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闷响过后，属于人类的头颅在苏云的面前炸开, 裂纹隐藏在头发里, 但是鲜血与脑浆却不受阻碍, 在迸溅过后就恣意流淌了。

　　在这一刻, 苏云难免联想到了被摔碎的西瓜, 或者南瓜，总之随便什么, 它们之间的相似性在一刻变得这样高，也难怪坊间流传北瓜是……人头。

　　“啊啊啊啊啊——跳楼了啊啊啊啊————”

　　少女的尖叫终于响了起来, 大概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苏云只觉得手臂一松, 挽着他的女孩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和汗水冲花，极度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瞳仁紧缩，肌肉痉挛，牙齿打颤……

　　苏云仔细地观察着, 然后这么平静地得出结论：总之就是人类会因为恐惧而表现出的反应。

　　尖叫与恐惧开始传染，“跳楼”这个词汇此起彼伏, 周围的人有的退后有的上前, 很快就聚起不少人, 不过这个群聚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几名老师匆匆赶来，板着脸驱散了学生们。

　　警车与救护车呼啸而至，宿舍里的学生被暂时关在他们的房间里, 外面的学生则被分散到教室和礼堂，苏云跟随着老师的指示走，同时也不忘拉走身边的女孩。

　　这个女孩儿，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

　　苏云自出生以来就基本上没什么人类的感情，他从未想过要找一个伴侣，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监护人兼管家，这个女孩儿主动追的他，据她所说是一见钟情。

　　苏云早和女孩说清楚了他的问题，但女孩回以一个热情的“我不在乎”，于是苏云也就随她去了。

　　他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有什么变化都是好的，只可惜到头来这个变化还比不上一个小涟漪。

　　苏云和女孩儿进入了大礼堂，他们的学校虽说是高中但却是一家国际学校，礼堂里什么肤色的人都有，但基本上都是少年少女，突如其来的死亡让他们兴奋，要不是学生会和老师在管理纪律，礼堂里大概能闹翻天。

　　这是这所学校里，这个月，第三个自杀的孩子了。

　　不算上个月的，也不算这半年的。

　　苏云身边的女孩儿突然小声问：“你不害怕吗？”

　　苏云：“……”

　　苏云想了想，体贴道：“我害怕。”

　　然而他的这句话却像是一个开关，让女孩儿立刻崩溃了，她的情绪似乎是崩溃了：“你骗人！你们骗人！！你们一点都不怕，你这个疯子，你们这些怪物！”

　　“上一次也是这样，上上次——他是你们的朋友不是吗！你们怎么这样冷漠啊！！你滚啊，我们分手，分手！”

　　苏云：“……啊？”

　　这个“你们”是哪来的？

　　周围的人把视线投向他们，有人在窃窃私语，内容大概就是“大惊小怪”、“级花”、“一年级”、“神经质”、“灰姑娘”等等等等。

　　苏云茫然不知所措，倒是学生会的学姐跑过来，用毯子裹住他的小女朋友带走，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也不知道裹过多少崩溃的学生。

　　苏云目送着这女孩离开，心想他从今天起大概又是个单身狗了。

　　单身也挺好的，只希望那个姑娘别被吓坏了。

　　也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在苏云的肩膀上，苏云转头，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他的身躯已经趋向青年人，在一众学生中格外高大。

　　来人是学生会长。

　　学生会长温柔地问：“学弟没有被吓到吧？”

　　苏云：“……没有吧？”

　　“没有就好……”学生会长笑起来，“如果害怕一定要和我说啊。”

　　学生会长眼镜后的眼眸是瑰丽的紫色，美极了。

　　苏云原本也是很欣赏的，只是他每一次遇到自杀现场后都要见一次学生会长，此时的心情就有些一言难尽。

　　学生会长也不走，他反而在苏云身边坐下，一副知心哥哥聊天的架势道：“小女朋友不要你了？”

　　苏云点点头：“是吧？”

　　“这可真糟糕不是吗？”学生会长叹了口气，但他很明显心情很好，“性格不合是情侣之间最大的难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

　　苏云正待喝下新鸡汤，却不想学长接道：“学弟要不要试试和学长处处看？”

　　苏云：“……咦？”

　　学生会长笑得温柔极了：“学长什么都不怕哦。”

　　*

　　校草和校草在一起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但当看到两个少年相伴而行的时候，女孩子们也会因此而发出美好的喟叹。

　　“为什么要和你的男朋友分手呢？他的家境这么好，而且长得又这么帅……你太一惊一乍啦，这个性格要改一改啊。”女同学小声地闲话，“但是他和学生会长好配哦，他们真好，我还听说上次二年级有人跳楼自杀的时候，学长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呢，真浪漫啊。”

