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的那个夏天里，天气很热, 然而教室开着空调。毕业生们坐在一起讨论, 教室里嘈杂一片, 却没有人管他们。

　　一个男生看着桌子前面的卷毛少年兴致突起，干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少年一下子转过头，日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发旋上，整个人青春活力。他眉头轻挑, 深蓝色的眼眸极为深邃。

　　“怎么了？”随着成年, 脖子上的喉结凸起，声音也有些沙哑。

　　男生嘿嘿一笑，直接绕过去坐到了少年旁边。他搂着对方的脖子, 笑着问：“我说尽哥，咱们的秦神！明明学校都直接要把你保送清北，怎么偏偏要参加高考呢？”

　　秦尽哼了一声，打开手机随便翻了翻, “就是想玩玩，有什么问题？”

　　男生“切”了一声, 在一个班共同学习了这么久怎么能不明白对方的想法？

　　“什么想玩玩？我看你就是想要破临学长的记录。”

　　说完, 他拍了拍秦尽的肩膀，凑到了秦尽身边压低声音，“咱还是算了！人家临学长当年高考七百四十分，这可是神一样的传说！都十几年了，别说咱们学校了，整个省也没人能考到这个成绩！”

　　秦尽哼哼唧唧, 靠在椅子上散漫地拨动着手机，对男生的话置若罔闻。

　　“我说哥呀！你平时练考最高分也就是七百三十五，还怎么指望超过人家？”

　　秦尽将男生的话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把自己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投入了微聊。

　　上面的昵称非常熟悉——

　　大宝贝。

　　秦尽满眼兴致地给那边发着消息。从小到大，一旦遇到了那个人，就会瞬间脱离了年龄，变得像个孩子。

　　［今天我生日，十八岁的生日！你想好给我送什么了吗？”］

　　那边的消息很快，几乎是秒回：［你想要什么？］

　　秦尽飞快地打着键盘：［反正不能便宜！今天可是十八岁的生日呀！你送的都不能叫生日礼物了，那叫成年礼！你想好用什么庆祝我成年了吗？！］

　　那边传过来的是语音，秦尽戴上耳机将语音点开，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微不可闻的笑。

　　“对，我的小尽尽今天成年了。你说吧，想要什么我都送你。”

　　秦尽仔细想了想，［先欠着吧，还有五分钟成绩就出来了，我先看一下高考考多少。］

　　［那好，如果你考得好的话，我送你一辆跑车。］

　　乍一听见自家向来迂腐的老古董竟然知道送这东西，秦尽感觉到惊奇：［诶？你还知道送跑车？！］。

　　［现在年轻孩子不是都喜欢吗？］

　　秦尽的眼睛弯了弯，眼看时间快到了，便把手机给放下。

　　想起了旁边人的絮絮叨叨，秦尽出口反驳，“今年题简单，而且我还超常发挥了！”

　　“得了吧你！”男生才不相信呢。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然而心里却是实打实地佩服秦尽。

　　高中三年，见到对方几乎都是在不停地学习。没有最刻苦，只有更刻苦。熬夜更是小事情，高中三年下课从来没有打闹过，一直不停地看书刷题。别人用过的学习方式，秦尽通通体验过。本来人就天才，一点就通，还别说这么努力。

　　刚才提到了临学长，男生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靠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原来的临学长吗？当年可是轰动一时，可过了几年之后便没人听过了。”

　　秦尽手一顿，抬起眼皮试探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男生神秘地一笑，左右看了几眼发现没人关注他们，便悄悄地说：“这高考考出好成绩过后默默无闻的人多的是，但是临学长不一样。人家不是被淡忘，而是有意地退出视线。”

　　“什么意思？”

　　“关于临学长这两年的消息你肯定没听说过，但你秦家家大业大，总应该听说过这两年圈子里多了一个五爷吧？”

　　秦尽眼睛微眯，嘴上却是笑了笑，“怎么了？”

