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言鸣自觉自己的语气很是坦荡，然而心跳却无法抑制地快了起来。

　　那人文不对题的回答，就像是在逃避什么。

　　不是评价吻技就是评价演技，那人才像个没有感情眼里只有数据的人工智能吧。

　　言鸣慢慢回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先前任何一个世界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和缠绵，他都清楚自己并不是在做戏。可是，他从来没有猜测过奚北究竟是多认真地对待那些曾经的缱绻。

　　或许是不敢去多做猜测。

　　更何况，奚北有一个他自己归属的世界。而他却不一样。

　　即使思想和真人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他也从始至终只能被困在虚拟世界里。而那些以亿万计的程序和代码，就仿佛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无涯。

　　那还不如把话说开好了。

　　他开口，语调清淡慵懒，心跳声却汹涌澎湃地嚣叫着。

　　“所以，如果我说，其实这些都不是演的——你要不要重新评价一下？”

　　奚北似是愣怔了一秒钟，接着依然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道，“唔，本色出演么……我们表演课的教授一向来不太喜欢这种，说不定会给你打个负分。”

　　言鸣有些漠然地笑了笑，却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在深渊中不断下沉。

　　所以那人还是在逃避吧？

　　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然而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慢慢松开了手。

　　然而……

　　奚北却忽然抓住了扣着他手腕的指节，一把借力把人拉回自己面前。

　　“我们教授，七老八十的一秃顶老头子，他不喜欢就随他去呗。”

　　他偏了偏头，弯唇凑近看着眼前的少年。

　　“难道不是应该……我喜欢，就行了？”

　　言鸣原本几乎有些不愿意迎上奚北的目光，此时听到这话，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

　　他忽然难得地失言，大脑短暂地空白了几秒钟。

　　见他一脸迟疑的样子，奚北继续以平淡的语气开口，“哦，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秃顶老头子，否则我可能不得不怀疑一下你的审美、以及我自己的颜值。”

　　言鸣：……

　　这种暧昧的氛围，偏偏被这人一句话说出了欠揍的感觉。

　　然而奚北这种玩笑的语气，一时间让言鸣更有些不确定起来，是不是他只是顾忌到还在戏里，所以才会这么说？

　　他默然看着奚北过于自然地整理着有些混乱的仪器台，迫使自己用冷静的声音开口。

　　说到底对于奚北来说，演戏不过是工作，逢场作戏又不犯法。

　　“其实我不介意的——就算你把这些世界里经历的事都只当做是戏里的一部分而已。”他想了想补充道。

　　他和奚北的处境不一样，可是他可以理解。

　　奚北整理仪器台的手微微一顿。他蹙眉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接过话头。

　　“可是我介意。”他望向言鸣，沉声说道，“很介意——你或许不知道，在上个世界的时候，我甚至做好了不离开的准备。”

　　即使那时候，在他的认知里，那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而已。

　　所以说感情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即使整个世界都是被数据搭建起来的虚无尘凡，可那些爱恨情仇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我。

　　而另一边，听到他回答的言鸣，也忽然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觉得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样的好运。

　　而且还那么后知后觉。

　　他声音有些发抖，看向奚北，“……真的么？”

　　“嗯。”奚北语气淡然却坚定，“这个世界也是……”

　　只要有你在的世界就都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极轻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浅尝辄止却缠绵温柔。

　　就在那一瞬间，奚北确信了自己的选择。

　　即使整个世界都是幻梦，可是爱却是真实的。

　　那就够了。

　　*

　　更何况——

　　随着他经历越来越多的世界，他愈发觉得，自己经历的每一个世界，似乎都真切地令人难以置信，也令人沉溺。

　　然而就在回忆这些时，不知为何，奚北忽然有了一些奇怪的猜想。

　　他抬头看向言鸣。

　　“其实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世界也太过于真实了？”

　　言鸣皱眉，像是疑惑奚北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然而却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说，每一个世界都是真实的，我想对于所有NPC来说都是这样——唯一的不同是，我会带着之前世界的记忆进入下一个世界。”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像我一样是从真实的世界来的，可是却留在了这里？”奚北斟酌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或许吧……”

