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导感觉着身旁越来越低的冷气压力, 身上直冒冷汗。

　　费煜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徐泽铠, 是谁。”

　　副导演：“。”

　　费煜那声音平平稳稳，听起来似乎没有一点冷意, 可每个声音都紧簇有力, 听得副导演握着手机的右手都拿不稳了。

　　嘴巴张开又合上, 整个人的脑子都是乱了套的。

　　他斟酌着语句, 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嗯，就是个……就是一个刚火起来的小鲜肉。”

　　“是么。”

　　“……呃嗯。”副导演抬手擦了擦什么都没有的额头，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也就是一个当红的、帅惨了的、超人气流量小鲜肉。”

　　但这句话不能明说。

　　而电话那头的洛尨正站在电影院门口，他周围全都是影厅和周围店铺播放的音乐声，吵闹不堪, 洛尨捂住手机走到旁边的角落，侧头看着对面影厅旁边电子板上的电影放映时间。

　　眼看他买好的电影票快到时间了, 开口想要跟副导演说两句挂电话。但开口的时候, 忽然想到自己进组之后, 一直跟着剧组其他人副导副导的叫，还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现在喊起来导演都感觉有点尴尬。

　　于是出口的声音都带着愧疚：“副导演…实在不好意思，请问您贵姓…”

　　副导演极为自然地说：“我叫建成。”

　　洛尨心道这导演真有意思，说话不说姓光说名：“请问您姓……？”

　　只听副导演瞬间安静了。

　　洛尨忽然眼皮一跳，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他潜意识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副导咳嗽两声：“我？我就姓副啊。”

　　“……”

　　两人忽然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费煜听着电话那头洛尨的声音, 哭包的声音和平常比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听着听着，心里愈发烦躁。

　　落在副导手机上的目光逐渐凌厉，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摩挲着，感觉有点手痒。

　　副导演回头就发现费煜阴恻恻落在自己手机上的视线，吓得心里又是一惊。

　　费煜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手机拿过来。

　　副导福至心灵，自以为揣摩到了费煜的心里，绷着脸冲费煜严肃地点了点头。开口跟费煜对着口型：“我明白的费导，这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绝对不耽误你时间。”

　　然后拿着起身，距离费煜更远了。

　　费煜：“……”

　　他狠狠揉了揉头发，看着副导演对背着他站起身，原本靠在靠背上的身影登时坐直，竖着耳朵听他的电话。

　　接着就听到副导演接着开口：“落编，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天天监工会觉得有点累，但是剧组的事情也不能不管，要不这样，落萌你今天好好玩玩，明天再回剧组上班。”

　　说实话，副建成还想跟落萌数落数落费煜，然后安慰他两句。毕竟小两口吵架闹别扭了，一般都是这个安抚套路。

　　可费煜这个人非比寻常，如今坐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他随便说一句什么，都感觉自己像是古代给暴君上朝的大臣，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于是只能极为表面地说着不敞亮的话。

　　而他说话的时候，费煜搭在扶手上的右手微微用力，紧压在扶手上，聚精会神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他想到自己昨天和落萌说话的语气，再想想自己之前和落萌相处时的说话语气，感觉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那哭包不就是觉得自己不在乎他，吃醋了吗，副导打个电话给他个台阶下，麻溜的就跑回来了。

　　费煜这么想着，连落萌正要看电影，都自动被他转化成了因为心里难过所以想去放松一下。

　　费煜表示理解。

　　他想了想，十分勉强地告诫着自己，不行的话，下午落萌回来了，他就明确告诉他，自己和那个什么简安没关系，然后让他也和林峰保持距离。

　　恋爱协议还按照当初的老老实实走，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费煜自顾自地想着。

　　结果还没想完就被人打断了。

　　洛尨的声音清洌洌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都能听见：

　　“我不去剧组了。谢谢您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

　　费煜：“……”

　　副导演还想再说，洛尨已经接着开口：“其实合同上也没有说，编剧一定到场。我在剧组中也没有什么重要任务，以后也都不会去了。”

　　洛尨说完，直接按断了电话。他的心里很平静，说出来的话也格外平静，不骄不躁，连尾音都收地刚刚好。像是真的只是单纯不想去剧组。

　　如果不是副建成旁边坐着的就是费煜，也猜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恐怕自己都相信落编剧只是孩子心性，嫌弃剧组的工作枯燥不想来了。

　　副建成握着手机的右手攥紧，左手也抬起来扶住右手，整个人僵直身体站在原地，不敢转身询问费煜，男人宛如实质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空气都有片刻的凝滞。

　　不知道过去多久，副导演就听到身后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他赶紧回头看，就瞧见原本放在费煜身旁，由落萌坐着的木椅靠背，已经被费煜单手砸断，“残垣断壁”铺了一地。

