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薇浑浑噩噩地回到包间,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已经很晚了, 主卧的灯还亮着，门缝里的窃窃私语，在她进门之后反倒大了, 她听见婆婆在里面说话：

　　“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晚不回家呀？早说她那工作不靠谱啦！让她去考个教师之类的稳定的工作多好，还方便以后带孩子。你们结婚都3年了吧, 怎么还没动静？”

　　武俊：“妈你少说两句吧。”

　　江灵薇婚后的前两年, 跟武俊是在外租房住, 后来婆婆一个人怕孤单，家里又大，就总怂恿他们搬家。

　　刚开始婆婆对江灵薇不错，江灵薇想着婆婆独自带大武俊, 现在儿子结婚了，她确实孤单，一起住就一起住吧, 就同意搬了回来。结果才住了一年, 婆婆就把生孩子的事叨叨了三百遍。

　　现在看她的工作也不顺眼了。

　　江灵薇没心情生气, 她疲惫地回了房间，刚换完衣服，武俊也回来了。

　　“你不是做文案的吗？为什么还要应酬。”武俊抱着江灵薇, 委屈巴巴地抱怨, “我跟妈担心你，都睡不着。”

　　江灵薇：“经理临时找我，我推不掉。”

　　“晚上跟你发火是我不对, 我不该跟你吵架，”武俊说，“但是我妈说的有道理，你那工作收入不高，也不稳定，辞了吧，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如果无聊，我们生个孩子呗。”

　　“再说吧。”江灵薇很累了，不想跟武俊掰扯他们“五年内不生娃”的约定，也懒得跟武俊商量搬出去的计划。她只是草草卸妆，钻进了被窝。

　　武俊见她不配合，也生起闷气，背对着她躺下，关灯睡觉。

　　江灵薇在被窝戴上耳机，按亮了屏幕。因为应酬的缘故，今晚的比赛她还没看。

　　关掉弹幕，不看评论区，江灵薇只盯着节目，而后主持人报幕，切换选手特写，在看到冯星遥那一刻，江灵薇泪如雨下。

　　*

　　江大海早起煮了豆浆，蒸了包子，还格外做了俩菜，何雪蓉坐上饭桌，笑呵呵地问：“一大早这么高兴啊？”

　　江大海哼着歌坐下，给何雪蓉递了个包子：“可不高兴么，易安又赢了。”

　　电视上正在放重播，两人就着重播吃早餐，何雪蓉还戴着花镜看手机：“群里在聊天呢，这些年轻人不睡觉吗？咱们睡的时候她们在聊天，咱们醒了她们还在聊天。”

　　老两口请楼上小王帮忙注册了号，加了粉丝群，没事就看看群里在说什么。

　　“年轻人精力旺盛吧？”江大海看着自己手机，“昨晚就在夸易安，现在还没夸完呢？”

　　“还说人家，你看看你，不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吗。”何雪蓉打趣丈夫，放下包子打字，“跟大家问声好吧。”

　　她不会用九宫格和全键盘，用的是手写板打字。尽管如此，她写的也慢，大家在刷“早上好”时，她就在写，等她写完发出去，人家已经聊到早餐吃什么了。

　　于是群里聊天的画风成了这样：

　　“哎呀不知道星星早上吃什么。”

　　“那我想知道星星吃豆腐脑是咸的还是甜的？”

　　“我老公当然吃咸的。”

　　“早上好。”

　　“楼上自重，星星是我老公。”

　　江大海顿时乐了：“你还是别打字了，跟不上人家的速度。”

　　“老了老了，”何雪蓉不生气，笑起来道，“你看看她们说的，易安倒是不愁找对象。”

　　“嘿，这些个小姑娘……诶？你看看这个？”江大海放下筷子，给妻子念道，“‘群主怎么没来，一晚上没说话，别是脱粉了吧。’脱粉是啥意思？”

