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灿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从他身上挪开， 看着他礼貌有加地跟两位教授问好，又同Ryan和陈媛打了声招呼，可偏偏……偏偏就是不看她。

　　她刚开口想喊陆尧， 却被他提前抢话：“曹教授， 好久不见了。”

　　“原来你成了斯蒂夫的学生。”曹逸安面露欣赏之色， 记起他曾经上过自己的大课， 思维极为敏捷，所以再见面倒还有几分印象。

　　芮灿感觉像是被他遗忘似的， 一脸风轻云淡地在和他们聊天，却拿她当作陌生人。她觉得陆尧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几次想开口但都难以插入话题，看着他越笑越爽朗，越想越觉得委屈， 好似只有自己在难受，眼眶渐渐发热， 低头道了声“抱歉”，也不顾场合猝然转身逃走。

　　“小灿！”

　　“Melissa！”

　　陈媛和Ryan皆惊讶地唤了一声。

　　陆尧余光瞥见她走开，脸上的笑容瞬间散了，随后朝两位还在继续聊天的教授道：“抱歉， 失陪一下。”

　　他将酒杯塞给Ryan， 追着芮灿离开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越快心就愈加急促，最后忍不住小跑出去。

　　芮灿推开玻璃门， 绕进花园的灌木丛， 路过一大片草坪的蜿蜒小道，她抹了下湿润的眼角继续往前走， 突然被悄无声息追上来的陆尧拽住胳膊，扯得她猛然回头，看见是他，眼泪便止不住地簌簌坠落。

　　“大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陆尧看到她眼泪时愣住，不管不顾地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搂住：“我骗你什么了？”

　　“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以后再走，要和我在机场演一遍生死离别才舍得离开，结果一声不吭就走了，这么多年都不和我联系，见了面还装作不认识我。”芮灿忍不住抬手捶他，边挣扎边连声控诉，“你倒是继续装啊，跑出来干嘛？”

　　是啊，他怎么就跟她跑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被小灿轻轻松松牵着鼻子走。

　　陆尧越搂越紧，不愿意松开颤抖的双手。刚想说话见有人路过，他扶着芮灿的后脑勺转身，将她背朝侧眸窥望的人，等她呜咽了良久才叹声气回道：“对不起。”

　　他不是故作不认识，而是不敢看，怕目光稍微在她身上逗留，他就会崩溃疯魔。

　　见她一直在小声抽泣，陆尧心里揪着疼，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耐心哄道：“别哭了，乖。别哭了……”

　　芮灿被他细声慢慢安抚，想起以前只要受了丁点儿委屈，他也如现在这般借自己肩膀，让她肆无忌惮地淘号大哭。听到他不停地向自己道歉，这些年等待的委屈被无限放大，但渐渐又他被抚平，她像小时候那样恶作剧似的，将眼泪都蹭在他烫得齐整的西装外套上。

　　“芮灿——”陆尧低头瞧见她事隔多年又故技重施，不经意用熟稔的口吻凶她。

　　芮灿听见了破涕而笑，趁他不备又偷偷蹭了一下：“没想到你竟然会穿西装了。”

　　“不好看？”陆尧挑眉问。

　　芮灿摇头，又点头，仰起脑袋看他：“比校服好看。”

　　陆尧笑了。

　　抱成一团的两人察觉到不妥，芮灿红着脸微微挣了一下，陆尧便撒开手抄回兜里，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旁。

　　芮灿心里有太多话要对他说，但从来到墨尔本之后最最想告诉他的是那本画册，她抬眸望着昏黄路灯下的男人，眉眼低垂嘴角含笑，正搓着脚下的石子。她鼓起勇气决心要将两人藏匿于心底的情愫摊开了讲个明白，她不想继续蹉跎抱着遗憾等下去。一想到如果坦白自己也喜欢他，而他会露出何种表情时就不禁心泛甜蜜。她绕到陆尧的面前站定，喊了一声：“陆尧。”

