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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肉肉喵 11455字 2022-12-24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谷蕴真把屋里的灯按掉了,他点了蜡烛,下意识地想在自己家里让自己更放松一些,电灯、池逾的钥匙、大衣、行李箱都让他紧张。

  他点燃了几根深红的蜡烛,便坐在桌边看蜡烛的火焰摇动,融化的烛泪缓缓流下来,谷蕴真撑着额头,眼中晃着这抹光,继而想起池逾先前许多次的伤口。

  其实谷蕴真隐隐有过猜测,只是池逾没有主动说,他便也没有主动问。他出神地想,他和池逾似乎在许多方面都心照不宣,比如他们两人都对彼此喝酒后装醉的事情心知肚明,在一起之后却从来没有再提过这桩事。

  只是双方都承认的默契与单方面的回避和另一方的放任不管,到底还是有差别。

  “嘶……”走神间,悬在半空的手不慎被蜡烛的火焰舔/了一下,谷蕴真被烫到,捏着指尖愣了半天,迟疑地觉得很痛,正想细看,便听到门口轻轻一响。

  池逾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谷蕴真便把正准备察看的手缩了起来,转身去看晦暗光线下的池逾的脸,池逾穿的衣服是他的,衣服样式有些过时,但好在合身。

  池逾走到行李箱旁边,打开箱子翻了一会,掂出了一瓶红酒和开瓶器,他把酒瓶搁到桌上,坐在谷蕴真身边,很利落地拔掉了瓶塞,然后把酒缓缓倒进桌上浅口的茶杯里。

  “我就喝一点。”他喝了一口,侧头看着谷蕴真,“不会醉的,我保证。”

  谷蕴真回答说:“我知道。”

  池逾就笑了笑,有时候他觉得谷蕴真什么都知道,所以和他相处没有太大的负担。因为谷蕴真虽然会不好意思,会闭口不言,但绝不会反应迟钝,令人抓狂。

  他果然只喝了一点,剩下的酒液留在瓷杯里,池逾虚虚地晃了晃。这时,谷蕴真忽然伸手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杯子,朦胧的光线里,池逾看到谷蕴真仰头把杯中的残酒慢慢地饮尽了。

  杯子放回桌面,谷蕴真的嘴唇在微微发亮,眼神也很亮。池逾眯眼盯了半晌,说道:“不要勾我。”

  “没有勾你。”谷蕴真微微不悦地蹙眉,“但如果你认为我的存在即是勾|引的话,我无话可说。”

  他语气不对劲,池逾刹那就明白过来,登时坐直了身子,再伸出手,谷蕴真稍微一怔,连忙把右手往后缩去,然而反应不够迅速,被池逾捉到了小动作。

  池逾从他修长光滑的手背摸到指尖,轻易地发现了烫伤的地方,那一小块皮肤有着鲜明的色差,他低头亲了亲当作安抚,问道:“是在怪我害你烫着手了吗?”

  谷蕴真缩手说:“不是。”池逾没有留他的手,他很轻易地挣脱了出来,心中略微扎了个洞,漏着凉风,他失落地虚握拳,假装体贴道:“我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又不小心说错什么话。”

  谷蕴真没想到自己也有假装大度的一天。

  他说完这句,和池逾对视的时候,忽然有些如履薄冰,因为池逾的眼神很深,里面全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但谷蕴真没有挑衅也没有矫情,他觉得自己可以暂时理直气壮。

  突然,池逾笑了一声,他说:“那正好。”谷蕴真不解其意,下一刻,池逾起身,捏住他的下巴,然后吻下来,动作仓促又粗鲁。但这个过火的吻顿时掐断了谷蕴真脑海里所有别扭的念头。

  木桌都不堪重负地往后错位,谷蕴真强装起来的一点冷漠瞬息之间就被撕的一干二净。他没了武装的能力,搂着池逾的脖子,听他几乎有些狠地说:“问也是你要问,那我要在你这里先讨点好处,等价交换,总不为过吧?”

  谷蕴真想说他没有问,但他刚才的确是在拐弯抹角地询问,所以被威胁得并不冤枉。他只好老实地仰着头,被池逾寻求安全感地亲了许久。

  分开的时候,他喘不上气,脸红耳赤,觉得池逾大抵是有一点疯,而这人要了好处,便不声不响地松了抓他肩膀的手。但谷蕴真回过神时,发现池逾正半跪在他身前,他无力问道:“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池逾答:“我想正式一点。”

  看他的表情与眼眸,竟然很认真,谷蕴真便想,池逾的正式可能与常人的正式有些不一样。

  他的手指被池逾牵着,抵在池逾的脸上,池逾仰视谷蕴真,罕见地流露出了依赖的情绪。他用脸贴着谷蕴真的掌心,没有笑,那双天生带笑的眼睛像两瓣琥珀里的永生的桃花瓣,看似鲜活,但并非真正的生动。

  谷蕴真便不说话了,屋内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池逾终于开了口,他另一只手也握上了谷蕴真的,轻声道:“我不想在你面前也装的很轻松。”

  “我的亲生母亲……”池逾皱着眉,心中在缓慢地寻找合适的话,但大抵人间悲剧大多用简单明了的话就可以一言以蔽之,所以他想了许久,最终说出来的,也只是简短而痛心的三个字。

  他说:“她恨我。”

