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便警没有继续追上来，应该是发现了咖啡厅座椅下的乍弹，俞遥在心底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挟持她的阮听森，猜测她可能会把遥控器藏在哪里。

　　阮听森浑然不在意她的打量，只是掩藏在袖子里的枪往俞遥的腰间逼近了些，低声嗤笑道。

　　“明明可以逃走，却不得不被我挟持，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呢，有趣啊。”

　　俞遥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只是踉跄着步伐跟她走。

　　这就是个没有人性的疯子，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思，恐怕不仅她一个人逃不出来，那一整咖啡厅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盯上了自己。

　　阮听森没有走大路，从咖啡厅后门出来以后，就直奔着工业区附近的厂房而去，目的明确，似乎是早就跟接应她的人约好了。

　　然而，当俞遥意识到她走的这条越来越狭窄的小路，出口是通向某个大型十字路口，并且再往前能抵达出城的闸口时，心头突突地一跳。

　　一辆有些眼熟的铅灰色车子在巷子口停了下来，俞遥还没来的及仔细回忆这辆车的主人到底是谁，阮听森就已经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拎着俞遥的脖子，把她用力地推了进去。

　　俞遥抬头朝驾驶座望过去，看清楚那个身着警服的男人的脸，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杨奉？”

　　听见她的声音，杨奉蓦然回头：“你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阮听森利落地把俞遥的双手从背后反绑在一起后，才拍拍她的脸蛋，笑嘻嘻地说：“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小美人呀！”

　　“啧啧，多有潜力的好孩子啊，简直是犯罪天才的最佳成长模板。见到你以后，我才知道之前所有的犯罪狂热分子，全都是自诩天才的蠢货。”阮听森凑近了观察俞遥，眼底带着异样明亮的色彩，仿佛摆在她面前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有待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为了激发出你的反社会人格，我亲自驱逐了所有想把你拉出孤独深渊的人，让你置身于怀疑与背叛之中，甚至特意把那个警察弄到了你家隔壁，谁知道……”

　　“你居然敢辜负我的信任，”阮听森说着说着，眼球突然染上了暴戾的猩红色，她掐着俞遥的脖子，五指越收越紧，“为什么要跟他搞在一起？”

　　“为什么要被他洗脑，为了救那些蝇营狗苟的傻逼，浪费自己天赋的犯罪才华？”

　　“为什么不照着我安排的路走，跟我并肩战斗呢？”

　　俞遥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杨奉眼皮子一跳，赶紧厉声呵斥阮听森：“你干什么，快住手！”

　　阮听森放开俞遥，眯了眯眼，转而望向他，嘴角勾起冷嘲的弧度：“开你的车，别多管闲事，不想要你的女儿活命了？”

　　“你只说让我把你护送出境，顺利抵达Y国，可没有说还要顺带绑走一个人！”提起自己的女儿，杨奉瞬间双目欲眦，厉声道。

　　“啧。”阮听森掀了掀眼皮，冷漠地感叹了一句，打开手机，给他重新放了一段视频。

　　正是杨奉四岁多的女儿，被人绑在椅子上，蒙着眼睛，哭喊着“英雄爸爸救我！”

　　杨奉的眼底有挣扎的愧疚与痛楚划过，然而下一秒，小女儿如花的笑靥就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绪，与视频里，她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几乎要把它捏断。

　　杨奉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在心底对俞遥默念了一声“对不起了”，而后咬咬牙，踩着刹车，朝唯一的出口开过去。

　　**

　　另一边，宗迢面色冷峻地盯着最后一台装着器官的恒温箱从楼里抬出来，亲自给大门贴上封条后，才环顾了四周，皱了皱眉。

　　“杨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瓮中捉鳖的事情，怎么这么久都还没有收队回来？”

