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均忍笑：“顾哥特别喜欢这些粉粉嫩嫩的颜色，他喜欢，但不给自己弄，反而喜欢给雅哥弄。之前给雅哥买的床帐都是粉色的，不管什么都是萌系的，女孩子看了都心动。”

　　“雅哥为此气得半死。”

　　郑漫想象了一下，也有些想笑。

　　孙毅均摸了摸衣服，好像快干了。

　　便把风力调小了一些，继续道：“其实我觉得还好啦，不是挺可爱的嘛。雅哥一开始的时候贼不乐意，后来就妥协了，说顾江河喜欢，就随他去吧。”

　　他笑眯眯的看向郑漫，不怀好意道：“说起这个，你应该跟深有体会吧？”

　　郑漫愣住：“啊？”

　　孙毅均笑道：“你家那个啊。”

　　郑漫再次愣住。

　　不知道是该反驳没有什么“我家那个”，还是说“还不是我家的”。

　　“雅哥开学那天，我跟雷姐姐陪他去的，一进宿舍就看到了贼大一个轻松熊，”孙毅均乐不可支，“我还跟雅哥笑，说这下好了，你的兔子不孤单的。”

　　然后周雅就看到季凛一整套粉色的电脑套装。

　　周雅傻眼了。

　　问季凛是别人给他买的还是怎么，他回答是别人送的。

　　周雅第一反应：同是天涯沦落人。

　　然后很快，被打脸，发现可能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的粉色套装，是顾江河强塞的，季凛的粉色套装，是他本来就喜欢粉色，别人投其所好送的。

　　郑漫闷笑。

　　在孙毅均问是不是他的送的时候，点头，承认了。

　　孙毅均其实有些不解：“你其实跟季凛是互相喜欢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干嘛不在一起？”

　　郑漫沉默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孙毅均：“你们难道没有害怕过吗？”

　　孙毅均正在拔电吹风的插座，闻言愣了一下，转过来，疑惑道：“啊？”

　　“就是，”郑漫组织了一下语言，“没有害怕过，不被人接受吗？”

　　他咬了咬牙，问孙毅均：“你没有害怕过吗？别人的眼光，家人的地址。我和季凛的父母，都特别不能接受，我……”

　　“我爸妈也不能接受，”孙毅均把电吹风放好，然后朝他笑了笑，“我爸说只要我敢回去就把我腿打断。”

　　郑漫愣住。

　　他之前听到他们说赵老教授完全能接纳赵雷的性取向，还以为他们这一对也是没有家庭阻碍的。

　　“我家里有三个姐姐，”孙毅均比了个ok，然后笑着朝他道，“这么一说你也知道我爸妈有多封建，有多迂腐了吧？”

　　接受是必不可能接受的。

　　孙毅均他妈被他气进医院了都。

　　他爸在最开始，打了几个电话过来骂他。

　　结果反而被孙毅均油嘴滑舌，堵得差点也气病。

　　现在就干脆说有本事别回去，只要见到孙毅均，他绝对要把这个孽障打死。

　　孙毅均耸了耸肩，故作轻松：“老顽固。”

　　几个姐姐轮流劝他，说让他听话。

　　孙毅均被逼得实在是没办法了，哭着求她们，说就当他被车撞死了，放过他吧。

　　搞得姐姐们也痛哭流涕。

　　很难过啊。

　　虽然觉得爸妈重男轻女不好，觉得爸妈的思想很迂腐。

　　但审议利益既得者，孙毅均从小都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

　　他根本没有资格说爸妈的不是。

　　喜欢上赵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完了。

　　他要对不起爸爸妈妈了。

　　很害怕，害怕被别人嫌弃，害怕伤到爸爸妈妈的心。

　　可真的太喜欢了。

　　如果赵雷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可能就逼着自己放弃了。

　　可偏偏，赵雷眼瞎了，看上了他。

　　“可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孙毅均笑道，“也可能是他上辈子欠我太多钱了，这辈子把自己赔给了我。”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赵雷的时候，做好了被赵雷打死的准备。

　　“你不知道，赵雷看起来可凶了，而且他那么好，我……”孙毅均有些难以启齿，“我这样差劲的一个人，有时候觉得喜欢他，都是一件让他蒙羞的事。”

　　结果赵雷没有打他。

　　一次一次放狠话。

　　又一次一次的把自己的下限往后面推，任由孙毅均在他的雷区蹦迪，疯狂试探。

　　孙毅均有时候觉得自己都该下地狱。

　　他把别人家这么好的赵雷骗到手了。

　　所以和赵雷刚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做梦，都会梦到被赵雷家里人知道之后，被逼着分手，或被他们家里人打死。

　　郑漫：“……”

　　他有些酸涩，又有些想笑：“怎么都是被打死？”

　　孙毅均也在笑：“因为觉得我活该被打死的。”

