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羽晃荡着双腿以力借力，猛地一下子从凳子上飞到窗边站好，并仔细查看下面的情况。

　　可正在黎羽打算直接跳到拍卖会场内解救妖众的时候，一双大手突然捏在他后脖颈的软肉上，拎鸡仔似的把他一下子从窗框上抓了下来。

　　“荒戟，你别抓我脖子，我动不了了！”

　　正嚣张得意的时候被突然打断，黎羽气得龇着牙呜嗷乱嚎：“有能耐你就一直别把我放下来，你敢放我就敢咬你！”

　　后脖颈是黎羽的死穴，一被掐住就浑身发软，动弹不得。

　　“上次那只妖来了，”荒戟的声音压得很低，眸子半敛在长睫下看不清情绪：“他是来帮你的么？”

　　“嗯……算是吧，”黎羽翻着白眼想了想，然后撇了撇嘴。

　　因为被掐着后脖颈，所以黎羽的后脑勺正对着荒戟，他们互相之间并不能看见彼此的表情。

　　而这，也恰好正是荒戟所希望的。

　　半晌，荒戟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嘴唇咬出血来，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正掩在长袖下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本不该问。

　　每次一有危险便会出现在黎羽身边，甚至让黎羽不惜把他支开也要与之联手对敌，这样的妖与黎羽之间是什么关系本该是不言而喻的。

　　可就好像是被凌迟了九十九刀后还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死犯。

　　疼到痉挛的心脏还需要从这猫的嘴里听到最后的一刀，才能算是彻底断了念想，流干净最后的那点侥幸奢望。

　　“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复杂，”黎羽的小耳朵抖了抖，眨巴眨巴眼睛，一边思考着措辞一边说道：“我从小时候就几乎日日与他待在一起，年纪稍微大了点之后见面的次数也变得更多了。”

　　“但是最近因为一路上跟你待着，所以没再怎么跟他见过。”

　　日日待在一起……

　　心头的最后一点活肉被黎羽所说的话彻底碾烂处死，荒戟缓缓地阖上了发热的眼眶。

　　“你是自愿的么？”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迸出血来，深黑色的眸子赤红一片。

　　手里捏着的颈肉柔软而温热，掌心贴合处是凸起的一块小小的后脊骨。

　　如果再顺着手掌的方向沿着抚摸下去，就该是藏匿在衣襟下的肩颈，然后是背，腰，tun……

　　丝毫没有用力的身子温顺地在半空中垂着，让荒戟眼前下意识地浮现出雨夜里那具白细漂亮的身体。

　　犹如是被扔到滚油里煎炸后再被放到刀尖上踩压般，荒戟的整颗心都裂开后又炸开似的疼到连气都再喘不上来。

　　荒戟没办法想象黎羽跟其他的妖纠缠拥吻时候的样子，没办法想象那双异色的眸子满含着|情|欲|看向另一张脸的时候的样子。

　　他就像是被拦腰的一锤子硬生生打折了脊骨一样，苍竹般挺直的高大身躯颤抖着弯下来，膝盖拼尽全力却无论如何也站不笔直。

　　疯魔了似的伸出手指猛地插进自己的脑子里，荒戟试图用剧烈的疼痛使自己立刻停下那些让他生不如死的想象。

　　“求你，别回答我，”问完那句话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害怕听到黎羽的回答，荒戟像一头遍体鳞伤的困兽一样低声呜咽道：“我也可以保护你的，我也可以的……”

　　他将胳膊一寸寸地往回收，在黎羽散发着浅淡暖香的身子靠近过来的时候，荒戟把脸抵在黎羽的后背上，反反复复，失了神志似的喃喃自语道：“我也可以保护你的，我也可以的……”

　　从身后探出尾巴，黎羽硬忍着身上的酸麻劲往荒戟的身上轻轻甩了甩。

　　“喵呜呜呜……（你干嘛呢你，你先把猫爷我放下来！）”

　　因为荒戟刚才不让他说话，所以黎羽故意吭吭唧唧地在那瞎哼哼。

　　可随着脖子上抓着的那只手力量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正抿着嘴偷笑的黎羽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恍若感同身受到了身后荒戟心里的痛苦一般，瞬间就再没了玩闹的心思。

　　黎羽蹙起眉，低声问道：“荒戟，能帮我拖住他一会儿么？”

　　听到黎羽与他说话，情绪已经崩溃的荒戟下意识地回道：“嗯？”

　　黎羽：“我小时候被他抓走之后关起来折磨了几百年，后来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荒戟下意识地松开手，红着眼连声问道：“那你们……”

　　“唉，”黎羽长叹一口气：“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真的复杂得很，我想杀他可没那个本事，他想杀我可又害怕得不全王核。怎么样，够复杂吧？”

　　就像是打开被家里长辈藏起来的罐子后在里面发现了最想吃的糖果一样，背对着荒戟的黎羽唇角渐渐漾起些许得逞似的坏笑，尾尖左右轻晃着，带动着胳膊上的铃铛臂钏叮铃铃地作响。

　　好像低调的偷笑没办法将心里那抹莫名的欢喜表达足够，黎羽哈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耳尖不住地抖着，一张脸憋得通红。

　　“刚才跟你说让你帮我拖住他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笑够了的黎羽扭过身子，凑到荒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就看到了荒戟被血染透的半边衣裳，和头上正在不断冒血的大窟窿。

　　“我去去去去！”黎羽吓得舌头都打了结，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捂荒戟脑袋上的洞，结果弄得自己满手是血。