　　“这位可是近些年刚兴起的商业大鳄，真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一挥手，整个商业圈都要跟着动荡。反正我家老爷子想要巴结人家，都找不着门路。”

　　“哦？这么厉害。”

　　“那可不？！而且听说呀，这位就是当年的临学长！！”

　　说完之后，男生是一脸激动，“你想想呀！我们竟然跟传说中的五爷在一个学校。尽哥，咱这是啥运气？以后出去之后，都可以说是五爷的学弟了！”

　　秦尽：……

　　“哦。”

　　“你咋这么平淡呢？难道你不想跟着沾一下光？”

　　秦尽：……呵。

　　时间终于到了，仿佛一声令下，同学们飞快地登录网站，开始查着成绩。

　　“靠！怎么这么卡？半天登不进去呀！”

　　“我去去去！怎么卡到这种程度？！有人查出来吗？！”

　　“我去！我竟然进了全省前五百？”

　　“牛逼牛逼！”

　　男生一边在紧张地查着，一边转过头好奇地看着秦尽的手机界面。

　　“兄弟，查出来了吗？”

　　秦尽烦躁地把手机甩来甩去，“卡住了！！”

　　男生有些遗憾，真想知道秦尽最后考了多少。

　　然而遗憾没多久，只见班主任突然冲进了教室，大喊着秦尽的名字。

　　“怎么了？”秦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班主任的脸。

　　班主任顶着地中海激动地大喊：“好我的秦尽！你真给咱一中争气了！741！全省第一！理综数学满分，语文142，英语149！破记录了！”

　　“啊——”全班传出了一阵轰声，很多人也跟着激动地大喊，仿佛这个成绩是他们考的！

　　在一阵喧嚣中，仿佛所有的目光集中在秦尽身上。秦尽站了起来愣了愣，呆呆地歪了歪头。

　　与此同时，手机上的成绩也出来了，和班主任说的一样。

　　秦尽：！！

　　“我去！”，经历过心脏的震动，秦尽一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抱着手机兴奋得难以自抑。

　　双脸憋得通红，眼中微光晃荡着，他不停地深呼吸，然而其中的喜悦谁都能看到。

　　他成绩和当年他家宝贝差不多，语文数学理综一模一样，然而英语却比他家宝贝高了一分！

　　秦尽从座位里出来在走道里走来走去，仿佛有发泄不完的力气。

　　他口中喃喃道：“难道这就是种族优势？”说完之后高兴的嘴巴都合不上，随后拿起手机疯狂地给他家宝贝发消息。

　　［宝贝我成绩出来了！］

　　［怎么样？］

　　［741！！］

　　对面停顿了一下，随后消息发了过来：［尽尽真厉害。］

　　秦尽发过去了一个露着尖尖白牙的猫咪，旁边配着“嘻嘻”两个字。

　　＊

　　放学之后，一些相熟的学生们聚到一块儿打算吃个饭。秦尽作为这届的高考状元，自然受到了无数人的要求，然而他一一拒绝了，说有人在等他。

　　有几个同学愉揶着是不是女朋友，秦尽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答复。

　　一出校门，不远处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路边。见到熟悉的车牌，秦尽眼睛一亮赶紧跑了过去。

　　脚步是尤为的轻快，让身后的同学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不是女朋友谁信呢？平时在学校里也没见跑得这么欢！

　　就在这时，车门被打开，身着白色唐装的男人从车里面走了出来，踩到了旁边的台阶上。

　　腰身很正，身姿挺拔。面若刀削，白玉无瑕。

　　那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的气息，表情很淡，然而当秦尽跑到跟前时眼中却多了些宠溺。

　　光是那长相便足以让人惊艳，更别提那气质。

　　那人轻轻摸了摸秦尽的头发，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最后笑着两个人走进车里。

　　豪车飞驰而去，车影淡漠逐渐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哪怕是原来那块地方空空如也，同学们眼中是止不住的震惊。