　　“嗯？”

　　“零八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

　　“Lan——”突如其来的高声呼唤中断了芮灿即将吐露的告白。

　　两人侧眸望向花园的入口处，看清来人皆是一愣。

　　芮灿望见一对男女站在不远处互相拉扯，男人拽着女人的小臂，意外的是这两人她竟然都很眼熟。

　　她第一眼先认出那位面容秀丽、身材袅娜的女人，是自高考结束后再未露面的谢梓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芮灿？”谢梓盈同样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下一秒目光急促地投向陆尧。她挣开Tony的掌心，快步走过来挽住陆尧的臂弯，朝芮灿巧笑嫣然道：“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芮灿怔住，目睹她亲昵又自然地挽住陆尧，而他居然不排斥。

　　她心里一凉。

　　“咦？问路妹妹。”

　　芮灿尚未反应过来，又听见那金发男孩冲自己打了个招呼，还是用中文。她疑惑地询问：“你是？”

　　“不记得了？前几天你在礼堂外的走廊向我问过路。”Tony的中文并不是特别熟练，配合手势说得十分拗口。

　　芮灿记起来了，同样陆尧也想起两件被自己忽略的细节。上回碰见Tony时，他口中的亚洲可爱女生原来就是芮灿，还有从建筑学院出来时，听见的那声“小灿”大概并非自己幻听，没想到她两次曾离自己那么近，但都没能碰见。

　　“你好。”芮灿礼貌回应。

　　“你们都认识？”Tony不嫌事大地问。

　　陆尧没说话，却不动声色地将小臂从谢梓盈手中抽出。倒是谢梓盈却佯装并未察觉似的，热情地介绍：“我高中同学芮灿。”

　　芮灿对眼前的寒暄丝毫没有兴趣，她眼睛盯着陆尧，可话却是在问谢梓盈：“你和阿尧……”

　　“男女朋友。”谢梓盈干脆利索地笑答。

　　芮灿心如刀绞，瞬间沉默了。

　　陆尧闻言皱眉，却也没多言一句。

　　“小灿。”陈媛和Ryan出来找人，发现这儿挺热闹的，她循声过来，一看芮灿居然也在。

　　几个人打了个照面，又相互介绍了一番。谢梓盈拉着他们走至落地窗外的餐桌坐下，又吩咐服务员取些食物过来。

　　陈媛贴着芮灿坐下，见她脸色苍白，关心道：“你没事吧？”

　　芮灿摇摇头，垂着眼睫不吭声。

　　陆尧注视着对面的芮灿，心里突生抑郁，重逢之后不知不觉又拾回年少时暗自喜欢的无奈与挫败。

　　整个餐桌面上气氛融洽，但各自都满腹心事。

　　“小灿，这是澳洲龙虾，你尝尝？”谢梓盈给她夹了一条大龙虾，俨然一副东道主加女主人的姿态。

　　“噢，谢谢。我……”芮灿刚想婉拒，结果碟子里的龙虾被陆尧截了胡，落在他的餐盘里，一桌子人都看向他。

　　陆尧将自己跟前的芝士蛋挞换到对面，解释了一句：“她海鲜过敏。”

　　芮灿内心微微起伏，没想到他还记得。

　　陆尧的话如一盆冷水将谢紫盈浇了个透顶，Tony为了缓解气氛将自己盘子挪过去，腆着脸道：“给我夹一点。”

　　“自己没手？”谢梓盈没搭理他。

　　芮灿瞅了眼对面若无其事继续与Ryan聊天的陆尧，低头看看蛋挞，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心里的酸楚汨汩往外涌。

　　夜色弥漫，头顶的月光皎洁无暇，他们边吃边聊着圈内的话题。芮灿也从对话中捕捉到一些信息，原来谢梓盈高三毕业后就来墨尔本了，目前在攻读艺术设计的研究生，但她最关心他俩何时在一起的信息却没有只言片语。

