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迷人的夜晚。

　　崔败用了些凡人和修士无法理解的手段，将两个人隔绝在世人的窥探和感知之外。

　　今日天阴，月的光华被黑沉沉的云层拦截，于是他带着她破云而出，浮到了云海的上方。

　　如此，身下的浓墨滚云，便被月华镶上了一层浮光，不熨帖，虚虚地流淌在云层的表面，就像国库空虚却打肿脸充胖子的皇室，一望即知，那层璀璨流光只是鎏上去的金壳子。

　　从这里往下望去，大地的边缘已呈现出清晰的弧形。

　　男人精瘦强壮的身躯伏在她的身后，她面朝着大地，在黑云分分合合的间歇，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片片灯火辉煌的人群聚居地。

　　他吻她的后颈和头发。她猜测此刻的他一定有些狂乱痴迷，否则他不会那么坚决地把她翻过一面，背对着他。

　　虽然已经摆脱了无妄的影响，但数千年习惯了端着，一时半会也不大放得下来。

　　他依旧在维持那副清冷谪仙的形象。哪怕在最放纵的时刻。

　　“大师兄……”鱼初月这样唤他。

　　崔败动作一顿：“嗯？”

　　“我想看着月亮，看着星星，看着……你。”

　　“嗯。”

　　他缓缓抽身，把她搂回来。

　　她浮在浓郁的黑云之中，抬眸望去。

　　只见他的脸在月光下清冷如昔，冰雕玉琢的五官依旧不染人间烟火气，连眼尾的红晕也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不叫她看出一丝端倪。

　　他的黑发浮在身后，衬得一张俊脸更加冷白。

　　“你真好看。”她说，“越看越好看，想……”

　　她倾身，贴在他耳畔，轻轻吐出一个字。

　　崔败呼吸一滞。

　　她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

　　趁他愣神的瞬间，她主动出击，若即若离地吻他，云朵般的身体蹭他，每次在他按捺不住的时候，轻巧地逃开，不叫他得逞。

　　崔败那对清冷通透的黑眸很快就蒙上了暗色。

　　声线沙哑：“别躲。”

　　她修为高了，除非动真格，否则他也无法轻易制住她。

　　此刻气氛实在是温柔暧昧，他提不起那个气力来与她动真格的，便顺着她，渐渐被她将全身的火焰都撩进了瞳眸中。

　　再扯开薄唇微笑时，隐隐已有三分失态。

　　“大师兄……”她那娇憨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媚意，“想我么？”

　　崔败挑了挑眉，只觉血脉在突突跳动。

　　“好鱼儿……”他咬牙切齿，狠狠箍住了她，“乖，别躲。”

　　她用葱般的指尖点着他，身体化成云絮，散在风中。

　　“大师兄……”清甜撩人的语声凝在他的耳边，像一阵拂过的风，“来抓我呀。”

　　她也没逃，身形凝在他的身后，拥住他，热烈地亲吻他的侧脸。

　　他低低地笑起来。

　　神情无奈而宠溺。

　　他干脆不动，任凭她围在他的身边嬉戏，直到她终于自投罗网，再次想要一撩就跑时，他陡然出手，精准无比地锁住了她的身体，封住周遭灵气，捉住了这只调皮的小红鱼。

　　“不许闭眼。”他的嗓音已彻底沙哑，“看着我。”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维持斯文假面。

　　眸光和身体都被狂烈的火焰吞噬，他的攻势疯狂而失控，顷刻便让她的眸光化成了两汪晃动的清泉。

　　她仰起了纤长的脖颈，望着夜空。

　　在修为通天的修士眼中，夜空呈现出了别样的绮丽。

　　只见正当空，无数繁星聚成了一条银光灿烂的星河，它的光芒如此耀眼，看久了，仿佛天地倒转，人就要跌进那条迷人却危险的光河中去。

　　目光避开璀璨星河，便能看到颜色、形状不一的星团和云海。

　　它们是五彩斑斓的。

　　团团星光聚在一起，周遭氤氲着色彩不一的雾。

　　有的像一团盛放的花朵，恰好是玫红的颜色。有的黄、绿、蓝三色渐变交织，像是云山雾海。有的呈漩涡状，炫彩的旋臂围绕着明亮的核心，美不胜收。

　　“天空……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一只干燥灼热的大手重重捂住了她的嘴巴，崔败不悦地狠狠疼爱她。

