯定没问题的。”

　　乔梦琬手抬在半空：“快给我五！女神赛高！”

　　钟盈挑眉，笑容淡淡：“三十五岁的正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乔小姐，你才是真女神好不好。”

　　“哈哈，这是什么大型商业互吹现场，小朋友还不笑话我们。”

　　“紧张吗？”乔梦琬目光停在她腹部，笑起来。

　　左侧负责催场的学生干部飞跑着进来，应该是让主持准备就位的，钟盈拿起话筒，冲他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她弯着眼：“我怕什么，我又不是一个人。”

　　不是还有个超可爱的小朋友，在这里陪着我。

　　这大概就是她理解的母性光辉吧。

　　光幕点亮。

　　钟盈站到台中央，听见底下掌声雷动时，心中竟没有一丝慌乱。

　　整场活动分为两部分，一是大神的讲述和提问交流，二是各学段优秀本科、硕士、博士访谈交流。

　　大神的PPT有英文字幕，都是一等一的优质生源，不用逐字逐句解释。

　　钟盈所要做的就很灵活应变，既是主持，也要随时翻译一些专业词汇，再向这位学者传递问题。

　　她的英语语音语调，是各种意义上的出类拔萃。

　　这当然关乎天赋，从小所受教育和语言环境，当然也关乎她的认真和保持学习。

　　从前的语言环境再好，回国后一段时间不用，照样可以很快忘的一干二净，钟盈听不少留学时的朋友说过。所以回国后，她一直注意练。

　　最近有了小朋友，钟盈每天都会在睡前读一首英文诗或是文章给她，就当是胎教吧。

　　不似讲中文的轻软，说英语时，钟盈嗓音更圆润一些，配合从容的手势，知性又妩媚。

　　此刻的她站在台中央，光彩夺目。

　　可其实，她私心里很想，陈青安能看见这样的自己。

　　不再踟蹰，不再自我否定。

　　一个被你成就的我。

　　夫妻做久了也许真的会心有灵犀吧。

　　她早上想了很久都没说，可陈青安还是知道了，他从报告厅静悄悄侧门进来，默默找了个最后排的空位落座。

　　白大褂被他拎在手里。

　　肯定是念完誓词，这人不耐烦听各种发言，偷偷溜出来了。

　　-

　　大神学者访谈结束后，很快迎来二阶段，校内学长学姐访谈。

　　这部分气氛轻松许多，触及学习生活恋爱，什么都谈。研二那位学长由于比较帅，还被问了诸如“明大容不容易找对象”这种问题。

　　轮到钟盈时，有个女生举手站起来：

　　“学姐，因为我现在就有读到博士的想法，可身边人都不赞同，认为女孩子不该念那么久书。我想请教您，在这种社会环境引领下，作为女性科研人员，您是怎么平衡学术与婚姻家庭的呢？”

　　“当然啦，假如方便您就回答，不方便我就立即换一个。”女生急急补充道。

　　这个问题很真实，也很八卦。

　　不仅学生竖起耳朵听，就连坐第一排学院的老师们也兴趣盎然。

　　“没什么不方便的。同在一个学院，你们很快融入进来，想知道我们不论是谁的八卦，应该都不难，还不如我们自己招。”

　　钟盈笑了笑，语气安静坦然：

　　“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关键在于，不应只是女性科研人员需要平衡学术与家庭，只把‘平衡’安在女生头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不平衡。家务、琐事、包括养育小朋友，这些都不是专属于女性的，而是家庭成员必须共同分担的。”

　　“只要你们互相喜欢，彼此尊重，三观契合。那么平衡学术与家庭这个烦恼，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钟盈停了停，扫过台下亮晶晶期待的眼神，不禁笑：“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大家是比较想我拿自己做例子，听八卦。”

　　“嗯！！”毫不讳言的齐声。

　　“行吧。比如今天来这里的路上，我问我先生。”

　　她侧着一点脸，笑容粲然：“你会不会觉得我作为一个怀孕的人，成天一心为工作学业奔忙，没个消停，会不会有点不利于胎教？”

　　“他看着我笑，不是说我要做妈妈，就要放弃其他所有身份，必须回归家庭。”

　　此刻，也和她描述的一样。

　　陈青安目光也正片刻不移，穿越重重人群，那样安静温柔，注视着她。

　　济济一堂的报告厅，夹杂着起哄和赞叹。

　　可钟盈还是清晰分明，读懂了他眼中爱意闪烁。

　　“他告诉我，做妈妈的我安心学术写文章，而爸爸爱妈妈，一样是最好的胎教。”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抱歉没想到结尾那么多字，没写完。

　　因为在我私心里钟盈也是小朋友，在完结，我想写到她彻底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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