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抓着你, 你随时可以走。”

　　司马睿说, 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 他的内心在不断的警告他，不如趁这个时候及早了断，杀了这个女人, 永绝后患, 可他的身体, 他的双手还是罔顾他的意志，好像脱离了他大脑的指挥，变成了独立的生命体。

　　它们一心只能体味到触碰到她的喜悦和激动，为她身上每一处的淤青和擦伤而自责, 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去扯过什么布料, 披在因为寒冷，肤色有些微微泛白的她身上。

　　杀了她, 伤害她, 他不可能下得了这个手。

　　他和她之间的战争, 还没有开始, 他就已经输了。

　　司马睿抬头看着孙蓉蓉, 他眼中的绝望和自嘲让一直以来只把他当成书中人物，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活人的孙蓉蓉心中也是微微一震。

　　孙蓉蓉突然间意识到，司马睿不是没有发现她对他的威胁，他如今的处境，以及杀了她, 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只是下不了手。

　　他居然下不了手——

　　他可是毒霸天下唯一的男主角，在前进的道路上不知处死过自己多少犯了错的手下和亲信，甚至利用了好几个书中的女性角色作为自己的垫脚石，最后却把她们一脚踢开，枉顾生死。

　　这样一个心肠狠硬，犹如铁石的男人，居然也会下不了手？

　　书中的剧情，到底扭曲改变到了什么地步？

　　无法在直视司马睿此刻的表情，孙蓉蓉赶忙转过了头。

　　不行，不能为他感到心软和心痛。他的人设是已经固定的，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司马睿确实没有再抓着她，此时此刻，所有赴宴的宾客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孙蓉蓉一个人身上，包括人群之中的楚战北。

　　他也是一脸的震惊，筷子里夹着的牛肉都直接掉了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孙蓉蓉突然感觉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言情小说的女主角，天知道，她本来一直以为这是一本励志翻身小说的。

　　孙蓉蓉咳嗽了一声，推开了司马睿的双手。

　　司马睿并没有阻止孙蓉蓉，他的样子就好像他身上所有一切属于人类的情感和表情都随着刚才孙蓉蓉的轻轻一推彻底消失了。

　　冰冷，阴鸷，严酷和冷漠再次浮现在了他宛若雕塑一般，任何角度都完美无缺阳刚坚毅的脸上。

　　司马睿转身离开了，这一次，秦柔等人并没有着急着跟上。

　　孙蓉蓉朝着秦柔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秦柔大概是受不了刚才那么大的刺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坐在了座位上。

　　既然这闹剧演完了，那么，她也应该离开了。

　　孙恒从刚才起一直站在廊前没有动过，虽然孙蓉蓉对他感觉有些失望，但，他是她名义上，也是这具身体的爹，她不可能不带他一起走。

　　“爹爹，宴会已经散了。”

　　孙蓉蓉走到孙恒跟前，用手推了推他。孙恒一副大梦初醒，神情恍惚的样子，他愣了老半天，才发现是自己的女儿在推她，再看向自己宝贝女儿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单纯溺爱。

　　“爹带你回去，披上点衣服，小心受凉了。”

　　孙恒把随身携带的裘皮披在了孙蓉蓉身上，低头看着孙蓉蓉，却发现她的眼眸不似往日般神采，有些阴郁不明的情绪在里面闪动，孙恒的心就像也被什么搅动了一般。

　　“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孙恒问孙蓉蓉，即便他刚才心里一时起了利用孙蓉蓉的念头，但面前这个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孙恒心里对孙蓉蓉的关爱和呵护都是真的。

　　见到孙恒眼里瞬间涌上的亲情和暖意，孙蓉蓉摇着头叹了口气：“没什么，天色已晚，外面凉，爹爹不妨先喝杯温酒暖暖身子。”

　　孙蓉蓉说着，把桌上自己事先掺了迷药的酒端了起来，凑到了孙恒的嘴边。

　　孙恒不疑有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旁边的楚战北看到孙恒喝下了那杯酒，眼神稍稍闪烁了一下，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悄悄给孙蓉蓉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孙恒倒了下去，但在场并没有多少人关心孙恒的状况。

　　大家的思绪还都全部停留在刚刚，他们亲眼看到司马睿如痴如狂的亲吻上了孙蓉蓉。

　　看来这皇宫里面不多久就要办大喜事，谁能料到，百转千回，峰回路转，原本疯狂迷恋追逐司马睿的孙蓉蓉如今居然和他颠了个倒？

　　孙蓉蓉顺势扶住了孙恒，孙恒本就在酒宴上了喝了不少酒，就算说他醉了，也没有人会怀疑。

　　出了宫门，楚战北事先安排的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替孙蓉蓉把孙恒扶上了马车。

　　掀开马车的车帘一看，孙蓉蓉一点也不意外的发现，江凌飞早就就坐在马车里面。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你确定我们这样出去不会被司马睿的人发现？”