　　但意外的那么幸运。

　　他喜欢赵雷，赵雷也喜欢他。

　　那么好的赵雷，长得跟个仙女似的，人又聪明，高富帅都不足以来表达，得是白富美。

　　竟然会喜欢他。

　　已经是做梦一样了。

　　他以为这是极限了，能被喜欢，哪怕只是短暂的喜欢呢？也足够了。

　　这辈子无憾了。

　　结果这个美梦竟然还能更好。

　　他真的做梦都没想到，赵雷家里人可以接受他的性取向。更没想到，能接受他。

　　叔叔阿姨温柔的跟他说，让他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的时候，孙毅均真的哭得跟个什么似的。

　　他后来回到家，止住哭了，才小声跟赵雷说，当时腿都在抖。

　　赵雷：“……”

　　孙毅均小小声：“我以为我会被打断腿……”

　　赵雷：“……就算打，也应该是打断我的腿吧？”

　　孙毅均撇了撇嘴：“谁会舍得打你啊？我要是你爸爸，我肯定打死那个敢来拱我家白菜的猪，谁会舍得大水灵灵的大白菜？”

　　赵雷：“……”

　　真的青筋直跳。

　　这他妈是个什么破比喻？

　　你说谁爸爸？

　　说自己是猪可还行？

　　以及……

　　赵雷捏了捏他的脸颊：“谁拱谁？”

　　孙毅均嘿嘿的拱到他怀里去：“你拱我，你拱我！”

　　郑漫闷笑：“你们相处模式真的很好玩。”

　　孙毅均嘿嘿直笑。

　　他真的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幸运得到顶了。

　　然后就真的到顶了。

　　他是国庆长假的时候出柜的。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

　　后来，来到S市，跟赵雷他家里人见面的时候，他还想尽力扮演一个完美的高中老同学，纯朋友，对赵雷没任何不轨念头的那种朋友。

　　结果赵雷他哥直接一开口：“这不是小雷他男朋友吗？这是见家长？”

　　孙毅均直接傻了。

　　瞪目结舌要解释。

　　赵雷点头了。

　　孙毅均：“？？？”

　　点头是干啥啊大哥？这才见第一面呢？我好感度都还没来得及刷，你就要让你爸妈打断我的腿了？

　　结果被叔叔阿姨亲亲热热的拉过去，一顿夸。

　　夸得孙毅均又忐忑又飘飘然。

　　后来才知道，赵雷还在高中的时候，就跟家里出柜了。

　　还惹得孙毅均不停的问他，说是不是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了，非逼着赵雷承认，说是他先喜欢的。

　　赵雷给了他一个惊喜，他也不能继续龟缩了。

　　国庆回去，就跟爸妈说了。

　　孙毅均嘿嘿一笑：“我是上了高铁才跟我爸说的，他在高铁站外面气得跳脚，说要打死我，但是打不着！”

　　郑漫还有些愣神。

　　孙毅均笑嘻嘻的：“他要打我，我还真站在那让他打啊？我傻啊？”

　　他当然也害怕啊。

　　害怕被人指指点点，害怕赵雷因为他受到伤害，害怕爸爸妈妈伤心难过。

　　但赵雷坦坦荡荡的。

　　他也想坦坦荡荡的去爱赵雷。

　　“别人的眼光，我就当看不见嘛！他们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他们呢！”孙毅均理所当然道，“而且其实出柜之后，发现也并没有这么多人会去在乎我的性取向。”

　　或者应该说，根本没什么人在意他。

　　大家都忙着呢。

　　忙着生活，忙着成长。

　　谁有功夫搭理你，管你喜欢男的喜欢女的。

　　你喜欢什么都跟别人不搭边。

　　“在老家的话，肯定会被茶余饭后，街头巷尾传遍，但这里根本没人在乎，”孙毅均笑道，“可能是大城市的好处吧。”

　　家里不能接受，确实让他很难受。

　　他根本不敢去看爸爸妈妈发来的消息。

　　置顶了一堆微信群和聊天栏，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去看爸爸妈妈发来的消息。

　　“他们肯定很难接受，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接受。”孙毅均勉强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很不孝，很自私。

　　他在逼他爸妈。

　　本来嘛，也是互相逼。

　　爸妈逼他放弃，他逼爸妈接受。

　　看谁更狠心，谁就胜利。

　　“我甚至连一个发泄怒火的机会都没给他们，”孙毅均拉开椅子坐下，朝郑漫道，“我之前想过，就是，大不了被他们打一顿，打死我，我也不会放弃，我也要和赵雷在一起。”

　　但最后的选择，是直接留下一句话，撒腿就跑。

　　“因为我知道我爸可能真的能把我打死。”

　　而就算把他打死了，他爸妈也还是不会接受。

　　可能会说“打死了省得祸害”。

　　他要是死了还有灵魂，听到这句话，会崩溃的。

　　而且赵雷怎么办啊？

　　他马上就要去见赵雷了，带着一身伤吗？

　　如果他被爸爸打断腿关起来了怎么办？

　　见不到赵雷，他活不下去。

　　思前想后的，他就狠了狠心，决定让他爸气着吧。

　　反正根本没有不让他爸生气的方法。

　　他死也不会放弃赵雷的。

　　他爸在电话里骂他，他都还死不悔改，在那逼逼，说你们就是迂腐，我男朋友爸妈都接受了！你们不接受也行，那叔叔阿姨就有俩儿子，你俩一个儿子都没了。

　　给他爸气得跳脚直骂。

　　孙毅均还在嚷嚷，说你就当我男朋友是个女的呗，他比我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我给你讲，咱们家得是祖上烧高香，才能让我跟这么好一人在一起！不然你把我当女的也行！

