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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140 山阴(一)

肉肉喵 17450字 2022-12-24

  “熟人…”钟冉喃喃, 不知熟人会不会就是徐家那几位,但目前看来, 徐寅三裴元易都不曾提过, 应该不是徐家所有人都有。

  卫舜眺望远方:“总之,这东西先留下,日后若有用场便用, 若没有…”他冲陶勇笑,“留你拿给蒋爷邀功。”

  陶勇抱拳:“客气, 客气。”

  卫舜眉头微皱, 捂上右手关节。他瞟过沉思的钟冉, 左手偷偷探入袖中,摸到一丝粘腻, 再抬手,指尖沾满了猩红。

  卫舜收拢五指,手腕却被钟冉擒住:“怎么回事?”

  看清他糊血的手指,钟冉又急又心疼, “怎么回事?谁弄的?!”

  卫舜拉开她的手:“没事,姓孙的先前给拉出血口, 又被子弹震了震, 可能伤处裂大了。”

  钟冉气红眼, 拿匕首往胡压价脖子比划,胡压价缩脑袋:“我的错我的错!但是姑奶奶,我不是真心伤人,我……”

  钟冉一刀插柱子上:“别废话!有没有医药箱?”

  胡压价眼瞪刀刃, 黑眼珠子快要蹦出,听钟冉好歹留他一命,他赶紧点头:“有有有!这栋楼里,一楼最左是个杂物间,里头有药箱,绷带碘酒啥都有!”

  钟冉抽刀,朝陶勇扬下巴:“你看着他,我去给卫舜上药。”

  说完她去牵卫舜,卫舜掌心还汗涔涔,摸她手里略显潮湿。钟冉扣紧五指,卫舜挺享受这难得的待遇,手更用力地回握。

  走廊灯光亮堂,钟冉推门进屋,见卫舜不跟上,她折回走廊:“干嘛不走?”

  卫舜手指抓空气:“不牵我,走不动。”

  钟冉扯他手腕:“耍无赖!”

  卫舜被她推凳子上坐好,看她翻箱倒腾许久,还急得用脚踹抽屉,他觉得很稀奇。钟冉甚少发火,偶尔耍脾气,也是淡淡的,像一拳锤进沙包,等敌人抽手逃离,她才微龇獠牙。

  现在,她总情绪外露,卫舜摸摸下巴,觉得不知不觉中,钟冉开始有同龄人该有的言行了。

  钟冉哗啦啦扔满地杂物,终于翻出了铁皮药箱,干巴巴说到:“衣服脱了。”

  卫舜拉链拉得极慢,眉毛高挑,目光在她面容游.移,颇有挑.逗意味。

  钟冉脸掂得很平:“别逗了,快点。”

  卫舜脱半边外套,钟冉帮他扯衣袖,小心翼翼地规避伤处。T恤凝结伤口血液,拉袖子时,卫舜感觉牵到了痛处,微不可见地颦眉。

  钟冉抬眼:“疼吗?”

  卫舜摇头:“没事,你弄吧。”

  钟冉拿来剪刀,沿衣缝剪开:“我晓得很疼,要是不疼,你肯定就哇哇哇叫出来了,真疼才不会说。”

  卫舜腾出手轻捏她脸蛋:“你真了解我。”

  钟冉小声嘟囔:“我才不了解你,将心比心罢了。”

  衣袖剪断,钟冉才看清伤处,血已经模糊边缘,但翻出的皮依旧狰狞吓人。钟冉止不住眨眼,生怕红了眼圈阻碍视线。

  她低头捞来碘酒棉球,始终拿后脑勺对人,卫舜知道她正咬唇隐忍,也不点破,只是眼神越发温柔。

  钟冉先用酒精清洗,然后上药,小心吹干药水。她专心看伤,卫舜专心看她,见她离伤口太近,他伸手掂起下巴,拇指轻摩她唇边:“你是想拿脸抹干?”

  钟冉哼哼:“我是那么没眼力见的吗?”

  她拿纱布缠胳膊,手法娴熟,卫舜不禁怀疑:“你这从哪儿学的?还有哪个男人享受过这种待遇?”

  钟冉眼睛转了转:“裴元易啊。”

  卫舜敲她脑瓜:“故意诓我是吧?真要是他,信不信我立马把他扔酒精里泡澡。”

  钟冉摸额头:“你这人怎么总上纲上线的,敢情你肚子里全填的醋吧?”