　　孙蓉蓉皱着眉问江凌飞，她总觉得有些不妥，但具体那里不妥，她又说不上，多了一辆出京的马车，司马睿不可能不发现。

　　江凌飞没有吭声，只是靠在车窗上斜着眼睛看孙蓉蓉。

　　司马睿回宫之后就倒下了，可能是气急引发了旧伤，他是不可能追过来的。

　　今日是宫廷新年的夜宴，进出京城恭贺拜年的马车数不胜数，但，要让司马睿放松警惕，随便弄辆马车混出京城显然不可取。

　　江凌飞并没有告诉孙蓉蓉，他早就选中了一辆进京拜贺的马车，车里的人已经被他的手下全数杀死，埋在了城北的树林下。

　　此刻，回相府的马车上坐着他一早就替孙蓉蓉和孙恒准备好的替身。

　　出城的马车里的人已经全都换了，门口的守卫早就被他派人杀了，现在，在城门前检查出入马车的，是他府上戴着□□的一名暗卫。

　　司马睿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盯着相府，防着孙恒的手下，恰好给江凌飞钻了空子。

　　“你不必担心这些，我既然说了会和你合作，就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江凌飞说，他的声音冰冷决绝，眼神之中闪过了一抹狠毒的杀意。

　　孙蓉蓉愣了一下，第一次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看似少年的江凌飞，其实从他被江凌云派来诈降的那一刻起，也许就远没有自己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楚战北策马在车边走着，因为已经和司马睿定下了停战协议，他身上有一块腰牌，是司马睿之前给的，可以随意出入京城，但仅限于他自己一个人。

　　所以离京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

　　楚战北往后遥遥望着京城。

　　司马睿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孙蓉蓉会在新年之夜，在相府势力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眼看就要彻底压制住整个司马氏的时候离开。

　　所以，他在离京的道路上安排的守卫并不森严。

　　回想起自己入宫时候见到的，司马睿的种种，还有刚才在宫廷夜宴里见到的那一幕，楚战北总觉得，离开大周京城越远，他心里就越是用一种不好的感觉。

　　司马睿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是独霸天下唯一的男主角，在整本小说里，他就像开了外挂一样，被千军万马围攻不会死，被人背叛，设计陷害能够全身而退，被一刀刺中心脏都能因为心脏的位置和别人长得不一样而逃过一劫。

　　他想做的事，在这本小说里，是必定会成功的。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轻易放走孙蓉蓉。

　　纵使他现在急怒攻心，气急引发了宿疾，等他病好了之后呢？

　　等他病好了，发现孙蓉蓉竟然跟着江凌飞跑了……

　　等到着江凌飞的，不知会是怎样腥风血雨惊涛骇浪的仇恨和报复。

　　江凌飞能够抵挡吗？

　　光光想想这样的画面，楚战北都觉得自己心口砰砰，全身都在不停的往外冒冷汗。

　　也不知，孙蓉蓉做了决定和江凌飞离开，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如何帮江凌飞抵挡司马睿。

　　“喂，你把我爹带哪儿去了？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颠簸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孙蓉蓉在磕的自己全身发疼的马车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身边却没有了本该昏睡的孙恒的影子。

　　江凌飞正拿着一块湿毛巾在擦脸，见孙蓉蓉醒了过来，他随手把旁边的另一块热毛巾递给了孙蓉蓉。

　　“我叫人先把他送走了，他一醒来就大喊大叫，我想你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看到他。”

　　江凌飞的描述让孙蓉蓉缩了缩脖子。确实，孙恒其实现在是在大周最得意，权势地位最大的时候，现在带他离开，孙恒肯定不愿意，不知道他要怎样发怒闹将起来。

　　而她又无法和孙恒解释，不能把孙恒是小说里的人物这件事告诉他。

　　孙蓉蓉接过江凌飞递给她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她突然间愣了一下，又抬起了头。

　　“我们就这样走了？司马睿没派人追过来么？”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本来以为他们顶多走到半路，就会被司马睿的人截住，说不定司马睿本人也会追上来，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没想到，现在都日上三竿，离昨天最少也有四五个时辰了，马车还在平稳行驶，一点也不像在躲避追兵。

　　掀开车帘往后看看，也没有任何军队追上来的影子。

　　“他现在自顾不暇，应该是没工夫来管我们。”

　　孙蓉蓉不知道，可江凌飞心里很清楚。司马睿在夜宴上急怒攻心，牵动了旧伤，回宫之后便呕血不止，恐怕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此时，虽然孙蓉蓉离京的消息已经被司马睿的探子得知，但他宫里的秦柔却硬是拦下了这个消息，没有让司马睿得知。

　　司马睿即便知道，也做不了什么，他幼年曾受过重伤，被人一剑差点刺穿了心脏。

　　这一次，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能不能捡回这条命都未可知。

　　自顾不暇？

　　孙蓉蓉愣了愣，她虽然不知道司马睿到底怎么了，但看江凌飞一派轻松的样子，听他毫不在乎的语气，似乎从心底笃定了，司马睿一定不会派人追上来。

　　如此便好。

　　司马睿是原书的第一男主，他的武力值和智谋都是书中最强的，如果他真的追了上来，江凌飞的人能不能打赢他，还真不好说。

　　在孙蓉蓉潜意识里，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快一点一天，再慢，三五天也应该到了。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颠簸了快一个月，马车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彻底受不了了。