　　他爸根本不听，就一直骂。

　　他在骂，孙毅均就在这继续叨叨，说反正我是不会分手的，除非他硬是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也不跟别人在一起，孤独终生我都不跟别人在一起，我就只要他。你要么接受，你就能有两个儿子，新儿子比我聪明比我听话比我好多了，要么你不接受，你就只能当做我走的时候被车撞死了。

　　说着，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要真被车撞死了，你们还得给我收尸，现在坟墓那么贵，你看，你当我被撞死了，还不用埋我，多好，眼不见心不烦了，也省钱了。”

　　郑漫：“……”

　　郑漫又是想笑，又是难过，问他：“说这话很难受吧？”

　　当然难受了。

　　跳得跟个什么似的，但其实心上仿佛压了一座山。

　　就熬着呗。

　　看谁熬过谁。

　　孙毅均转头看向他：“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害怕的……

　　郑漫自己也有些迷茫了。

　　他害怕爸妈难过，但爸妈现在已经很难过了。

　　接到的每一个来自家里的电话，他都不敢出声，咬着牙，眼泪直流。

　　爸爸妈妈在那一头，也难过得不行，哭着问他为什么这样，有什么事不能跟爸爸妈妈说吗？为什么要这样？

　　他却不敢回答。

　　他害怕季凛被人嘲笑，被人指指点点。

　　但周雅和孙毅均，又给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处境。

　　并不是只要出柜就会被指指点点。

　　不说别人，至少他已经知道，有不少他认识的，季凛认识的人，是可以接受的。

　　而更多的人，如同孙毅均所说，根本漠不关心。

　　他害怕季凛因为他和父母决裂，害怕季凛伤心。

　　可……

　　“难道你看着，觉得季凛现在很开心吗？”孙毅均问他。

　　郑漫愣住。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喜欢你，”孙毅均耸肩，“你们俩，那么喜欢，还小心翼翼的，装作不喜欢，你觉得开心吗？你开心吗？”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呢？可能这个选择很残忍，要逼着他离开某一方。但至少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吧？他要选择哪一方，放弃哪一方，由他自己来决定。”

　　“就像你现在这样，你选择放弃季凛，那你开心了吗？赵雷他爷爷说过，听说你国庆都没有回去，你爸妈担心你出事，打电话给辅导员了。你放弃了季凛的同时，又真的和家人和解了吗？”

　　“你确定你的选择是最优选吗？”

　　郑漫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沉默了。

　　半晌，才勉强开口：“但季凛他只要不跟我在一起，也许就能喜欢女……”

　　“那如果没有这个也许呢？”孙毅均打断他的话，“你现在还能喜欢女孩子吗？”

　　郑漫手指紧了紧。

　　“如果他不敢爱你，又无法去喜欢别人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和你一样，最后选择爱情和家人全都放弃？你忍心吗？”

　　郑漫试图辩解：“他现在看起来很开心，他有朋友，还……”

　　“你现在看起来也很开心。”孙毅均再次打断他。

　　也有朋友，也被很多人喜欢，也天天笑着跟人说话。

　　可开心吗？

　　一个人的时候开心吗？

　　你怎么知道，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对方不是同等的煎熬呢？

　　“有很多时候，确实无法两全其美，割舍下某些东西，就像连皮带肉的撕扯下来，痛得像是要死了一样。但你至少问一下，到了这么一个情况下，只能选择割舍的情况下，对方选择什么。”

　　“不该由你来决定他的选择，”孙毅均看着他，“你把这条路堵死了，他万一非要撞这道墙呢？就让他撞死在你这块南墙上吗？”

　　他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机器，不是一个开关一个程序就能控制住的。

　　一个活人，是会难过，会崩溃，会流泪的。

　　“就算注定要分开，至少摊开来，好好的道个别吧？感情是没办法堵死的。”

　　孙毅均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你说他看起来还不错，我看倒不见得。我只看到你们两个人都在痛苦的挣扎。”

　　郑漫握着拳，咬牙，死命把眼泪憋回去。

　　孙毅均走到门口，又回头，朝他道：“洗个脸，然后出来吃饭吗？他们差不多把午饭弄好了。”

　　郑漫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之后撑着身子，站起，勉强笑道：“跟他们说我晚一点，上个厕所。”

　　孙毅均点头，关上门出去。

　　郑漫走进卫生间，撑住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泼了把水在自己脸上。

　　然后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男孩，看起来很难过，眼睛红红的，死犟着，像是在与什么较劲。

　　他看着自己。

　　又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傻逼兮兮的季凛，红着眼睛在看他，在哀求他。

　　作者有话要说：够不够粗长？【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