　　“好像是不喜欢他了的意思吧？”何雪蓉也纳闷：“不过真的是，最活跃的那个小姑娘昨天晚上开始就没说话了。”

　　“不能不能，年轻人事情多，不会脱、脱粉，嗯，不会的。”江大海放下手机，喝了口豆浆，“我看网上说，那节目是每次播出的第二天录下一期，就是今天吧？这个时间，也不知道开始了没有。”

　　*

　　冯星遥盯着画板太久，以至于时间到了，他什么都没画出来。

　　“星星你还好吗？”彭琦关心道。镜头拍着呢，他推了推冯星遥，提醒冯星遥他们还在比赛。

　　“没事。”冯星遥扔下笔，跟众人去选料。

　　在他的人生里，母亲的角色比别人多，有生母、继母、养母，而他在过去的半小时里，想起来的只有何雪蓉。

　　何雪蓉给过他一个家，让他体会过母亲的温柔、体贴、关爱，然后毫无预兆地离开了他。

　　如果不是见过江灵薇，他还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们也许有苦衷的，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想了，以后好好过。

　　可现在他见过江灵薇了，江灵薇跟他生活在一个城市里。

　　那养父母呢？他们也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吗？

　　他们还记得他吗？

　　看他的节目吗？

　　他们不打算找自己吗？

　　冯星遥想得越多，思维越乱，心里还升起无名火，他想，他们怎么能简简单单地抛弃他，又默默无闻地跟他生活在近在迟尺的地方呢？

　　于是冯星遥既没草稿，也没构思，随便拿了一堆布料去了工作区。

　　乔鹤白抽空去录个采，顺便看比赛情况，看到了不在状态的冯星遥。

　　他没有出镜的安排，所以没去工作区打扰，只是看实时录像，问徐梦：“冯星遥这期怎么了？感觉他魂不守舍的。”

　　徐梦早发现了，冯星遥的台面上堆得杂乱无章，也没像前几期那样有条理的裁剪。她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早上开始的时候就这样，图都没画。”

　　“哦。”乔鹤白没再说话。

　　他其实挺好奇，冯星遥心里的母亲是谁呢？

　　过了一会儿，他给沈征发消息。

　　*

　　沈家跟冯家确定了合作关系，沈征正式把冯军介绍给其他伙伴。早上，他在大会议室安排见面，冯军和黎国宁早到了，乔文成后到的。

　　乔家跟沈家赌气了这么久，沈征好不容易才把乔文成约出来。

　　结果乔文成一看冯军，掉头就走，拉都拉不回来。

　　“老乔，老乔！”黎国宁在后面喊了几嗓子，乔文成都当没听见。

　　“没关系，我改天再单独约乔叔。”沈征不以为意，先给冯军和黎国宁互相介绍。

　　两人互相都认识，大型活动也会彼此邀请。只不过没有合作过，显得生分。黎国宁跟冯军可没仇，只要能赚钱，跟谁合作都行。所以一场小型会议下来，黎国宁和冯军相谈甚欢，还约定有空一起喝酒。

　　沈征在一旁开玩笑：“两位叔叔相见恨晚了吗？这么快就不带着我玩儿了？”

　　“瞧你说的，我们老家伙，还得让你多带我们玩呢。”黎国宁一语双关，三人满意散会。

　　但是离开沈氏大楼，黎国宁没跟冯军去喝酒，反而拐去找乔文成。

　　*

　　乔文成气呼呼地走后，没直接回家，怕把老婆也气着，便去了他常去的一家茶馆喝茶。

　　那是家私人茶馆，有专门为大客户服务的单独院落，可以檐下听雨，品茗熏香，乔文成打算在那平复一下情绪。

　　正在他昏昏欲睡时，黎国宁找来了。

　　“老乔，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黎国宁进来，服务员跟着给他添了茶，无声地走了。黎国宁端起来灌了一口：“这茶没有酒好喝，解渴倒是不错。”