　　“喂，我们怎么还没到，还有多久？”

　　孙蓉蓉推了推旁边的江凌飞，江凌飞似乎在小憩，紧闭的眼帘下面睫毛一颤一颤的，孙蓉蓉第一次发现，男人的睫毛竟然也可以这么浓密卷翘。

　　江凌飞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珠并不是纯黑色的，而带着一点淡淡的浅灰。

　　他双目失焦，眼神朦胧看着别人的时候，像极了丛林中的幼鹿，有一种天真而又不失灵动的感觉。

　　但当他慢慢凝聚了视线，那双深灰色的眼底便隐隐折射出一种冰冷强悍的光来。

　　“还有半个月，怎么，你想下去走走？”

　　江凌飞说着，一只手顺势扶住了因为马车颠簸差点歪倒的孙蓉蓉。

　　在白色单薄的里衣下面，大理石般光滑隆起的肌肉若隐若现。

　　孙蓉蓉一时间有点不大好意思，看着江凌飞发了一会儿愣。

　　这小子好像是认真的，她当时只不过想和他谈条件，随口说出了可以嫁给他这样的话。

　　当然，她并不是想食言，只不过，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就算和江凌飞成婚，也不过就像一场交易，不会牵扯到过多的个人感情。

　　可现在，江凌飞怎么好像有点当真了？

　　这一路上，孙蓉蓉无数次想掀开车帘和马车外面的楚战北搭话，可每每看到江凌飞向她投注过来的，冷若冰霜又带着刺的眼光，话到了嘴边又全都咽回去了。

　　楚战北似乎也注意到了，江凌飞好像不愿意孙蓉蓉和他过于接近，这一路上都没和孙蓉蓉说过话。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和楚战北商量，甚至很多事情，很多决策，只有她和楚战北联手才能达成。

　　“我是想下去，我想找他商量点事。”

　　孙蓉蓉直视着江凌飞的眼睛，那着实是一双让人不能细看，情绪变化时锋芒毕露，隐隐闪着凌冽寒光的眼眸。

　　“哦——我倒是不知，你们两什么时候认识了？”

　　江凌飞拉长了语调，虽然楚战北曾经向孙蓉蓉求过亲，但立刻就被孙蓉蓉一口回绝了，楚战北在这次之前应该从未真正见过孙蓉蓉。

　　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会有什么话可说，还非得避开他？

　　江凌飞的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怀疑，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们两人确实认识，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很久以前。江凌飞，我说过要嫁给你，就一定不会食言，你到底在怀疑些什么？”

　　孙蓉蓉的语气有些重了，脸色同样变得不大好看。

　　江凌飞愣了一下，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头了。

　　他：“哼。”了一声，撇过了头，不再说话了。

　　这个江凌飞，还真是有意思，说他是小孩子吧，可他那双阴沉嗜血，寒光凛冽的浅灰色眼眸，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所有。

　　说他是大人吧，在很多事情上，他却又幼稚简单得紧。

　　“我只是和他说会话，不会做多余的事，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孙蓉蓉再次和江凌飞保证，这一次，江凌飞撇着头，不再吭声了。

　　孙蓉蓉来到了楚战北身边。楚战北用一种略带着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孙蓉蓉。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楚战北说，他应该不会看错，江凌飞虽然从小就跟着江凌云上战场，在行军打仗方面看起来成熟而又稳重，可在感情上，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还是好懂得很。

　　“我怎么不觉得？”

　　楚战北的话让孙蓉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当初之所以选择江凌飞，无非是看中他年纪小，对男女之事应该不会怎么上心。

　　没想到却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好了，先不提他了，你跟他回大燕，恐怕他哥不会轻易答应。”

　　这是必定的，先不说江凌云本身在大燕的处境就很困难，她又是有着这样一个可疑身份的外人。

　　“我倒是无所谓，我怕我爹……”

　　这一路上，孙蓉蓉想了又想，心事重重，无非是在担心，把孙恒带去大燕，他不知要怎样生气暴怒，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最好能先由楚战北把孙恒带去北境。

　　如此，等到她和江凌飞在大燕有了一番作为，至少锻炼出一支能抵抗司马睿的强军，她可以再去把孙恒接回来。

　　楚战北不愧是同样看过小说的人，一下就猜到了孙蓉蓉心中所想：“我知道，我会先把孙恒带回北境，如今这情形，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去大燕。”

　　楚战北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孙蓉蓉身后的马车，江凌飞就在马车里面。

　　孙蓉蓉其实心情很烦躁，很后悔自己当初这个决定，谈恋爱是她穿进这本小说以来唯一真正没有兴趣的事。

　　“那，等你到了北境，不要忘了书信和我联系。”

　　孙蓉蓉和楚战北道了别，这一次分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楚战北见面，孙蓉蓉心里有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不打紧，我们总会再见的。”

　　楚战北勒转马头，他身下纯黑色的高头大马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他似乎并不很担心会见不到孙蓉蓉。

　　楚战北走了，孙蓉蓉有些郁闷的回到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