　　男人的巨力副建成不是第一天见识了，可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惶惶看着费煜。

　　男人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就给人无限压力。

　　两人都没再说话。

　　副导演小跑到椅子旁边，捧着碎裂一地的木块，收拾干净地面就想溜之大吉。

　　结果蹲下身的时候不小心抬头看到了费煜的正脸，男人冷漠的表情透着股让人心寒的阴森。

　　副导演赶紧抱着木块跑了。

　　一秒都不敢回头。

　　说实话，如果不是费煜导演天赋满点，论成片制作，全影视圈没人的天赋比得过他，他副建成绝对不会进组跟他搭档。

　　太可怕了。

　　————

　　多亏了打给落萌编剧的那通电话，下午的剧组依旧安静无声。

　　上到主演下到群演和工作人员，看到费煜都绕道走，大气不敢出。

　　费煜冷眼看着面前正在说台词的演员们，在昨天的拍摄进度中，已经拍过了“叶星”跟“阮林修”表白被拒的场景。因此今天的主要拍摄进度，都是“叶星”黯然神伤的片段。

　　柯阮很会演“叶星”这个角色，爱地卑微、在人群中懦弱不敢表现自己的人物形象被他演地刻骨入髓。下午整个剧组托他的福，难得让费煜安静了两个小时，使众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当柯阮演到“叶星”深夜在家，一个人抱着膝盖无声痛哭时，费煜原本正认真盯着摄像机镜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蹿身站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柯阮那副彷徨失措、默默流泪的模样，眼中的神色明明暗暗让人捉摸不透。

　　其他不知情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费导又发什么神经了。几个演技不好，有看不惯柯阮的，都讥讽地笑了笑，还以为费煜要开口怼柯阮。

　　结果下一秒，众人就看到费煜扔开剧本转身冲了出去。

　　这是费煜第一次无故旷工。

　　他离开影视城，开车准备上路时，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做了什么，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反常得狠。

　　费煜深吸口气，大力砸了一把方向盘，刺耳的鸣笛声登时引得周围路人都望了过来。

　　“该死！”

　　费煜攥紧方向盘。

　　不就走了个哭包么？

　　为什么他一整天都过得这么不如意？

　　费煜反应过来时，竟然发现自己正从兜里拿手机，还点开到了落萌的联系方式页面。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更加暴燥，费煜反手扔掉手机，心里想去某个地方，可发动了车又不知道到底去哪里。

　　“落萌，你最好真有骨气不回剧组。”

　　费煜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

　　下一秒，车里忽然响起清亮的来电铃声。

　　费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弯身开始找手机，可惜刚才手机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只能听到声音，完全瞅不见踪影。

　　费煜不想耽误时间，直接按着开关把车座搬了起来，这才拿到了他的手机。

　　立马点开屏幕看来电显示——

　　只是他妈。

　　费煜：“。”艹。

　　当电话接通的时候，费煜的语气甚至有些愠怒。

　　“……妈。”

　　“儿子？”林秀清风风韵韵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儿子啊，妈这两天出国谈生意都没注意，你都跳过结婚直接出轨了？”

　　费煜：“……？”

　　林秀清说话的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我连你那个落萌的小男朋友面儿都没见到，你居然就又搞上了个酒吧男服务员？”女人说完长长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狠了：“我一直以为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对象，或许是个性冷淡，没想到……”

　　林秀清顿了顿：“你居然是个渣男！”

　　费煜：“。”

　　他原本莫名其妙升起的怒气，被自己母亲这通电话一打断，愤怒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耐着性子开口：“我和落萌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秀清惊了：“不是我想的什么样？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林秀清好歹也是费家fj娱乐有限公司公关部的负责人，话音刚落就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把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关于费煜被偷拍的时间，和他与落萌官宣的时间联系在一起，原本气恼的声音倏地顿住，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费煜开口跟自己母亲解释：“所以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

　　费煜说完就又想起来这两天他和落萌之间发生的事，说话的语速逐渐加快：“年龄小、爱哭、动不动眼红还要人哄！喜欢粉色爱喝奶茶，动不动蜷成一团。一个大男人娘炮的要死，拍戏拍了才几天，就跟几个演员拉拉扯扯，说他两句就一副受委屈的臭脸，昨天哭着回去，今天就说不来剧组。”

　　“哼，”费煜冷哼一声：“就这种哭包，我会看得上他？”

　　“……”林秀清听着自己儿子忽然加长的语句，有些恍惚。她愣了两秒，才呐呐开口道：“是这样啊……可是……”

　　费煜：“可是什么？”

　　林秀清迟疑着道：“你不喜欢他，干嘛观察人家那么仔细？儿子，你这不是变——”态么。

　　林秀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费煜打断。

　　费煜：“嗯？”

　　林秀清：“咳咳，妈是想问，你和他亲过了么？”

　　费煜脑中瞬间划过哭包在电影新闻发布会那天，被他一个吻就亲地眼眶鼻头通红的模样，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点头应和，没有否认林秀清的话：“嗯。”