　　“暴殄天物啊！”乔文成护着茶壶不给黎国宁，“你来干什么？气我来了？”

　　“我是怕你想不开。”黎国宁抢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学乔文成轻轻抿，“这回沈征那小子做的不地道，难怪你生气。”

　　“哼，你倒是做好人。”乔文成说，“你跟冯军有说有笑的时候，怎么不怕我想不开？”

　　“我能怎么办？你走了，我再撂沈征的面子？”黎国宁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跟沈家是纯粹的合作关系，他跟谁合作都行，只要一起赚钱，我无所谓啊。”

　　乔文成是个讲义气的，对妻子够忠，便跟冯家对立；对伙伴够义，跟沈家结交这么多年。黎国宁故意跟乔文成说实话，又顺便探一探乔文成的心思。

　　果然，乔文成叹了口气，只喝茶，不说话。

　　黎国宁放下茶杯：“老乔，我知道你不高兴。沈家能有今天，你们乔家是出过大力气的，帮过大忙的，去年那项目，你们本来能自己做，是念旧情才拉上沈家发财。结果沈征现在跟冯家结交，摆明了是过河拆桥，我特别理解你的感受。”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乔家是靠着沈家起来的。”乔文成摆手，“我就是气，冯家一窝狼心狗肺，沈征到底是看上冯家什么了？又是联姻，又是合作的？”

　　“害，沈征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意场上他只讲利益，不讲情面。”黎国宁看着乔文成的脸色，摇头笑道，“年轻人嘛，跟咱们做事的想法不一样啦！未来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嘛！”

　　“沈征确实，我也感觉那孩子，有时候太冷血，”乔文成说道，“不像我家鹤白，鹤白小时候虽然叛逆，但一直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爱憎分明，孝顺善良，不像沈征，心思太多，跟谁都不交心。”

　　“是啊，我也喜欢你家鹤白，”黎国宁马上说道，“说起来鹤白是不是也没对象？你看我家乐儿怎么样？他们俩看着挺般配，不如找机会让他们接触接触？”

　　*

　　冯星遥思绪混乱，没有设计图，勉强靠以往经验，剪出一件旗袍的雏形，安在人台上。如果不是比赛，这件旗袍剪裁得体，质感优良，是件不错的衣裳。但这里是比赛的现场，是设计的舞台，这件旗袍中规中矩，并没有时尚和创新的元素。

　　直到收工回去，冯星遥还是闷闷不乐的，不跟任何人说话。

　　“星星你今天到底怎么啦？”彭琦纳闷地跟着冯星遥，“中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设计还乱七八糟。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冯星遥也知道自己表现很差，他只想一个人静静，所以没理会彭琦，快步回到宿舍。

　　冯星遥知道不能让情绪影响比赛，清楚比赛对自己意义重大，他只是需要时间休整。

　　刚进屋，莫等闲的信息紧随而至。

　　【昨天的节目我重看了一遍，真精彩。今天比赛如何？提前给我剧透一下？】

　　冯星遥实在没心情闲聊，只好像敷衍彭琦那样回复：

　　【还好，有点累，想早点睡觉。】

　　莫等闲：【嗯，你好好休息，晚安。】

　　莫等闲总是进退有度，冯星遥不用花心思维护，他回了个“晚安”，就扔下手机打算去洗漱。

　　可是手机刚离手，沈征来电了。

　　沈征对他是有恩的，他再累，沈征的电话还是要接。

　　冯星遥马上拿起手机：“喂，沈征。”

　　这个陌生的名字，叫起来越来越顺口了。

　　“嗯，是我。”沈征好听的声音顺着听筒钻过来，在冯星遥耳廓上打转，“你还没睡吧？能出来吗？”

　　“现在？”冯星遥意识到沈征来了，犹豫两秒，答道，“好，稍等我一下。”