　　“闭嘴，专心。”

　　“不，”她抓开了他的手，视线落在他星辰般的眼眸中，“闭了嘴，如何吻你？”

　　她衔住他的薄唇，用肢体语言尽情倾吐爱意。

　　这一回，鱼初月总算是如愿以偿，看到了她的绝世宝剑失控的模样。

　　她爱死了崔败情不自禁的模样。

　　性感得不可方物。

　　当然，她也支离破碎，只知道用尽全身的力气搂他、抓他、挠他。

　　本源以另一种方式彻底融合，世间灵气更加风调雨顺。

　　鱼初月敏锐地察觉到，她和崔败，与整个世界紧密相连，世间繁荣昌盛，他们便会自然地变得更加强大。

　　“这是……”

　　“你我凝聚了整个世界的气运。”崔败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懒洋洋的餍足模样，他把她拥在怀里，低沉地道，“这是你和我的世界，你我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

　　鱼初月像只傻鱼一样微张着嘴，愣愣地看他。

　　他道：“想清楚了么。倘若不出去，你我可以在此地相伴至永恒。”

　　鱼初月沉默了。

　　她可以不顾惜性命，只要与他在一起，她不怕掠夺者，不怕高维世界的碾压。哪怕死，能和他一起轰轰烈烈地死，她死而无憾。

　　可是，整个世界的命运，都牵系在她和他的身上。

　　如果不走……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小山村。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它不招谁，不惹谁。可是结果如何？无妄之灾来临的时候，只有用泪水和鲜血去承受。

　　倘若她选择不出去。

　　倘若她就这么躲起来。

　　倘若每一个人都在沉默，都甘心偏安一隅，那么，邪恶只会愈发猖獗，愈发肆无忌惮！缩头乌龟虽然防御坚固，但若是选择了坐以待毙，那迟早要被扔进火堆或是油锅。到那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鱼初月的眼神渐渐坚定。

　　“上天！”

　　她用那双发着光的眼睛望向他：“我要去看看那些星辰大海。它们多美啊！”

　　崔败笑了：“你会失望的。”

　　“才不会。”鱼初月拥住他劲瘦的腰，“走嘛。”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将她温暖柔软的身躯拥进怀中，垂下头，轻吻她的额心。

　　“我会守护你。无论遇到什么，你只信我。”

　　鱼初月郑重地点头。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的魂魄已牢牢记住了崔败这句话的分量。

　　灵气云聚过来，两个人穿上了大红的衣裳。

　　他反手出剑，剑指苍穹。

　　“走了。”

　　她重重点头：“嗯！”

　　向着夜空掠起的时候，鱼初月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脚下的巨力。

　　大地伸出无形的手，拉住了她和崔败，她虽是人身，却感觉自己快速变成了大红鱼，重得离谱，要飞不动了。

　　很快，她的质量便超过了大红鱼。

　　即便有一身绝世修为，亦是感觉到了恐怖的阻力和拉力。

　　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无论是仙、魔还是妖，谁也不曾尝试着奔向日月星辰。

　　原来根本做不到啊。

　　“我好像被拉长了。”她委屈地说道。

　　崔败垂眸看她，唇角微勾：“错觉。”

