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由于小树林里那一出玩得太刺激了，没到十点两个人就开始犯困。最终顾承祁只是抱着秦钰腻歪了一会，就直接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醒来以后一看表，竟然才六点半。

　　“这么早就醒了？”耳畔传来秦钰的低语，顾承祁翻身过去，拿鼻子顶了一下自家男朋友。

　　“嗯，应该是昨天睡得早吧。”顾承祁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像在撒娇一般。

　　“要不要再睡一会？”秦钰转身搂住他。

　　“嗯……”顾承祁还在犹豫中，肚子却十分应景地叫了一声。

　　两个人都笑起来。

　　“昨天晚上急着跟你出去，吃得有点少。”顾承祁心虚地说道，“耗的体力又有点多……”

　　“是啊，我看你都快盘树上去了。”秦钰意味深长地说道。

　　“操，你才盘树上去了呢！”顾承祁推了秦钰一把，又想起小兔说的树林里有蛇，不由得心有余悸。

　　“饿了就起来找点吃的吧。”秦钰拍了顾承祁的后背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我陪你去厨房看看，农村人起床早，他们可能已经做上早饭了。”

　　“好。”顾承祁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穿衣服。

　　他们的房间其实是两张床的标间，但昨天晚上秦钰甜言蜜语的一定要跟他挤在一张床上睡。

　　好在秦钰跟顾承祁同居的这些天里，睡姿收敛了不少，要不然顾承祁真怀疑自己会被半夜踹下床去。

　　等他们收拾妥当以后，窗外的天空才刚刚亮起来。顾承祁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却听到走廊上传来了说话的动静。

　　他一愣，“难道还有比咱俩起得更早的人？”

　　声音是从走廊那头传来的，那边是许涵他们的房间。

　　两个人出于好奇心走了过去，一看却发现，许涵的房间门敞开着，里面挤着四个女生和两个摄影，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明显处于工作状态。

　　“你们起得这么早？”秦钰也有些吃惊。

　　看到秦钰，许涵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难掩脸上的倦意，“早上好，我们昨天晚上没睡。”

　　“没睡？”顾承祁一愣，“怎么回事？”

　　孙曼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的黑眼圈，“我们熬夜改剧本了。昨天晚上十一点多，老师突然给我们发消息来，说电影最后的结尾不能采用。”

　　“为什么啊？”顾承祁惊讶道。

　　现在他们前面的剧情已经都拍完了，就剩下今天要去山上拍最后的结局部分。等结局部分拍完，基本就可以收工了。

　　电影的结局是程轩在肖然的鼓励下，鼓起勇气在所有同学面前跳了一段华丽的舞蹈，从此不再管别人如何议论和非议，勇敢地做回了自己。

　　最后程轩与肖然在风景秀丽的山峦上接吻，镜头就此拉远，是一个完美的Happy End。

　　程轩在教室里跳舞的那一幕他们已经拍完了，借用了附中的一间自习室，群演们还相当给面子的起立鼓掌。看得出那一场戏秦钰演得很开心。

　　“老师说，之前没仔细看我们剧本的结局。”许涵低声说道，“他说这类同性恋题材的片子，不能是喜剧结局。”

　　顾承祁愣住了。

　　“老师说，我们的电影如果想拿去市里参赛，就得注意思想导向，不能宣扬小众性取向。”兰兰说，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所以结局只能改成悲剧，要不然不让拿去参赛。”

　　“我们都已经下了这么大功夫，拍了百分之九十的镜头了，总不能现在放弃了吧？”一向最开朗活泼的孙曼曼说着说着居然开始掉起眼泪来，“所以我们只能改剧本了。”

　　“昨天老师给我们发消息了以后，我们就赶紧爬起来赶工改剧本了。”许涵叹了口气说道，“还好我们还没拍最后一幕，现在修改还能来得及。”

　　“那你们……就从昨天晚上一直改到现在？”顾承祁不知该说什么好。

　　“嗯。”孙曼曼低头擦了擦眼泪，“快改好了，还差一点。看你们俩睡得挺早的，就没叫你们，实在不好意思，你们得重新背一下新的台词了。”

　　“没事，这都是小事。”秦钰安慰孙曼曼，“不要紧，这不是还来得及吗？又不是需要把前面的都推翻重新拍了。”

　　整个剧组在沉默中继续赶工，只是偶尔传来几声讨论。秦钰和顾承祁也搬了两把凳子坐在一旁，跟着熟悉剧本。

　　等到刘俊一群人睡醒的时候，剧本的修改也完工了。吃早饭的时候，许涵就拎出了大包小包的器材设备，告诉大家吃完饭后上山拍摄。

　　“改剧本了？改动大吗，你们来得及背台词吗？”刘俊听了这个消息后一愣。

　　“我们早上起得挺早的，现在已经背的差不多了。”