　　“等等！有没有人感觉刚才那位有点眼熟？！！”有人惊呼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我也感觉有些眼熟。”

　　“是谁来着？”

　　“卧槽！”有人突然大叫一声，其余人的目光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捂着嘴，满眼的不可思议。

　　“那人好像、好像……好像在光荣榜上见过？！卧槽！我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年那位临学长，我高中三年的偶像！”

　　“我去！不可能吧？！”另一人惊呼，同样不可思议。

　　其余人也陆续想了起来，仔细一重合，好像真是那人。

　　“卧槽！”不少人同时喊了出来，紧接着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等等！这二人认识？！靠！难不成天下学霸是一家？！

　　他们心中是止不住的震惊，同时当初和秦尽聊天那个男生差点快吓死。

　　这是什么情况？！刚才的男人莫不成是传说中的临五爷？！我靠！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我是谁？我刚才在秦尽面前说了什么？那两位又是什么关系？自己竟然看到了五爷的庐山真面？！

　　男生感觉自己大脑晕乎乎的，如此强大的信息量让他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妈的，突然感觉自己不平凡了。

　　*

　　原本临原想要带秦尽去外面的餐厅，让人秦尽却非要跟着临原回家。

　　目前山中的宅子还没有修建完毕，只是在附近随便买了一套房子暂时住着。

　　一回到家，秦尽第一件事先冲到了书房。书房的书桌上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高考资料。

　　秦尽欢呼了一声，直接拿了一沓资料准备开撕。

　　然而资料却被一双大手夺去，抚弄平整放到了一旁。

　　“别撕了，努力了这么久留作纪念吧。”临原低声安抚道。

　　秦尽呼了一口气，虽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然而眼中激动未消，拿着手机跑到了外面，口中大声嚷嚷着。

　　“你等等啊！我给咱们点外卖，点个二十多样，今天晚上我们吃大餐！”说着兴奋的在网上查找了外卖。

　　临原想了想开口道：“要些清……”

　　“知道啦，清淡的！”

　　临原合上了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垂眸看着书桌，伸手摸过上面一本本笔记……

　　里面除了秦尽的字迹，还有他的。

　　高中三年，他，曾经的高考状元给秦尽当了老师，捡起来曾经学过的知识再学一遍。

　　无数个日日夜夜，从崭露头角到名震帝都，白日里是人人敬畏的五爷，晚上却只是某个小崽子补习老师。

　　曾数次忙完生意之后去书店给秦尽挑选练习题。又在处理文件之后抽出时间帮秦尽批改习题，顺便作出总结。

　　无数次帮助秦尽整理薄弱点，生意之余……准备教案。

　　曾陪伴对方到深夜，甚至秦尽睡了之后，还要在半夜里悄悄进入对方的房间帮其掩了掩被角。

　　三年，他学会了熬水果汤，可以在对方做题的时候端上一碗放到旁边。每当秦尽把题做完的时候，汤已经晾凉了，一饮而尽，之后舒适地躺在了椅子上。

　　临原看着秦尽这份满足的模样心中也变得温暖。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熟知秦尽身体每一个部位的尺寸。无论春夏秋冬，衣柜里总是有着合适的衣服。大到上衣裤子，小到一双手套，一双袜子，一条内裤。里面全部都是崭新的衣服，时不时更换着，从来不需要秦尽操心。

　　秦尽也如同一只倦懒的猫，心安理得地躺在临原给他建造的巢穴下。

　　外卖员一下子就来了，桌子上被摆的满满当当。

　　一只巨大的三层蛋糕摆在桌子中间，上面插着十八根根蜡烛。

　　屋门被闭紧，灯被拉上，漆黑又安全的空间两个人坐在桌子对面。

　　蜡烛被临原点燃，暖黄色烛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脸。

　　秦尽眼中亮闪闪的，他问着临原，“宝贝，你说过你今天会给我送礼物的！”