　　话音刚落，手中的传呼机在一阵嘈杂的电音后，突然响了起来，是被安排在咖啡厅里盯梢的便衣警察。

　　他的声音急促，背景音里夹杂着乱糟糟的议论声：“宗队，不好了，在咖啡厅里发现了一枚遥控火乍弹。”

　　宗迢的眉头骤然拧起：“人群疏散了吗？”

　　“都疏散到安全距离外了！但是有个小姑娘被恐怖分子当人质绑架了，这边只有我们几个人蹲守着，我没来得及掌握到她们的行踪。”

　　“我知道了，你先安抚好群众的情绪，”说罢，宗迢镇定地掐断信号，转身冲自己的队员道，“马上通知出入口驻守的人，别放任何人出去！其他的人，跟我一起去拆火乍弹排险。”

　　虽然整个事件有些超脱了掌控之外，但相比于几年前的那场跨境逮捕，危险系数还是低了很多。

　　因而，在抵达咖啡厅，看见便衣警察手里紧握的那部手机之前，宗迢都觉得自己心里有底的。

　　直到俞遥的手机，通过那位便衣同事，递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那个小姑娘也是机警，她发现了恐怖分子安放在座椅下的火乍弹后，在被挟持着离开时，故意把手机掉在了柜台下，还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宗迢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爆炸，阮”几个关键词，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逐渐听不清楚旁边的便警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浑身上下僵硬得不成样子，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自己的身形，用残存的最后一丝冷静，输入了密码开锁，本来是要按照惯例，找一找手机里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的，却在瞥见桌面壁纸上，自己穿着警服的照片时，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

　　那是前几天俞遥终于答应了他，毕业就结婚后，她主动换上的。

　　“宗警官对不起，我……”一旁的便衣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太对劲，下意识地瞅了眼手机屏幕，看到那张照片时，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急急地想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能把人救下来。

　　“没事，你做的很好，很及时地把群众疏散开了。”宗迢哑着嗓子，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他一边说着，一边脚步匆匆地咖啡厅里走，去排查那枚火乍弹的情况，顺便尝试着联系上杨奉。

　　便衣站在原地，怔愣地望着他逆行的身影，不断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最终彻底被湮没在攒动的人头里，莫名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在确定那枚遥控火乍弹的危险能排除以后，宗迢也终于联系上了在工业园区一周驻守着，随时监控嫌疑人出入的另一个小队。

　　然而，传呼机那头气喘吁吁的人，却不是身为队长的杨奉，而是本该跟着杨奉一起围堵阮听森的侯洲。

　　“宗队，你看到杨队了吗？他突然联系不上了！”

　　宗迢的心头一跳，莫名腾起了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我们本来是按照计划，驻守在工业园区的四周准备守株待兔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见到半个嫌疑人的踪影。杨队怀疑这个人还藏在园区里，提议分头行动。然后他一个人开车前往了厂房区的后门，但我刚刚才发现，他的传呼机居然掉路上了。”

　　杨奉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过那么多次，宗迢知道自己不该怀疑杨奉的，但苏灿躺在ICU里，羸弱昏迷的模样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周康成说的是实话，那么大年三十晚上，那个在C市山里偷袭苏灿的“熟人”，到底还可能是谁？

　　他捏了捏拳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余县警局里，在自己见陈翠之前，最后一个审问她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正是杨奉。

　　“侯洲，马上抽调厂房那边的监控。”

　　宗迢将传呼机别好，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就近征用了一辆摩托车，朝着杨奉那辆车离开的方向快速追过去。

　　摩托车驶出后门以后，外边就是一个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但以这个十字路口为中心，往外延展十公里的所有路线，早就以立体的方式在宗迢脑海中逐渐呈现出来了。

　　他只是在心底暗自计算了一下，便几乎没怎么犹豫地，迅速规划好了最佳的出城路线。

　　而同一时刻，杨奉的车已经彻底离开了工业区，选择了车流量和监控最少的那条路，把速度几乎飙到了180迈，擦着绿化带疾驰着。

　　阮听森这个疯子，居然按下了车窗，由着那刺痛的冷风往脸上贯。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自拍杆，怼着俞遥的脸拍摄视频，还不忘自作主张地添加上旁白。