　　很多选手还没睡呢，冯星遥套了件卫衣，戴上宽大的帽子，尽量低调地下楼出了宿舍。

　　楼外清净了很多，学生们没开学，选手们没出来，空旷的校园街道只有树影摇晃，沈征的车停得稍远，在宿舍楼楼上看不见，下了楼，一眼就看见了。

　　沈征在车里坐着，冯星遥走过去，见沈征示意他上车，他便绕到副驾，打开车门。

　　“蟹黄包和粉蒸小排。”

　　冯星遥刚坐下，沈征就递过来一个餐盒和一副筷子。在冯星遥疑惑的眼神中，沈征笑了笑：“想吃夜宵没人陪，我就来找你了。”

　　乔鹤白给沈征发信息，说冯星遥看起来有心事，这期比赛要栽。沈征想到冯星遥的性子，并没有匆忙赶来，而是刻意等到晚上，带着吃的“慰问”。

　　果然，冯星遥两顿没吃，乍一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咕噜噜地投降了。

　　沈征怎么会没人陪呢？只不过找个借口来看自己而已。

　　冯星遥低下头，闷声说：“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表现不好了？”

　　“一方面。”沈征不否认，并给冯星遥打开筷子的包装和餐盒盖，“另一方面，是我想你了。”

　　这和逼问冯星遥为什么排斥地下室不同，能影响冯星遥比赛的，必然是极大的心结，冯星遥连莫等闲都不说，跟他更不会开口。

　　所以他不问，给冯星遥最大的空间。

　　冯星遥拿起筷子，简直不知如何回应。他夹起蟹黄包咬了一口，细细品尝道：“真好吃。”

　　沈征望着冯星遥，递过去一张面巾纸：“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谢谢。”冯星遥用纸巾擦了下嘴角，吃着问：“什么好消息？”

　　“明天你比赛结束，后天，我们给你调户籍。”沈征柔声说，“你要正式跟我一个户口本了。”

　　冯军那个老鸡贼，签了合同还不放人，非等他放了第一笔款，才同意他们办手续。

　　“真的？”冯星遥的包子从筷子尖端掉落，他惊喜地看向沈征，心头的阴云从缝隙透过阳光。他终于要摆脱冯家了，怎么能不开心。

　　“跟我领证这么激动吗？”沈征眼里闪着光，“说实话，你有没有想我？”

　　“……”冯星遥又转过去，低着头啃排骨。

　　沈征的存在这么令他安心，带给他最想要的自由。从没有人让他有这样的体验，明明心跳慌得乱了节奏，却还矛盾地感到无比踏实与安全。

　　“明天比赛加油，”沈征主动转移话题，“晚上我还来接你回家。”

　　冯星遥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了力量。

　　他有家了啊，他不是那个被人推来推去，无家可归的小少年了。

　　“谢谢你，沈征。”冯星遥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谢，此时此刻，他仿佛被治愈了。

　　“好，你的谢意我收下了。”沈征莞尔，“以后，要记得还。”

　　*

　　乔鹤白已经早早洗完澡，爬进被窝准备睡觉。他还住在沈征家，不过他宾至如归，沈征回不回家都不影响他作息。

　　但他刚合眼，经纪人的电话便打破黑夜，催命似的响不停。乔鹤白蒙头躲了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了：“喂，干嘛，我好不容易早点睡觉。”

　　经纪人：“你还睡？你都上热搜了你还睡得着？”

　　乔鹤白听经纪人语气就觉得没好事，但他自觉最近没干什么出格的，上哪门子热搜？

　　于是他挂了电话，打开手机。热搜第一位，他和冯星遥榜上有名：

　　【乔鹤白vs冯星遥】《傲娇大明星vs冷漠设计师》高甜啊啊啊！不甜不要钱！

　　“卧槽！”乔鹤白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无地给经纪人打回去：“怎么回事啊？这是哪来的魔鬼？”

　　“就你还放烟花，”经纪人冷哼，“这回你成了烟花，被别人放啦！”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