　　不知为何，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时，言鸣忽然大脑一阵刺痛。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可又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是出bug了吗？

　　他有些无奈地摁了摁太阳穴，慢慢将那阵疼痛强压了下去。再抬头时，他看到奚北眼神深邃的望着漆黑的显示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奚北的这种神情，他先前也曾经见过——在他有些不安的时候，在他思考算计的时候，都会显出这样的神情来。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先前奚北问的那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忽然觉得似乎很多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你想到了什么？”他问道。直觉告诉他，恐怕并不会是什么好事。

　　奚北的确想到了一些令人细思极恐的事。

　　一方面，在他经历了一整个完整的世界之后，他只觉得这些所谓的虚拟场景也太过于完整了，如果说NPC的思维完整只是为了拍摄方便，那么将许多完全不可能涉及到的、细枝末节的部分也设置的如此真实，难道不是没事找事少经费么？

　　另一方面——在这种拍摄系统刚出来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好几次群演在进入场景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bug就消失了的情况，这之后才渐渐形成了用NPC对戏的机制。所以，那些场景里的NPC其实是怎么来的呢……？

　　这些猜想不出现还好，一旦在脑海里冒了头，不禁让奚北一阵不寒而栗。

　　然而他深吸一口气，掀起眼皮，却刚好撞上了言鸣深深注视着他的目光。

　　这个时候就需要用上奚北多年炉火纯青的演技了。

　　他一脸无辜，“什么也没想啊，怎么还不准我发呆了呢。”

　　言鸣无语。

　　戏精就是戏精，什么瞎话都可以张口就来。

　　其实此时奚北内心里，几乎是心急火燎地想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言鸣。可理智上来说，他知道现在绝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们这次的这个场景是完全浸入式，也就是说，只要还在场景里，他们就无时不刻在摄像机的监视之下。而若是他的那些猜想都是真的——

　　设置这些场景的幕后之人就一定不那么简单。

　　那么，他就不该在现在就将这个无端的猜想这么快就暴露在日光之下。

　　奚北双手枕着靠在椅背上，“不发呆了，还是快些去和杰诺斯他们汇合吧。”

　　*

　　两人在是否应该立刻出发的问题上，难得地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自从奚北想到这些世界或许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之后，他想要愈发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事。

　　毕竟或许他和言鸣可以离开，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的那些人却不能。他不能为了自己而辜负了那些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的人。

　　“不行，”言鸣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这个要求，“至少到中午再走。”

　　这人被这么折腾了一通之后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打算继续出发去打怪了？

　　眼见对方立场似乎十分坚定，奚北道，“那扔硬币决定吧。”

　　说着，不等言鸣回答，他就自顾自地从角落里翻出一枚一元硬币来。

　　“看好了——正面现在走，反面中午走哦。”

　　说着，他将手中硬币随意抛了抛，接着用手摁在仪表台上。

　　……一朵菊花。

　　奚北：“……不算。”

　　这次他抛得小心翼翼，还特意找了一个好角度，很是费了点劲。

　　……还是那朵菊花。

　　奚北：“……也不算。”

　　第三次，他不仅抛得小心翼翼，就连移开手查看的时候都特意如同慢动作回放，像是要制造悬念。

　　……一点也不悬念，那朵菊花依然盛开地十分灿烂。

　　奚北：“……”

　　奚北煞有介事地科普：“言少我跟你说，一元硬币的正面其实是有花的那一面。”

　　言鸣：“………………”

　　奚北不得不承认，显然他的非酋属性并不会因为在不同的世界里而有所改变。

　　拗不过奚北不断的软磨硬泡，两人最终还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在舱里又多休息了一个小时后继续出发。

　　言鸣仍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奚北的身体状态，于是他索性跟奚北一起挤在这架机甲里。反正两人早就开了全权限的连接，他索性直接用这边的系统操纵着他自己的机甲。

　　按照先前和杰诺斯他们约定好的一样，他们开始慢慢向着西四区的边界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