　　“你脑袋怎么被开瓢了？谁干的啊？这血流得跟瀑布似的你有事没事啊？”

　　“无碍，”荒戟伸手在脑袋上拍了拍，不断冒血的圆洞立刻就被封住了。

　　“荒戟，你这脑袋是水坝么？想开闸就开闸，想关上就关上？”黎羽吓得瞪大了一双猫眼儿盯着荒戟的脑袋，只觉得猫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瞥了一眼外面，黎羽见到沙漏刚漏到中间左右的位置，时间还算得上富足，于是对荒戟说道：“荒戟，你留在这等我。”

　　“我拖住他，”荒戟说着，伸出手向上指了指。

　　“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那老东西今年六千多岁了，不是我们能打得过的……荒戟！！！！”

　　黎羽大惊失色，嗷的一嗓子叫出声来：“你的神识怎么会这么强？居然能压制住六千多岁的老妖怪？”

　　嘴唇哆嗦着，黎羽伸出手指目瞪口呆地点着荒戟，失声叫道：“神识可做不得虚，须得实打实的一点点修炼才能提高。”

　　“荒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不成是什么老妖怪的转世？还是辈分大到足够做我太爷爷的那种老妖怪？”

　　“我绝对不信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么强的神识！”

　　“绝对不信不信不信不信！！！！”

　　黎羽堵着耳朵猛摇头，一边跳脚一边耍赖，打心眼里不想接受荒戟比他更厉害的这个事实。

　　“让你失望了，”荒戟沉声缓缓说道：“我就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强的神识。”

　　***

　　拍卖场前方

　　巨大的圆形水球里，黎羽与翼蝶的四只女妖正在对战。

　　用火焰幻化成鱼形包裹住身体，并在四周留出足够长时间呼吸的空气。黎羽以一敌四，与翼蝶混战成一团。

　　被困住在一处的妖众们因为这一仗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所以俱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球里的动静。

　　妖A沉吟道：“若是我，必定会选择直接用火焰系的异能烧光水球里的水分，而不是这样困在水里与对方打消耗战。”

　　“黎羽本就年纪太小妖力不足，现在又是一打四，这样拖下去胜算只会越来越小啊！”

　　妖B：“首先，蒸汽是会阻碍视线的。其次，敌我双方异能未明，贸然做出过大的举动很可能会遭到对方反噬，我倒是觉得黎羽现在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妖C疑惑道：“可我们的异能都被封住了，为什么黎羽还可以使用异能？”

　　妖B：“这我可猜不出，但我怀疑使异能失效这种手段应该出自精神系的异能者。”

　　他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可按理说，类似于火系，雷系这种外放系异能，是没办法抵御精神系攻击的。”

　　“唉，”妖B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异能战斗不似体术那般能轻易看出强弱端倪，个中奥秘，光凭我这双肉眼实在是捉摸不透。”

　　“不如我们问问柳老，他见多识广，应当能看得出来现在局势如何。”

　　众妖们回头望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刚才出手试图杀掉翼蝶首领的那只老狐狸用手拢着耳朵，一脸认真地听着场内的动静。

　　“柳老，您怎么看？黎羽的胜算大么？”妖众们向老狐狸问道。

　　老狐狸摇了摇头：“异能的战斗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轻易定论输赢。我只能说黎羽这孩子脑子转得挺快，胜算不小。”

　　妖A：“您的意思是他很聪明？”

　　剩下的半句话妖A压在心底里没说。

　　若是论聪明，他自诩是绝对不会输给黎羽的。但他还是被翼蝶的异能所压制，半分异能都使不出来。

　　“这世上聪明之妖不知凡几，在五百岁的年纪能做到这般的我却只见过他一个。”

　　恍若看出了妖A的内心所想，老狐狸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这孩子是天生的斗者，生于战斗又享受战斗，战斗时会不断下意识揣摩对方的一举一动，并时刻尝试着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

　　他将手合得更圆拢些，听着场内的动静，突然摇了摇头，惋惜着说道：“只可惜内里却偏偏长了一副七窍玲珑的软心肠。”

　　“这不可能，”妖C反驳道：“黎羽被追杀了这么多年，手上沾的血绝对不会少，怎么可能会是软心肠？”

　　老狐狸将手伸到后背捶捶坐得有些酸疼的腰，笑呵呵地回道：“古语有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1」。”

　　“念字，上为今，下为心。是以，今时今刻，每时每刻，凡是心之所转皆可称之为念。”

　　“现在这拍卖场里还能使用异能的妖众，据我所知至少有五只以上，可却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就算是我，”

　　还不待老者说完，妖A阴阳怪气地出声挤兑道：“不过就是冲出来救我们一次，您老该不会是想说黎羽是活佛吧？”

　　话说到一半被妖A呛声，老狐狸回手一挥，空气中瞬间成型出数千把利刃，并以刃尖直指妖A后猛然洒落。

　　刀雨以浩大的声势瓢泼而下，将妖A吓得面如金纸，哆哆嗦嗦地抱着头跪在地上闭目等死。

　　“我刚才那些话并不是想说黎羽是活佛，”老狐狸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那些刀刃立刻变回空气消散了。

　　“只是老头子我卖弄学问，顺嘴多背几个成语罢了，哦嘿嘿嘿嘿嘿。”

　　老狐狸笑着，垂下头，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道：“真正的佛祖又怎么可能会在意芸芸众生的死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