　　“hi！大家好呀！来，欢迎我们的新朋友，小天才！”

　　说着，她扯掉了俞遥口中的布头，笑眯眯地冲她道：“小天才，给大家打个招呼呀！”

　　俞遥别过脸，避开她的拍摄，面无表情地“呸”了她一声。

　　抓住这难得能开口的机会，她扭头冲杨奉快速地道：“苏灿跟了你那么久，你也下得去手？你助纣为虐，就算你女儿救出来了，她也不会希望自己有个犯逃爸爸！”

　　阮听森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用力地重新把布团子塞进她的嘴里，拈着把小刀，逼近俞遥的脸蛋，慢条斯理地比划着，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别给脸不要脸啊。小天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加入我们的话，那就只能毁了你啦。”

　　那冰冷的触感像蛇信子一般在脸庞上窜过，令人不寒而栗，俞遥不敢再激怒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地放弃了挣扎。

　　然而下一秒，阮听森瞥了一眼后车镜以后，右眼角的疤痕却再次徐徐绽开，眼底的兴奋难以掩饰：“或者，毁了你的小男友？”

　　俞遥的心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地揪住。

　　她弓起身子，想朝后视镜里看过去，却被阮听森单手压在座垫上，动弹不得。

　　阮听森却从脚边的箱子里拿起一个眼熟的黑色匣子，冲手机镜头里晃了晃。

　　“这个呢，就是我自制的遥控火乍弹！”她勾着唇角，笑意吟吟，“今天就让我们的新人，给大家表演一下，怎么使用遥控器。”

　　“特别注意！今天要炸的这位，身份可是我们A市的警察叔叔哦！”

　　俞遥的头皮发麻，摩托车发动机运行至极限的声音，几乎就缀在车后边，伴随着逐渐密集的枪声——应该是宗迢带人追过来了。

　　阮听森“啧啧”笑着，把遥控器塞进俞遥的手心里，抓着她的大拇指，对准中心的红色按钮就要扣下去。

　　她的眼底逐渐蓄起了泪水，拼命地冲阮听森摇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

　　俞遥把全身的力气全部朝那个拇指尖汇聚过去，竭尽全力地想要挣脱开。

　　阮听森却像是逗弄虫豸似的，由着她挣脱开，一会儿又重新按住她。

　　就在车子离开A市出城的最后关卡的那一瞬间，阮听森把手里的火乍弹从窗口快速地朝后抛了出去，下一秒，对准红色按钮，狠狠地摁下了俞遥的大拇指。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平地起惊雷，又似山崩地裂，在振聋发聩的爆炸声里，冲天的火光把半边的天空渲染成血一般的红色，以检查关卡为中心，余震波如潮水一般一圈圈地迅速蔓延开去。

　　宗迢的最后两枪，终于打中了汽车的全部后轮胎，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整个闸口建筑群就突兀地爆炸，在转瞬之间轰然坍塌在面前，他没能刹住摩托车，只来得及从车上翻身下来，滚入路旁的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它冲进了爆炸圈里，化为了碎片。

　　热浪排空，隔着漫天的灰烬与尘埃，他望见那辆铅灰色的车终于因为车胎瘪了而被迫停在路边。

　　但很快，俞遥就被阮听森压制着，推进了不远处的另一辆面包车里，不在他的射程范围之内了。

　　面前的废墟如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万水千山，他拼命地想要翻越过去，却怎么都来不及了，只能远远地与她朦胧的泪眼无声对望一瞬后，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面包车扬尘而去。

　　宗迢的拳头慢慢收紧，闭了闭眼睛，在心底默念着她的名字——

　　遥遥，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放心，下章就端老巢，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