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在心里骂了一句见鬼。

　　怎么遇见这货了, 他今天不是在拍杂志么。

　　跟叶寒的无语相比, 顾致远见到她似乎并不意外，表情竟然毫无波动。

　　他淡定地跟另一个男人一起进入电梯。

　　“邹导, 这么巧。”顾致远进来后主动打招呼, 又看了一眼叶寒，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跟叶寒过来玩？”

　　“是啊。”邹喻柏温和地笑了笑, “好久没见小寒了，跟她叙叙旧。致远你是过来谈生意的吧？”

　　顾致远点点头, “希望邹导喜欢这里。”

　　邹喻柏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

　　“这个会所就是顾致远跟人合伙开的。”叶寒解释道。

　　邹喻柏恍然大悟, “原来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致远。”

　　朋友这个字眼很友善，但此刻在顾致远听来却有点刺耳。

　　“欢迎邹导光临。”他微笑着朝邹喻柏伸出手。

　　邹喻柏握住顾致远的手，“客气了。”

　　两只大手握在一起，好几秒了都没松开, 像极了许久不见的至亲好友。

　　叶寒此刻在旁边宛如一个局外人。

　　她很纳闷, 这两人几时这么熟了？

　　平时顾致远总是面无表情，就算见他自己爹妈都那副死样子, 怎么现在又变得这么热情了？

　　而且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但要说怪在哪里, 她也说不出来。

　　电梯突然在此时发出“叮”一声脆响。

　　顶楼到了。

　　声响就像打破了焦灼的场面, 两位男士微笑着分开了握着的手。

　　叶寒也莫名松了口气。

　　在电梯门口候着的侍应生见到自家老板与客人一起出来, 连忙上前迎接。

　　顾致远朝侍应生抬抬下巴, “你接待一下邹先生跟叶小姐。我自己带张先生过去。”

　　“是，老板。”侍应生走到叶寒面前，微微躬身，左手背在背上, 右手往前一指，“两位，这边请。”

　　邹喻柏跟顾致远互相点头致意，随后在叶寒背后虚扶了一把，“小寒，走吧。”

　　“那我们就过去了。”叶寒跟顾致远打招呼。

　　顾致远：“玩得愉快。”

　　叶寒跟邹喻柏随着侍应生来到了她第一次过来喝酒的那个包间。

　　这是叶寒特意预定的，她很喜欢包房外小溪淙淙的水流声。

　　这会让她身体放松，心情平静。

　　“这地方好雅致。”

　　入座后邹喻柏上下打量了一下，得出颇高评价。

　　“环境好还是其次，最重要是私密性好。”叶寒取下棒球帽，把头发往后捋了捋，“对于我们来说，找个安全的地方可太难了，现在的狗仔本事大得令人无法想象。”

　　一个男服务生送来茶水和擦手的热毛巾，还有两份菜单。

　　“二位点好餐请按铃，我就在门外候着。”

　　说完他缓缓退后，礼貌地走出了包间。

　　“都是跟国外和港台学的。”邹喻柏擦完手为叶寒倒上茶水，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各方面进步的同时有些弊端也跟着进来了，没办法。”

　　明前新茶的香气氤氲在屋内，清新怡人。

　　叶寒端起小巧的瓷杯抿了一口，坦然笑道：“干这一行得到了许多普通人得不到的东西，付出一定代价是很公平的，我想得很开。学长，这茶不错。”

　　“闻气味是雨前龙井，确实是好茶。”邹喻柏也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

　　叶寒把简餐的菜单推到邹喻柏面前。

　　“师兄，你想吃什么就自己点。”

　　邹喻柏也不客气，拿过菜单看了看，“我来份惠灵顿牛排，一份例汤。”

　　叶寒按下桌上的呼叫铃。

　　服务生很快就敲门进来。

　　“请问有什么吩咐？”

　　“一份惠灵顿牛排，一份西冷虾仁芦笋意面。再把叶枫之前存在这里的红酒来一瓶。”叶寒点完餐把黑卡递给侍应生。

　　服务生双手接过卡，“明白了，二位请稍等。”

　　红酒比菜上得更快。

　　叶寒跟邹喻柏一边吃着会所送的精美餐前小食，一边慢慢喝酒。

　　酒精是个使人精神放松的东西。

　　小半杯下去，两人之间那根不知从哪儿开始就绷着的弦也松了一点。

　　“小寒，这么多年没见你了，成熟了好多。”邹喻柏笑道：“气场还挺强大，要不是以前就认识你，我也不大敢跟你搭话。”

　　叶寒被他的话逗乐，“学长你也太夸张了，我有这么恐怖么？再说你出国的时候我才大一呢，本来就年纪小。现在要是还那样，岂不是个傻子。”

　　邹喻柏哈哈大笑，举起高脚水晶杯，“祝贺你拿到金狼影后。祝福延后了两年，不要怪我。”

　　“好饭不怕晚，祝福也一样。”

　　叶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聊了一阵，服务生端来了牛排意面和搭配的沙拉。

　　“现在我们吃着牛排，喝着红酒。”邹喻柏放下刀叉，“但以前在学校外的苍蝇馆子里喝啤酒吃麻辣烫的咋呼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那时候我大一，你大四。现在我都大学毕业快两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叶寒也有些感慨。