  池逾感到谷蕴真抓紧了他的手,于是笑了笑,但不很真心。他没等谷蕴真小心翼翼地追问原因,直接说:“原因很简单,也很离奇。我妈认为,我是导致我父亲一去不复返的丧门星。”

  “我的父亲早年经商,和我母亲青梅竹马,但因为我妈的孤高性子,一直拖到很晚才成婚。所以她生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池逾注视着谷蕴真的手,他似乎没有力气或者勇气抬眼看他,顿了一下,又说,“生孩子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对于高龄产妇来说,而我大约也很不听话,在她肚子里的时候,让她受了很多苦。”

  池逾平日里恣意妄为,无所事事,被无数人明里暗里地讽刺讥笑,也好似无忧无虑,不以为意。然而多少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都藏着一颗脆弱敏感的心,只是那过于柔软易伤的一处会被刻意忽视、刻意埋葬,于是便终年不见天日。

  那些陈年的隐殇也宿在那片回旋着悲痛长歌的荒芜之地,日复一日,只在夜深人静的瞬间如期而至,如鬼魅般扼住人的喉咙,在将要窒息的前一刻,却又残忍地给予新的氧气。

  是不得痛快地死,是反复摧残的痛。

  是池逾生而落地、命中注定的创伤。

  池逾低声说:“我没有见过池渊,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苏伯伯说他是我的父亲,英俊潇洒,气质非凡,他的国文学得太差。何况就是再多一百个形容词,池渊在我心里也不过是一个难听至极的名字。”

  “我的母亲一等几十年,她生了病,有时连我都不记得,嘴里却一直念着池渊、池渊,又定各种稀奇古怪的规矩,又要招魂,每年都去凤凰寺上香还愿,求方丈给她算卦,指点迷津……”池逾说,“我想她的爱都给了我父亲,似乎不能够分一点给我。”

  谷蕴真的指尖微微一动,碰到了池逾的脸,他想看看池逾的眼睛,最终没有动,但池逾心有灵犀地抬了眼。谷蕴真和他相视,蓦地心口酸涩,不知道是因为具体的什么,胸口很闷。

  “你知道吗?她原先给我取的名字叫做‘池毁约’,后来苏伯伯说太不像话,于是又改了‘池逾期’这个名字。”池逾不怎么认真地笑了笑,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我知晓意思后,自己改掉了。我说,谁再要这样叫我,我就让谁一刀两断。”

  谷蕴真才知道为什么熟悉他的人叫他“小七”,也许那不是小七,而是小期,更是他年幼受过伤的一道鲜明的疤痕。

  “这名字到底有点侮辱人。”池逾说,“所以苏见微是个小混蛋。”

  “那范余迟……”谷蕴真又想起他曾说过,范余迟是池渊用过的假名。

  池逾伸手按了一下他的眼角,说:“我妈喜欢这个名字,我便替她撑着这段早就结束的梦,举手之劳。”他的指头摸到一点湿润,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

  谷蕴真轻声反驳说:“不是举手之劳。”池逾明明被池夫人按了太多东西在身上。不管是范余迟的名字,还是池逾期的折辱性取名,还是她随意施加不计后果的一次次暴虐行为,她强加在池逾身上的期望像亲手割下去一刀刀的伤,时时刻刻都在压迫着池逾的神经。

  池逾被众口唾弃,被指着鼻子骂纨绔子弟、风流成性,她又何尝没有给催生这恶果的土壤浇过水。

  她难辞其咎。

  谷蕴真从来没有这么不喜欢一个人。

  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

  喜欢到连他心上的伤都可以落到自己身上,心甘情愿地陪他品鉴这人世苦痛。

  他本就是多愁善感的人,就算池逾与他萍水相逢,只怕也会为他难过忧伤,更别提谷蕴真如今把池逾搁在心尖上。

  池逾的脸在谷蕴真的手掌心很轻地蹭了蹭,像是一种另类的撒娇。池逾问:“我现在还需要解释关于我生日的疑问吗?我有点不想再说这个。”

  但是他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况且有的时候,有些话不必说得太开,让一切尽在不言中,或许也不失为一项好的选择。

  谷蕴真轻轻颔首,他垂着脑袋,很想道歉,心中又谨记着池逾说今晚不准再道歉的话,是以只能用动作表达歉意。

  他摸池逾的脸,动作温柔得有些肉麻了,但池逾笑了笑,握住谷蕴真的指尖,说:“其实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谷蕴真被他起身抱住,便也伸手回拥了他。池逾在他肩膀上闻了闻,觉得他的味道颇有治愈感,说:“你点蜡烛,是为了给我留台阶下。”

  谷蕴真没说话。池逾又笑道:“可我又不在意那个,蕴真哥哥。”

  “不是。”谷蕴真险险地打断了池逾的话音,他说,“这样的光下,你看起来会温柔一点。”

  “可是这样的光下,我看不清楚你脸上的颜色。”池逾退开了一点距离,看着谷蕴真暖黄色蜡烛光下的脸,其实谷蕴真不笑的时候,神色是很冷淡的。

  “所以要用多余的话来问你。”池逾不满他的看似冷淡,便用了一点力掐他的下巴,问道:“现在是不是在脸红?”

  不知道为什么,谷蕴真觉得池逾此刻这句带有强迫色彩的话,语气饱含着他们都心领神会的暗示。

  他的脸和耳根都很热,盯着池逾坦诚的眼眸,如实回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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