　　前女友神色麻木地听着这些平凡至极的闲话，直到她捕捉到了“学生会长”这个词汇。

　　前女友小小地打了个寒颤：“‘学生会长’……学生会长，是几年级生？”

　　女同学：“三年级啊，你不知道？”

　　前女友死死盯着这个女孩的眼睛：“你看过初中部的学校报栏的吧，我们都在升学毕业，但为什么‘学生会长’永远都是他？”

　　女同学歪了歪头，咯咯笑道：“就是他呀，‘学生会长’就是‘学生会长’，这有什么奇怪的？”

　　前女友抓住了女同学的手臂：“他为什么一直在三年级，他为什么一直是学生会长，他的成绩每年都是第一，他为什么不毕业——他为什么……永远都是十七岁？”

　　女同学认真地看着她，然后转身跳下了窗户。

　　警车和救护车又来了。

　　*

　　在苏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女朋友不要他了，一直缠着他的人换成了学长。

　　嗯……是一个了不得的跨越呢。

　　在周末时，苏云在和管家布莱克夫人聊天的时候诉说了这一情况，布莱克夫人回以一个沉默的眼神死，那眼神仿佛红尘看淡，甚至有几分阅尽千帆的超然佛性。

　　怎么看都是一种“果然如此”和“命中注定”的味道。

　　于是苏云只好就这样回学校，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个跳楼一个跳河的，虽然苏云对死亡无感，但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自杀率高得出奇，而且自杀者必死，每次救护车过来都是摆设。

　　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仿佛他们都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或者她会自杀一般。

　　不，也不是所有人，比如苏云的前女友，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大概觉得自己才是正常人，但在这个自杀成性的世界里，她的性格却成了一惊一乍和神经质。

　　……蛮可怜的啊，好不容易醒过来。

　　私家车抵达了校门口，苏云的新男朋友已经在校门外等着他了，仿正装的校服裹出他挺拔的身躯，金边眼镜让他显得斯文俊雅，苏云这才发现他的男朋友竟然有一头银色的短发，而这一点他在这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苏云：“……”

　　苏云走下车，任由他的新男友牵起了他的手。

　　男友礼貌地朝驾驶位点点头：“布莱克夫人。”

　　管家夫人回礼后驾车就走，很放心地把少爷扔给了另一个男人。

　　苏云：“……你认识我的管家吗？”

　　学生会长眨眨眼：“当然，我们都认识。”

　　说起来布莱克夫人也是知道这个世界有问题的，不过她似乎一点都不惊惶，只是时常叹气，佛得不行。

　　学生会长突然俯身亲了亲苏云的鬓角：“小学弟，这个周末有事吗？”

　　苏云这才：“没有。”

　　“那就陪学长去看海怎么样？”学生会长笑得温柔极了，“这周末是涨潮，鱼群也会洄游，晚上的时候还是满月。”

　　听起来还真挺不错的……

　　苏云点点头：“好啊。”

　　*

　　苏云和学生会长稳定交往了一年。

　　新男朋友温柔又博学，最重要的是，苏云喜欢极了这位男朋友，这种感觉和之前的小女友是完全不同的，他是真的期待着学生会长长久的陪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这大概是天生的性向。

　　苏云这么想了想，随后开始思考未来的婚姻问题。

　　假如未来他们都没有自杀的话，那么可以去领个结婚证。

　　而这一年来，学校中仍然保持着老样子，每月大概死两到三个学生，最高记录是十个，每一次都会有警车前来，而有一次一位同学的自杀竟然撞到了警车上，非常的黑色幽默。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死法虽然多种多样，但它们都只有一个动机，那就是自杀，这个世界不存在意外死亡、寿终正寝或者正常病逝。

　　……总觉得更吊诡了呢。

　　苏云的前女友在爆发结束后竟然难得地进入了冷静思考的阶段，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立了一个社团，收纳了几个和她一样的人，她也找了个新男朋友，每天都在校园里上演生离死别，一度让“正常人”以为他们在演戏。

　　苏云围观了几次，但每次都被他的男朋友拉走。

　　“不要在乎他们。”学生会长怜悯道，“他们也活不长了。”

　　苏云：“……”

　　苏云：“你怎么会知道呢？”

　　学生会长笑道：“每个人的寿命都是早就安排好的，这是契约。”