　　酒会临近散场，大伙儿纷纷起身。Ryan将车开到园口，芮灿回眸看着陆尧，又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谢梓盈，强颜欢笑地抬手挥别：“再见。”

　　陆尧原本站在台阶处目送她上车，可等她阖上车门的刹那，不顾谢梓盈拉扯他的衣袖，快步走到车旁，弯下腰将手机递进去。

　　“电话号码给我。”

　　芮灿看着他递进来手机，忽而抿嘴一笑，目光重新与他对上：“我电话从未换过。”

　　陆尧一怔，随即收回手机，站在几步外看她升起车窗，隔着玻璃一脸笑容地挥手，车子发动，不稍片刻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也走吧。”谢梓盈走上来说。

　　回程陆尧开的车，三个人都一路无话。在学校外放下Tony后，陆尧顺道将谢梓盈送至公寓门口。

　　“晚安。”谢梓盈松开安全带，正想拉车门，却听见陆尧问：“你刚才在芮灿面前是故意的？”

　　谢梓盈回眸，看着他一笑：“有区别吗？”

　　“男女朋友的游戏到此结束，我不陪你玩了。”

　　谢梓盈咬唇：“可Tony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如果Tony继续纠缠，你可以直接报警。”陆尧面无表情地说。

　　“要不是看在我帮你介绍了这次的项目，估计你都不会理我，更遑论在Tony面前扮演我的男朋友。”谢梓盈心有不甘地冷笑，“可无论你是否真是我男朋友，你以为芮灿会在意？她早和李勋在一起了。”

　　陆尧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收紧，心里一刺：“这都不关你的事，你需要的忙我也帮了，以后别做多余的事情。”

　　谢梓盈看到自己报复性的一句话成功激起了陆尧的愤怒，心里既痛快又感到可悲，下车后摔上门，还未站稳就见陆尧毫不留恋地驱车加速离开。

　　这夏夜的风比冬天还令人心寒。

　　陆尧开车绕着霓虹的市区兜了半天，最后停在从Ryan打听到的酒店楼下，透过半降的车窗默默仰视眼前的大楼，心里烦闷难解，足足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最后一踩油门离开。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暗淡的床头灯，陈媛盖着薄被问对面人：“你是因为陆尧才拒绝李勋的吗？”

　　芮灿闻言，翻了个身面朝她，直言不讳地回答：“嗯。”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可也因为彼此靠得太近，反倒模糊了对他的感情，忽视他对我的特别。直到最近我才意外知晓原来他也喜欢我，所以揣着期盼见他，可是今晚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又彻底打碎我的天真幻想。”芮灿沉着声娓娓诉说，“媛，你说是不是我错了。当初他出国时我就该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这样也不会抱憾至今？”

　　陈媛掀开被子，赤脚爬到她的床上，然后搂住芮灿的肩膀，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道：“你又不是至尊宝，有月光宝盒，也不是哆啦A梦，有任意门，我们都是边走边在当下做出最好的选择，你又怎么能保证当初即使坦白了就能改变你俩的人生轨迹，陆尧固然优秀，但你也不差啊，覃大奖学金拿到手软，李勋苦苦等了你好几年，感情的事终归勉强不来。

　　你俩青梅竹马这么多年都没在一起，说明什么？说明有缘……但无份。既然他已心有所属，那么你这趟墨尔本之行还是值得，最起码回国后你会将过去这段感情整理得干干净净，重新开始。”

　　芮灿听着她这段毫无逻辑的劝慰，可认真细想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是啊，难道还能抱着初恋活一辈子吗？

　　明明连他都已经走出来了，自己何必无端再提往事，揣着执念谈情怀，多跌分。

　　她摸了摸手腕处的头绳，捏着上面那颗珍珠，阖上潮湿的眼睛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很甜，唔，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