  她包扎完,去翻先前翻乱的抽屉,找针线缝补衣袖。

  钟冉飞针走线,卫舜又摸下巴:“你还有啥技能是我不知道的?这是你妈教你的,还是哪个小白脸让你学的?”

  钟冉头也不抬:“不是,我从前外头奔波,没什么钱,有些衣服划破了就只能缝缝再穿,久而久之就熟了。”

  钟冉去咬线,卫舜半晌没吭声,她奇怪地抬头:“还疼呢?”

  卫舜低低叹了口气:“虽然你这样很能干,但以后衣服要是破了,咱就买新的穿,我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寒碜我媳妇儿。”

  钟冉咧出梨涡:“放心,以后花钱跑不了你的。”她如释重负地撒手,“好啦,弄完啦。”

  卫舜拍拍旁边:“坐过来。”

  钟冉帮他穿衣服,手在外界停留太久,挨上脖子堪比冰块,卫舜拉她的手往腰间送,外套严实捂上。

  钟冉靠他怀里,手指慢慢回暖:“说正经的,你是打算抓了那个送货人,还是……”

  卫舜说:“我觉得顺藤摸瓜比较稳妥。且不说他知道多少,能不能逼问出来也是问题。再则,要是来的又是啥乱七八糟的精怪,没抓着给跑了,那不仅暴露自己,还会打草惊蛇。”

  他沉声问,“如果要涉险,你怕不怕?”

  钟冉扬下巴看他:“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卫舜情绪翻涌,一时有点心猿意马,钟冉抽离怀抱:“赶紧去找陶勇吧,他怕是快等得就地打滚了。”

  两人回到客厅,陶勇大刺刺坐地上,拿草梗编起草环。一个大男人竟手工活做得不亦乐乎,听卫舜接近才掀眼皮:“嗬!我还以为是在给木乃伊包扎呢。”

  他拍屁股起身,“你啥时候给他扔警局去?”

  胡压价正打盹,眼缝瞧见朝他的指尖,冷不丁一个激灵。

  卫舜还没开口,钟冉先答:“我们不打算给他扔警局了。”

  “啊?”

  陶勇疑惑,卫舜也微抬眉头,钟冉望向胡压价:“主要看你怎么表现。”

  *

  晨起的天空晦暗无霞,一列黑漆小货车驶入别墅野道,精准地停于后门。

  胡压价早早立在门边,两手揣进衣袖,脚步稍退,坚硬的枪口便抵上后背。

  卫舜头轻歪,眼神示意他,胡压价想起昨晚钟冉的说辞:“按原本的计划来,让我们与送货人接头。若做得滴水不漏,我们离开,你就能走,若偷偷给我使绊子,我保证你当场死亡。”

  胡压价左思右想,这蒋爷派来的怕都脑子抽风吧?明明能溜之大吉,为啥还上赶着找死?毕竟被骗走的,他就没见过有人回来算账。

  胡压价对小命很看重,要是能额外留下人身自由,那更锦上添花,他当然不会使绊子,他恨不得早早给他们送狼窝去。

  车门打开,四方脸下车。他下颌突出,颧骨也突,皮肉被骨头撑得无比平整,双目也扯成上挑狐狸眼。

  但他一开口,根本听不出精明狡猾:“胡老叔,急么?不急等我吃过这口包子。”

  他从座位顺来食品袋,包子馅还热腾腾,咬上去蒸汽扑鼻,弄得陶勇喉咙发痒。

  四方脸口齿含糊:“这几位就是卖家吧?”

  “是是是。”胡压价赶紧介绍,“熟卖家,做过好些生意了,老实放心。”

  四方脸拍拍车厢:“我这里头今天也是一堆货,什么通风机啊凿岩机的…诶,你们的货呢?”

  卫舜答:“车里呢,我们开自己的车走。”

  四方脸习以为常,并不多问,三两下啃完包子,包装袋就地一扔:“走吧走吧,早点儿走,你们还能赶上吃饭。”

  他说得轻巧,陶勇却有点打鼓。

  吃啥饭?断头饭?

  四方脸爬上卡车,冲众人挥手:“去啊,赶紧去开车!”

  卫舜与钟冉对过眼神,问四方脸:“我们能不能跟你坐一辆?我们那小皮卡后座放了杂物,不方便。”

  四方脸探头往后看,皮卡窗玻璃反光,也看不清里头如何,便嚷嚷:“随你随你,你们这些讲究人,就是麻烦!”