　　*

　　两人的交完已经一周年了，男朋友非常重视周年纪念日，于是苏云也体验了一次平凡小情侣的幸福日常。

　　从游乐园到电影院，最后是海滨和小旅馆。

　　这个城市似乎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苏云没有去过别的城市，也去不了。

　　周六之后就是周日了，这一日的早晨两人都没有睡懒觉，他们去城市的地标建筑看了日出，随后又是顺着江滨往回走。

　　苏云很难得地坐在学长的自行车后座上，朝日的海风柔柔地拂过他的脸。

　　要是忽略掉那边跳海的群众和马路牙子上呼啸而过的急救车，这真是再美好的一个早晨。

　　苏云搂着他男朋友的腰问：“我们去哪里？”

　　“去学校吧。”男朋友玉树临风，“周日早，学校的花房一定没有人，去看我种的花苗好不好？”

　　啊，真不错。

　　苏云笑了：“好呀。”

　　*

　　苏云的学校硬件设施很好，每一栋教学楼的楼顶都是巨大的温室，有的种了花，有的种了菜，由学生会和老师分别管理。

　　隶属于学生会的温室区里，种满了花。

　　苏云蹲在花圃边看着这些小苗苗，与男朋友一起给它们浇水。

　　也就在此时，火警响了。

　　苏云赶紧抬起头，看到了对面着火的教学楼。

　　不仅如此，周围的教学楼竟然都着火了，火势汹涌极了，盘旋着向上，而且看样子消防喷雾都失灵了。

　　学生会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孩子真是不懂事，这么多公共财物，怎么能用柴油引火呢？教学楼也就罢了，楼顶上还有温室呢。”

　　苏云：“……？”

　　学生会长亲了亲小男朋友的额头：“我要给他们记大过。”

　　学生会长话音落下，学生会温室的门就被踹开了，几个学生闯入这里，领头的是一个少年一个少女，这女孩分明就是苏云的前女友。

　　学生会长从花圃边起身，推了推眼镜：“有什么事么？”

　　学生们如临大敌，领头的少年突然从外套里掏出了一把枪，直指着学生会长。

　　少年嘶吼：“我们要知道真相。”

　　“真相？”学生会长不禁笑了，“什么真相？”

　　“这个世界的！”少女也掏出了枪，恨恨道，“你肯定知道！”

　　学生会长竟没有隐瞒：“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吧——这个世界是亡灵的世界，所有人都是横死的亡灵。”

　　“对，你们也是死魂，当你们的享受完应得的寿命，你们就该走了。”

　　这个真相分量足够，砸得所有人都傻了，领头少年质问：“那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都死于自杀！”

　　学生会长这一回倒有些歉意：“这就是我的不是了，这个世界还只是一颗幼苗，死亡方式和地域都还在完善中，目前只有自杀一种方式，见笑了。”

　　少女：“那你是什么——”

　　“我是学生会长啊。”

　　“不要狡辩！”少年把枪指向苏云，“快说，你是谁！”

　　学生会长的笑意消失了，与此同时，他的下半身融化了。

　　真的是融化了，半透明的胶质物体从男朋友的衣服中溢出，苏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摸到了冰凉凉的软乎乎的东西。

　　然后他的手就被男朋友捉住了，男朋友的手背上浮现出淡淡的暗金色纹路，美丽又圣洁。

　　“约会竟然会被打搅，我这就把他们赶走。”他笑起来，“这样您就能随便摸啦。”

　　对面的学生们似乎开枪了，但他们在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什么都不剩下，不远处的教学楼也停止了焚烧，火焰后退，器材恢复，像是录像带倒流。

　　苏云：“……哇哦。”

　　苏云惊叹完，再转身时已经找不到到他的男朋友了，只有一截小触手被他握在手中，金色的纹路依附在半透明的触手上。

　　地面上是一套校服，以及弥漫到苏云膝盖的胶状物。

　　要是此时苏云在对面的教学楼，他就会望见学生会所在的小楼已经被这种胶质物淹没了。

　　男朋友的声音又在苏云耳边响起：“这个世界太过贫瘠了，它是其余世界的回收站，等到它变成完善的亡灵花园还要过很久，我很抱歉让您看到这些，唉……但没有关系，我会尽量创造一些有趣的游戏的。”

　　苏云看着手中的触手，触手和地面上这滩东西连在一起，紧接着，这些胶状物质开始向他聚拢，它们开始凝聚分支，除了那缠着苏云手臂的触手外，更多的则分别伸向他的四肢和腰肢，它们掌控了这方空间，很快就把苏云完全包裹了起来。

　　地面上的校服多了一套。

　　震撼苏云一整年。

　　作者有话要说：触手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