　　她抿住了唇，心中泛起了原始的、本能的恐惧。

　　一种奇异的震动蔓延周身，分明一片寂静，却总觉得耳畔回荡着‘轰隆隆’的声音。

　　大地在下方变得越来越圆。

　　它的边缘泛起了一层柔和的、蓝莹莹的光晕毛边。

　　来自大地的拉扯之力成倍地增加，崔败揽紧了她，低下头，笑问：“还坚持得住吗？”

　　鱼初月：“……”

　　每每他把她欺负得浑身颤抖的时候，他总爱坏坏地笑问这么一句。

　　反正，无论她点头还是摇头，他都会继续，而且一定要用更加强有力的手段，令她彻彻底底地失控。

　　她幽怨地瞥他：“就怕你不行呢。”

　　“呵。”崔败自然知道她故意使坏。

　　他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摁进怀里，长剑一掠，划过一道斩天辟地的清光。

　　仿佛连压力都被他劈开。

　　身体陡然一轻！

　　鱼初月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像很有弹性的面条一样，‘噗’一下弹了上来。

　　挣脱一个世界的束缚了。

　　崔败淡定地解释道：“原不必这般麻烦，只是怕动用力量给地表带来灾祸。”

　　他并没有动用修为，只凭借肉身的强撼，硬生生闯破了世界的边际。

　　鱼初月抬头环视四周，崔败阻拦不及，只听她惊叫一声，整个脑袋重新扎回了他的怀里。

　　“刺到眼睛了……”她委屈地撒娇。

　　“那是日。”崔败揽着她，转了一面，“我替你挡住了。看看四周吧，好奇鱼。”

　　鱼初月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脑袋。

　　他身后背着那一轮耀眼至极的太阳，奇怪的是，周遭明明一片漆黑，是夜。

　　夜里怎么会有太阳？鱼初月纳闷得整只鱼都呆住了。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下方的大地攫去。蓝莹莹的星体，有一半隐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出轮廓。湛蓝的那一面，可以看到分分合合的云，看到云下方的山山水水，甚至还能看出那些大型的城池和仙门。

　　“哇噢……”鱼初月震撼难言。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下方庞然大物蓝星体。

　　“原来，那就是我们平日看到的蓝色天空？”

　　“聪明。”崔败轻抚她的头发。

　　她一个激灵攥住了他的衣襟，神色惊恐：“我们，已到世外了？！敌人，敌人在哪！”

　　崔败憋住了笑，道：“还早。”

　　她松了一口气，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反复要他保证：“快到地方的时候，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嗯嗯嗯。”崔败道，“还要再看看么？”

　　鱼初月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巨大的蓝星上收回。

　　崔败并起剑指，抚过她的双眼。

　　一层冰凉通透的灵气覆在了她的眼睛上，替她挡下强光。

　　“随便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鱼初月眨了眨眼，望向太阳。

　　原来那是一颗更大的星辰，能看出清晰的圆盘形状，其上闪耀着黄白色的明焰。细看时，能看出它的表面翻腾着滔天巨浪。

　　鱼初月惊叹不已。

　　许久之后，她的视线慢慢收了回来：“不对啊，那条星河呢？那些七彩缤纷的星辰大海呢？”

　　“在这里是看不见的。”崔败平静地说道。

　　“那出去呢？”鱼初月想起那遥远的绚丽，不禁心旌摇荡，“它们在方外，对吗？”

　　“或许。”

　　鱼初月这才想起，崔败他也没有出去过。

　　“唔……”她偷偷环住了他的腰背，“我们一起去探秘吧！”

　　“嗯。”

　　他揽住她，轻飘飘地向着太阳的反方向掠去。

　　蓝色的星辰在视野中不断缩小，鱼初月忽然低低地呼出声：“那是月亮！”

　　“嗯。”

　　从远处看，一切更加分明。

　　月亮在围绕着蓝星打转转，太阳照耀的那一面，蓝星和月亮这两个星体发出了蓝色和白色的光，另外一面，则是黑暗的，隐藏在周遭浓墨一般的空旷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