  卫舜推陶勇往皮卡走,陶勇背冒冷汗,夸张地拿手点点自己:“我…!”

  卫舜拧他臂膀,陶勇话噎回去,嗓门压低,“我一个人开?!我都不知道这是通往哪儿,那要是阎王道,可连屁都来不及放,就连人带车没了影儿!”

  卫舜安抚:“我会从后视镜监督的,你放心,要真去阎王道,我跟钟冉爬也会爬来救你。”

  陶勇知道他不会瞎扯淡,半踏实半嘀咕地踏上皮卡。

  卫舜攀入卡车后座:“走吧。”

  两车前后发动,胡压价喜滋滋挥胳膊,屁股翘老高,心美得要飞天。

  古董没了,钱还有啊!孙宝苏那个不知哪年成的老精怪,对信用卡云支付根本用不踏实,非把现金堆家里,白白便宜他胡鸣。

  胡压价掸走车轮刨起的土灰:“以后咱就是上等人了。”

  他拢拢衣领,昂首阔步往院门踏,忽听鸣笛声由远及近。他瞠目结舌,心还云端飞舞,脚却因红蓝闪光灯黏在地面。

  制服笔挺的警察晃晃手铐:“胡鸣同志,我可盯你们的生意好久了,跟我走一趟?”

  胡压价顿悟,恨不得撕碎嗓子,冲溜走的货车大吼:“臭娘们玩我?!我cao你祖宗!!”

  *

  别墅本就偏远,车很快脱离国道。钟冉抠指缝,卫舜低头凑来:“贼丫头,胡压价怕要从天堂跌个粉身碎骨。”

  钟冉得意:“谁让他乱开枪,我就是想气死他。”

  碍于四方脸在前,卫舜不敢表现得太亲密,不然他真想把钟冉揉怀里狠狠啃个遍。

  四方脸往后视镜瞥人:“你俩不是本地人吧?”

  他率先挑起话题,卫舜见招拆招:“是啊,我们从外地来,本来是和孙老板谈古董生意,但他说有更好的买家,我们生意人自然想赚大钱。”

  四方脸不置可否,转弯的同时换了话题:“你们跟孙老板打交道多吗?”

  卫舜垂眼,眼珠偷瞥钟冉,钟冉也摸不透他话中意思,颔首示意他继续回答。

  卫舜说:“不是很多,前些年断过来往,以前密切点。”

  四方脸长“哦”一声,点头:“也是,孙老板是个奇怪人,隔三差五就有生意往别地方送,我猜他和矿老板关系挺不错。”

  “矿老板?”卫舜问,“哪个矿老板?”

  四方脸奇怪:“他没和你说吗?那个更大的买家,就是开矿…”

  他蓦然噤声,眼神摇摆不定,卫舜看他模样心虚,试探性勾话题:“他似乎和我提过,但开矿怎么了?”

  四方脸抿抿唇:“我看你们…应当也是做那种灰色产业的吧?嗯…”他眼珠偏斜,“那个矿老板,也算灰色产业,那个矿…非法的,你懂吧?”

  卫舜听他口无遮拦,心里隐隐没底。

  能容忍他对受骗者讲内幕,想必听了这话的,十有八.九,没机会告诉外人了。

  卫舜继续发问:“那你知道,矿老板姓什么吗?”

  四方脸皱眉回忆:“这个?我还真没听说过诶……等到了矿上,有人和你们接洽,姓夏,他才直接同老板打交道。我就是个跑腿的,负责给矿上运物资,别的我也说不清楚。”

  卫舜眉间颦蹙,钟冉也陷入沉思。

  四方脸感觉气氛微妙,嗤笑一声:“怎么?你俩跟矿老板认识?”

