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滴答、滴答……”

　　特蕾莎仰面躺在血泊中，翠绿的眼眸失神地倒映出阴沉沉的天穹。

　　一块巨石从天而落镶嵌进了他的胸口，碎裂的肋骨与脏器的碎片被撒得到处都是，鲜血从石块上滴下，落在他的衣袍上。

　　大殿终于安静了下来，血滴坠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终于愿意停下了吗？”贾斯敏仍旧双手杵着他的手杖，他甚至没有走一步，仍旧停留在最初的位置上。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轻松，但贾斯敏付出的代价并不小——他毕竟刚苏生，死于细菌瘟疫的人远超过真菌瘟疫，爱丽丝比他强了太多。

　　奢华体面的衣着是不可能保存了，外露的皮肤也没能幸免，此时的贾斯敏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皮外伤的严重程度仿佛刚遭遇凌迟，看上去异常可怖。

　　贾斯敏没有特蕾莎的恢复能力，他皱眉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身躯，把这一笔账狠狠记在了爱丽丝头上。

　　碎石遍布的地面上一片狼藉，除了来自大殿的残骸外还有爱丽丝蹦碎的利刃与匕首，谁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拔出了多少刀，但每一柄刀都毫无意外碎在了贾斯敏身上。

　　爱丽丝站在蔷薇花海前，宣泄完了怒气后他的眼眸重新回到了碧蓝如洗的色泽，他神情阴沉地望着贾斯敏。

　　“没有办法杀掉你啊……好讨厌。”

　　“怎么样？终于肯好好听我说话了？”贾斯敏同样愤怒，他厌恶地擦了擦脸庞上的血迹，结果把血痕擦得满脸都是。

　　爱丽丝拔刀。

　　眼看着这事情要没完没了，贾斯敏嗤笑着道：“怎么？你难道不想知道主人为什么不悦？”

　　爱丽丝的动作僵硬了，而血泊中的特蕾莎也愿意分来一点余光。

　　“主人失望了，但很可惜，并不是因为你们是‘累赘’。”贾斯敏以一种女主人的口吻道，“你们侍奉在父神身边的时间这样久，竟然还看不出来么？”

　　“你们根本就不信任父神。”贾斯敏的笑容冷酷，“好哥哥们，我的苏生让你们感到不安了？”

　　爱丽丝懵懵懂懂，但特蕾莎却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症结，他的双眸

　　亮了起来，重新回到了深潭般的翠绿。

　　特蕾莎干脆利落地掀翻砸在身上的石块，他从血泊里把自己的下半身拖过来接上，迅速地恢复了所有的伤口。

　　几秒过后，一个毫发无伤的温柔神父赤足踏在血泊中。

　　“多谢您的提醒。”特蕾莎朝贾斯敏微笑点头，翠绿的光芒降临在贾斯敏身上，眨眼间就将他的伤口完全修复。

　　做完这些后特蕾莎的身影消失。

　　贾斯敏并不在乎特蕾莎的治疗，他转身看着爱丽丝：“那么大哥，你又怎么看呢？”

　　爱丽丝如梦初醒，他狠狠剐了一眼贾斯敏，转身同样消失在大殿中。

　　贾斯敏垂首看着血泊中倒影出的影子，翘了翘嘴角。

　　身为父神最初的造物，他年长的两位兄长皆是如此青涩懵懂又不谙情事，他们大概觉得一厢情愿的追逐就能得到爱了吧？

　　可惜啊……

　　害怕失去父神的温柔，失去父神的注视，失去父神的爱。

　　这是太过于恐惧的噩梦，以至于失去了分寸、消弭了信心。

　　10

　　苏云再次走出小院子的门的时候，是去寻找花种的。

　　这一次他再也不愿意显露出真身了，连伪装都不愿意泄露。

　　他已经连着在这栋房子里停留了数日，然而当初那一次路面所造成的影响仍旧没有结束，鬼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院子外仍旧徘徊着失魂落魄的人，而苏云在听到他们的絮语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人类是一个这样执着的种族吗？

　　苏-前人类-云疑惑不已。

　　……以后还是不要显露出面容好了。

　　苏云走出院子，顺着石子铺成的路面前进。

　　这里的主干街道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泥地，不仅如此，苏云还看到了陶瓷烤制制作的下水道，完整的排水系统也难能可贵。