　　临原顿了顿，“你想要什么？”

　　这问题终于问到了秦尽的心上，他双手撑着桌子，满眼期待地看着对方，总算是说出了他这么多年来的愿望。

　　“我想要你当我男朋友！”

　　空间陷入了沉默，临原怔住了，垂下眼眸温和的地一笑。

　　“乖，你还小。”

　　秦尽瞪大了眼睛反驳，“我都十八岁了！都是个成年人了！怎么会还小？”

　　临原找着切蛋糕的刀，不缓不慢道：“我都快三十岁了，你才刚成年，正是人生最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冲动的时候。”

　　“说不定等你上了大学，见到年轻活力的同龄人，会后悔今天的做法。别因为这段若有若无的感情耽搁了你最好的年华。”

　　秦尽很不满意，他顶嘴道：“不会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会后悔的，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临原淡淡一笑，“一个小娃娃能懂什么？能做什么？能决定什么？”

　　秦尽被临原这幅腐朽的模样气得不轻，他用力拍了拍桌子，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目光自认为很凶狠。

　　“我都十八岁了，能做的可多了！我能和你做恋人，也能和你make love ！”

　　临原的动作彻底停了，手中的餐刀被紧紧攥住，睫毛垂下覆盖住了他的所有表情。

　　一直以来的学霸自然英语不差，何况是这么的好翻译？

　　他手长越攥越紧，呼吸逐渐加重，直到开口时声音非常的哑。

　　“小小孩子懂什么，在哪儿看到这些，别乱说。”他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避讳着什么。

　　第一次说的到这么露骨的话，秦尽也是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微红。

　　毕竟从小在对方的手心里长大，虽然有过不可言说的想法，但彼此之间也隔了好几层代沟。

　　这场生日宴过得有些尴尬，秦尽匆匆地把愿望许好，之后一吹，两个人静悄悄地吃起了蛋糕和剩下的菜。

　　临到最后，秦尽还想要抱一下临原，却头一次被对方躲开了。

　　秦尽愣在了原地，见对方起身，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你长大了，该避嫌了，这样总归不太好。”说完便独自一人离开，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秦尽嘴一撇，闷闷不乐地撕着桌上的餐巾纸，口中还振振有词。

　　“哼！你个老古董！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败在本少爷的西装裤下。”虽然嘴上这样说，然而眼中还是委屈巴巴的。

　　哎！明明都成年了，怎么感觉像是越隔越远了？呜大宝贝呀！什么时候才能像以前那样继续亲亲抱抱？

　　秦尽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随意地洗过了澡之后，便上床睡觉了。

　　然而他不知道，同样躺在床上的临原却是睁着眼一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房间静悄悄地，临原将自己置于黑暗中，独自一人地空想着。

　　他眼中漆黑一片，隐隐约约能看到其中的复杂。掌心被紧紧握住，呼吸从原来的均衡到逐渐沉重起来。

　　“十八岁了……”一句轻喃之后，紧接着如同洪水一般的情感倾泻下来，涌进填满了整个大脑。

　　被压抑了那么多年的不可言说的东西充斥着脑海，上面闪过无数的画面让他的呼吸越发急促。

　　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尤为明显。

　　在此之前，任何念头不敢有，不敢想，强迫自己以正常的目光态度去对待秦尽。

　　然而如今，被压抑的这一切似乎被某句话解封了。他闭上眼，曾经不敢想的东西以各种姿态在他的眼前。

　　脑海里出现了无数由他想象的画面，然而里面的主角却始终是一个人。

　　时而被束缚，时而被捂着嘴，时而泪眼汪汪以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对方有时是在趴着，有时躺在他的面前，有时双手捏着他的肩膀在小声哭泣。

　　那少年娇嫩的皮肤上也是各种痕迹，潜意识告诉他，那些东西都应该是他留下的。

　　临原的神智越来越乱，直到最后揉着太阳穴，低声轻骂了自己一句。

　　“你真是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