　　“为什么突然要改剧本啊？”茅飞也凑过来。

　　“因为同性恋不能有好结局。”秦钰淡淡地说道，“要不然就是政治不正确，是宣扬少数派思想。”

　　几个人愣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反倒是一直低头吃饭的付景天突然丢出了一句，“傻逼。”

　　这顿饭吃得气氛沉闷，熬了一通宵的几个人更是没精打采，孙曼曼只吃了两口就说胃不舒服，埋头盯着手机发呆。

　　秦钰和顾承祁吃完饭就去化妆换衣服了。秦钰为了这一场戏专门挑了一件漂亮的冬装裙，长长的裙摆一直到小腿，有种娴静素雅的感觉。

　　大家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老板从厨房里出来。

　　许涵问道：“老板，你知道上山从哪边走比较近吗？”

　　老板一愣，指了指秦钰，“你……是女的吗？”

　　由于秦钰这次出门一直都是普通男装打扮，老板第一次看到他穿裙子的样子。

　　秦钰一愣，迅速而冰冷地回了一句，“不是。”

　　许涵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跟老板问路，而是推着身边的人快速离开了。顾承祁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听到那胖老板在身后感叹着，“人妖啊。”

　　最终，一行人还是靠着高德地图找到了去往山顶最近的路，虽然看着距离不远，可等爬上山的时候，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的了。

　　“我靠，早知道，我还不如呆在教室里睡觉呢。”刚一到地方，肖冬就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喘着粗气，“累死我了。”

　　“昨天是谁说要爬山来看红叶的来着？”顾承祁笑道。

　　“在山底下的时候是觉着挺好看的。”肖冬一边喝水一边说道，“但爬上来之后，又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了。”

　　“是啊。”兰兰放下手里的相机，有点遗憾地说道，“当初选景的时候，觉得山上的红叶特别浪漫。现在离近了看，反倒觉得有点凄凉了。”

　　“是好是孬都是它了。”许涵把三脚架放在地上，跟两个摄影的男生把摄影机架起来，“没时间再选景了，咱们拍摄进度已经卡在死线了，再不弄完就没时间做后期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要是还没准备好，可以再等一会儿……”李诗巧怯生生地问。

　　“我的台词不多，秦钰？”顾承祁用眼神询问秦钰。

　　秦钰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么短的时间要我背下原词不太可能，但我都能记个大概。”

　　“记个大概就行，先拍着走走看吧。”许涵一边摆弄摄影机一边说道，“时间不等人，再等一会光线就没那么好了。”

　　秦钰点了点头。

　　刘俊几个人是群演，只要当游客在镜头里随便走一走就行，顾承祁和秦钰站在一处小悬崖前，刚好有一棵枫树能够入镜。

　　许涵喊了一声“开始”，摄像机就对准了他们。

　　原本在枫叶下相拥的结局，改成了程轩在这里跳崖。

　　秦钰扮演的程轩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肖然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呼喊着他的名字。

　　“程轩！”顾承祁大声喊着，“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快给我下来！”

　　秦钰沉默不语，只是任由山风吹乱了他的长发、撩起他的裙摆。

　　“算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行不行？”顾承祁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变为了哀求，“别玩了，快点下来吧。不就是一句话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下来，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不就是一句话吗？

　　这话传到秦钰耳朵里，升起了一阵茫然。

　　不就是被人骂了一句人妖吗？你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不就是被人嘲笑了几句吗？你想跟社会背道而驰就要有被攻击的心理准备。

　　多大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听上去像安慰的话语，其实表达的却是并没有人在乎你的情绪和痛苦。

　　于是渐渐地，连自己也对这份痛苦变得麻木，不停地跟自己说，不就是一句话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钰深吸一口气，说出台词，“不是一句话，肖然，是很多很多句话。今后还会有很多人说那句话，还会有人说很多次那句话。可我没有那么多双耳朵，我累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会陪着你的啊！”顾承祁大声喊道，声音在风中有点变形，“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要相信我啊！”

　　“可是你没法替我活着啊！”秦钰突然大声吼了出来，镜头里的程轩一向文文静静的，突然拔高的音量把许涵都吓了一跳。

　　“我……”

　　“我也想什么都不管，只看着你一个人。”秦钰的眼眶湿润，泪水从脸颊上滑下，“可是人的生命里怎么可能只有爱情？你已经因为我跟家人决裂、和朋友绝交了，你还要为了我放弃多少自己的生活？你有想过自己的将来吗？你会被人看成是喜欢人妖的变态，一辈子被人嘲笑抬不起头来。就算我能忍耐，你能吗？”

　　最后的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锤，冷不丁地砸在了顾承祁的心口上。

　　钝痛的感觉直到几秒后才开始蔓延，每吸一口空气都透着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