　　林秀清没表态，接着问：“那更深层次一点的呢？”她说着又加了一句：“就是比亲吻更、更强烈一点的事。”

　　费煜皱了皱眉：“……嗯。”

　　林秀清有些无奈：“那你这、你这不就是喜欢吗。”

　　费煜只觉得他妈在无理取闹：“如果你是来说无关紧要的玩笑，我挂了。”

　　“等等，”林秀清轻声道：“儿子，如果真的喜欢人家，就多尊重人家一点，什么哭包什么娘炮，说出来多不好听。”

　　费煜：“再见。”

　　“哎哎！”林秀清赶着他濒临挂电话之前，赶紧又加了一句：“最近忙完记得回家里看看，我跟你爸都很想你。”

　　“……”费煜听到那句“你爸”，忽然不出声了，无声挂断电话。

　　电话结束，费煜一个人在车里坐了许久，最后干脆开车回了自己住处。

　　回家之后费煜几乎一夜无眠，睁眼闭眼都是落萌那张该死的脸，睁眼到第二天凌晨才好不容易睡着，结果又梦见落萌哭着扒在他身上，鼻头眼眶都哭得通红一片。

　　费煜瞬间清醒。

　　彻底睡不着了。

　　“艹！”

　　等他睁着几乎没睡的眼睛，开车去到剧组时，就看到自己的导演席位边空空如也，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的椅子。

　　费煜不动声色地开口对着副导说:“椅子呢？”

　　副导演心说，人都不来了还要什么椅子啊？再说，椅子不是你亲手砸坏的么？可这话在他对上费煜那双布满红血色的眼睛时，登时就说不出来了。

　　出口的声音小而谨慎：“新的椅子等会儿才到。”

　　费煜眼中冷光顿消：“嗯，送来了还放这儿。”

　　副导演“哦”了一声。

　　然后就听费煜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不做人，只是放东西。”

　　放东西你不要木板简易桌，只要个放着软垫子的木椅？

　　副导演嘴角抽搐，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地点点头。

　　紧接着，今日的剧组生活就再度开启了。

　　这两天拍摄的任务都不算什么大剧情，大概分一下，全都是两位男主角分开之后，在高考结束离校前，各自的生活状态。

　　因为是整部电影种的过渡阶段，所以感情也不是特别浓冽，甚至刻意渲染成冷色调，看着有种颓靡的气氛。

　　《星光》这本书中的“叶星”和“阮林修”都成绩不错，就算是发生了情感上的波动，也没有影响两人的成绩。

　　副导演最大的有点就是敬业，跟着费煜拍着拍着，就忘记旁边费煜的脸还臭着，开口就开始小声和费煜分析：

　　“费导啊，你别说，落编的剧本真的很不错。你说，要是一般爱情故事，表白失败的人，早就要死要活喝闷酒，年纪轻轻逛夜店买醉，然后成绩狂跌一蹶不振了。你看落编写的人就不会。”

　　“不管是前期的‘叶星’还是后期和‘阮林修’一刀两断的‘叶星’。就连后期发现自己爱上‘叶星’，想要挽回‘叶星’的‘阮林修’，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模式。我感觉挺好，很现实。这个世界啊，没谁离开谁活不下去，谁没喜欢过人呢？拍拍屁股还不是一走了之。”

　　副导越说越感慨，只觉得这部《星光》已经不是单纯的“感情剧”了，更像是一部青春游记，爱情都是过客，体验过就挺好，没必要留点什么能带走的。

　　放在记忆里，把它当成打造自己的磨刀石不好么？

　　他越想越忍不住点头，冷不丁撞上身旁费煜王国来的视线。

　　费煜瞳仁比常人小，一眨不眨看人的时候，凝聚出的暗光就像是吸收了周围的光亮，看得人心里发毛。

　　“所以你想孤独终老？”

　　副导演登时不说话了，摸摸鼻子闭了嘴。

　　心道：按照咱俩的性格，就算你孤独终老，我都不会孤独终老。

　　而就在两人说到“叶星”和“阮林修”的感情设定问题时，镜头前的拍戏进度已经进展到了“叶星”决定写日记，将过去喜欢“阮林修”的记忆全都记录下来，然后通通埋葬。

　　为了让演员在拍戏时更好带入角色的感情，之前剧组就录制好了日记内容的独白，在柯阮饰演的“叶星”低头看自己日记时，掐着时间放了出来。

　　所有人都听到周围环绕立体音箱中流露的声音，那是“叶星”写给“阮林修”的话，更是落萌亲自写出的语句：

　　“我怕你已走，又怕你未至，

　　于是一直等在原地不敢回头。

　　黄昏缭乱，

　　树影婆娑。

　　最后只得轻叹几声道，

　　孤月夜已深。”

　　孤月夜已深。

　　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

　　恍惚间费煜竟然把独白的声音听成了落萌的音调，他心头一跳，莫名心生焦躁，抬手按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