  卫舜立刻否认:“没有,好奇问问。”

  卡车开进山道,原本还间或有蓝色路标,指示道路方向,随着山路延伸,周遭人烟渐渐荒芜,墨绿植被填充天地,剩一条光秃土道直插.入林。

  四方脸摇下车窗,风吹直顶发。他从烟盒晃出两根香烟,一根朝后递来。

  卫舜摆手拒绝,四方脸没坚持,直接架上耳朵,点燃自己那根。

  他冲窗外吐烟,钟冉视野霎时朦胧,但很快烟雾散尽。她远眺,发现黄土路逐渐扩宽,树木缝隙豁大,机械运转声阵阵入耳。

  车轮轧上密集石子,钟冉随之摇摆,匆忙扒紧扶手,卫舜将她揽过,避免她撞到窗户。

  植被消失,地面仅剩低矮灌木,眼前尽是黄土。地表裸露,飞沙走石,山坡像翻皮的伤口般狰狞,畸石又嶙峋如獠牙,吞没大片葱郁。

  卡车停下,四方脸推门跳车,转头敲敲后座:“到地方了。”

  卫舜先下车,扶钟冉小心跳下,陶勇朝他们走来:“这啥地方啊?”

  卫舜伸脖子张望,不远处搭了工棚,稀疏几人蹲里头纳凉。

  卫舜答陶勇:“大概是矿场吧。”

  “矿场?谁的矿场?龟孙的?”陶勇很惊讶,他以为怎么着“交易对象”也该住洋楼,再不济,至少有个像样的房子。

  如今这局面…难不成不想要命,而是想诓人进矿场打工?

  陶勇难以理解,卫舜倒略有猜测。按四方脸的意思,这里并非终点,应是交接点,真正能接近徐太爷的人,恐怕就在此处。

  只是这非法矿场,到底开采什么?是为赚钱还是别有目的?

  他正思索,听四方脸语气忽然讨好:“夏头儿!这边!”

  卫舜循声望去,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靠近众人。驴脸,轮廓硬,短发梳成大光明,高发际越显老态,眉心嘴角纹路深嵌。

  都说人上年纪,皱纹会揭示他前半生的境遇,想来这个夏姓男人,是常年陷入困境,才会总摆一副沉重神情。

  男人裹裹衣领,大衣手肘处破洞,露出廉价纤维棉,衣摆长年不洗,早被泥浆模糊颜色。

  四方脸递香烟:“夏头儿,抽烟吗?”

  男人夹走烟卷,四方脸赶紧递火。他深吸,烟雾直捣入肺,说话时喷出甚少:“你们就是孙宝苏介绍来的?”

  卫舜挺直腰背,装出客气的模样伸手:“您好,鄙姓陈,名舜。”

  钟冉一点就透:“我叫戈冉。”

  陶勇打算有样学样:“我…”卫舜接他话茬:“他叫陶勇,是蒋封蒋爷的手下。”

  陶勇满脸问号,男人与卫舜握手,不咸不淡地说:“我姓夏,夏宗,至于蒋封是谁,我不认识,你也别指望我看谁面子办事。”

  他烟夹手里不动,对四方脸说:“你去找老孟,就说今日等领钱离开的暂且多留几天,当然,钱不会少。”

  四方脸问:“临时工又要走几个?”

  夏宗瞥他:“是,让他们别急,到时我引他们去领工资。哦,让老孟再招点临时工,要求和以前一样。”

  四方脸连连应是,夏宗看回卫舜:“三位风尘仆仆,现在也到中饭的点,我请你们去我屋里吃饭,饭吃完了,再去同矿主谈生意。”

  他的行为敷衍又无礼,若是真心做古董交易,头一件该是检查货物是否完好,但他忽略掉,甚至眼神都不给,摆明了另有图谋。

  卫舜不捅破,陶勇倒有点焦急,拉远钟冉:“你俩都不报真名,凭啥我要说真名啊?”

  钟冉低语:“我和卫舜同矿主有过节,怕他听名字认出,再则,我们本就是打蒋爷名号来的,若你不说真名,那不就露馅了?”

  陶勇直哼哼:“说得好听。”

  钟冉扑哧笑道:“放心吧,他们又不是金角大王,总不至于叫你一声,你就收进葫芦吧?”

  陶勇还是心有隐忧:“那万一是呢?跟你们一块儿,不是鲶鱼精就是古董怪,真碰上啥山大王,我都不奇怪。”

  *

  夏宗的平房陈设简单,但满桌宴席不简单,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光一颗掌大的鲜松茸就价值不菲,更别提与它共沐汤浴的东涛鸡。

  卫舜留了心眼,筷子动得极少,钟冉更是只扒几口,陶勇虽偶尔缺心眼,但关键时刻,也算得上谨慎。

  夏宗没有劝饭的意思,拿纸巾擦过嘴唇,慢悠悠扫过众人:“三位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该谈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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