　　这座岛屿上的文明已经进入了青铜时期，也许和临海的环境有关，房屋上已经出现了瓦片，而且地板还是木制的，与安纳托的老屋比起来，两层高的新家也算得上舒适。

　　这大概就是经济的繁荣会让人们更渴望追逐舒适的生活了。

　　时值盛夏，正是船队来来往往的好时候，野花恣意盛放在土地上，隔海而来的商船不仅带来了邻国的商品，同样也传递着这一片海域

　　的消息。

　　苏云从集市中走过，零零星星听到了许多有趣的只言片语。

　　“那是北方人吧？他们也为了陛下的宝物来了吗？北方都是一群野蛮人，他们哪里知道怎么穿过迷宫？”

　　“谁知道呢？北方人都仗着自己强壮一味蛮干，他们也许打着砸碎墙壁的主意！哈哈哈……砸碎迷宫！”

　　“南方也有人过来吧？他们的国度统一了，我听说他们的国王很残暴！”

　　“真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让外乡人来取走我们的宝贝？那是女神的宠爱啊！”

　　听起来似乎是这个国家的王举办了盛大的活动，邀请各国豪杰前来取走女神的宝物——考验方式似乎是通过迷宫？

　　这一片岛国信奉的是女神，女性的地位同样很高，祭司中大部分都是女性。

　　苏云也曾去过他们的神庙，原本是想见识一下人类想象中的女神，结果看到了性转的自己——别问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苏云走过这群高谈阔论的水手，又经过一群身着长袍的人，他们似乎是贵族，即使谈论的内容与水手差不多，但因出身阶层不同，这群人对消息的掌握要具体得多。

　　“……神竟然没有抛弃安纳托，那样的死瘟和内战都不能毁灭这个国家。”

　　“他们的国王太残暴了……”

　　“陛下到底邀请了多少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们不知道，女神的花……唉……”

　　知道内情的人猛得压低声音，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全部选择了缄口不言。

　　苏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心照不宣的人。

　　良久后，又是那个领头人率先开口了，他勉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你们听说了吗？七天前岛上出现了一个外乡美人！我听说轰动了集市！”

　　这个话题很轻松，立刻就有人笑着接道：“外乡的美人？能比我们的公主殿下还要夺目吗？”

　　“这可说不好！”又有人摇摇头，“我也听说了，所有人见到了她就不会走路了！她美得就像是女神！”

　　反对的声音也不少：“那些平民见过什么世面？美人也许是美人，但是可不至于这样，我也不信有比公主殿下更美的女人。”

　　苏云莫名其妙就觉得哪里不对。

　　“不，你们都猜错了……你们不相信平民，但没有人会不信任诺索斯的审美，他可是见过公主的人呢。”领头人意味深长地一笑，“诺索斯那天就在集市，他见过那人后就神魂颠倒，到现在都等待在美人的房门前！”

　　人们发出看热闹的兴奋声音，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领头人继续爆料：“而且啊，那美人据说是个男人……女神在上！”

　　听到这里的苏云：“……”

　　苏云扭头就走。

　　11

　　收集种子对苏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都不需要去寻找贩卖种子的商铺，他只需要在看得上的花朵边停下，这些植株自然会把种子给他。

　　在刻板印象中，似乎死亡的神灵会被所有神灵厌恶，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

　　生死原本就是不可忤逆的规则，没有意志的生物并不会躲避着苏云的邀请，它们仍旧按照各自的轨迹生长。

　　苏云用叶子裹住他收集到的花种，然后穿过集市回家。

　　事到如今他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日就不应当这么快定下房屋，这样也不会有接下来的麻烦。

　　苏云走进了院子，在一片荒草萋萋中看到了一个背对他的熟悉身影。

　　淡金色泽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禁欲的黑袍束缚着挺拔的身躯。

　　很僵硬——他在紧张。

　　苏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后道：“特蕾莎？”

　　特蕾莎身子一晃，随后他转过身来：“父神！”

　　青年的怀中抱着嫩黄的花束，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双眼中含着潋滟的光：“父神，我错了。”

　　都把孩子吓成这样了，事到如今苏云还有什么情绪？他又无奈又愧疚，上前接过特蕾莎的花：“给我的么？它们很美。”

　　特蕾莎露出一个有些破碎的笑容，那双翠绿的眼眸就像是流转着光晕的宝石，像是随时能落下泪来：“我不应该不相信父神……我太害怕了……我是不合格的信徒，我怎么能——”

　　“特蕾莎！”苏云轻声喝止了他，“不要说了，我都明白的。”

　　这孩子惶恐得就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宠物，他蒙着眼睛往前走，没有任何退路……这个想法突然间就从苏云心中冒了出来。

　　苏云又叹了口气，他将花束还给青年，在青年捧着花惶恐又迷茫的眼神中上前，在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怀里的身躯彻底僵硬，苏云在特蕾莎耳边道：“别怕，我永远不会抛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