　　但下一秒她又换了话题，“这几年学长在国外拍了好几部厉害的电影。你拍的那部小成本科幻片，我特别喜欢。”

　　过去的岁月除了怀念，也有她不想再提起的回忆。

　　“谢谢。”邹喻柏有些意外，但又深感欣慰。

　　“你的电影我也都看了。”半晌后，他又缓缓道：“你那部拿到金狼影后的「火之花」，我在柏林看了首映，你拿奖的那天晚上我也在现场。”

　　叶寒有些愕然。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问他为什么如此关注自己，还是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打招呼？

　　都没意义。

　　最终叶寒只能对着邹喻柏笑了笑，“谢谢学长支持。”

　　“你很有灵气，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邹喻柏喝了酒，眉目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温柔，“小寒，你天生是属于大荧幕的。”

　　叶寒被夸得有点受宠若惊。

　　她是真觉得自己还差得远。

　　“要走的路还很长，但我不会放弃努力的。”

　　“我百分之百相信你。”邹喻柏往两支酒杯里倒上酒，“今晚我们是以朋友的身份相聚，就不谈公事了，干杯。”

　　“干杯。”

　　……

　　“张总，合作愉快。”

　　叶寒包房对面被那丛翠竹掩映的包房里，顾致远跟生意伙伴很快就谈好了合作。

　　“合作愉快。”张总起身跟顾致远握手，“合同我会让法务尽快拟好，然后传给贵公司。今天我老婆生日，就先告辞了。”

　　“我们下次再约。”顾致远微微点头，“代我祝嫂子生日快乐。”

　　顾致远谈完了生意并没有离开包间。

　　他让侍应生重新上了一壶茶，开始悠悠闲闲地喝起茶来。

　　“老板，还有其他吩咐么？”

　　侍应生送上茶水点心之后，端正站在顾致远面前。

　　“对面在聊什么？”顾致远端起杯子，朝窗外看了一眼。

　　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面包间的叶寒端着酒杯，脸色微红，笑意满满。

　　邹喻柏则处于视觉盲区，什么也瞧不见。

　　学长。

　　叫得够亲热的。

　　“对面？”

　　侍应生起初有些疑惑，但被老板眼中露出的寒光一晃，脑子就突然灵光起来。

　　“您是说叶小姐跟顾先生吗？他们在里头聊电影，还有一些日常琐事。”

　　顾致远眉头一皱，“日常琐事？”

　　“我模模糊糊听到好像在说上大学时候的事情，但具体的没听见。”侍应生弱弱地看了顾致远一眼，“老板，您以前叮嘱过我们的，不要去听客人的私事，所以我没敢。”

　　“……”顾致远挥挥手，“你做得对，下去吧。”

　　包间内的檀香发出沉稳的香气，与茶水的味道相得益彰。

　　顾致远靠在椅背上，时不时看对面一眼。

　　叶寒还在喝酒，笑得眼睛弯弯，一副跟对方相谈甚欢的模样。

　　一口一个学长，叫得够亲热的。

　　还跟他穿得那么像，哪几个意思？

　　顾致远只觉心中好像被一只猫爪在挠，莫名想发火。

　　这种有些陌生且难以把控的感受让他有些烦躁。

　　都怪小风，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其实仔细想想，叶寒跟谁吃饭，叫对方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莫不是疯了吧？

　　顾致远仰头灌下手中茶水，起身离开包间。

　　这头叶寒跟邹喻柏已经喝下去大半瓶酒。

　　两人的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从电影旅行谈到美食萌宠，聊得相当投机，彻底粉碎了之前的尴尬氛围。

　　“这样多好。”邹喻柏用餐巾擦了擦嘴，“你起先一副防备我的样子吓到我了，还在想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有么？”叶寒惊讶反问，随后自己又笑了，“太多年没见。说实话有点生疏了。”

　　说着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点。”

　　“你现在的表情跟以前大学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这个人啊，表面上看着成熟冷静，其实内心柔软得很。”

　　邹喻柏想像当年前那样摸摸这姑娘的脑袋，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假借拿酒瓶倒酒，隐蔽地化解了已经伸出手的尴尬。

　　叶寒笑了笑，没有搭腔。

　　这句话当年邹喻柏也说过。

　　一边说一边揉她脑袋，眼睛里都是宠溺的光芒。

　　现在才知道这个男人的眼神自带深情属性，哪怕看一颗钉子也含情脉脉。

　　“小寒，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突然，邹喻柏问。

　　叶寒一愣，“怎么这么问。”

　　邹喻柏苦笑，“你刚才又回到防御的姿态了。”

　　“……哪有。”

　　“无论是因为哪句话让你不愉快，我都道歉。”邹喻柏看着叶寒，目光灼灼。

　　叶寒心里咯噔一下。

　　她有种学长下一秒就要说什么重大事情的感觉。

　　“过去的事情让他过去，好吗。”邹喻柏的声音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小寒，我可以追你吗？你可以做我女朋友么？”

　　叶寒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

　　好几秒后，她缓缓放下杯子。

　　“学长，不要开玩笑。”

　　邹喻柏变得正经起来，“我没有开玩笑，我喜欢你，小寒。”

　　叶寒正要开口，邹喻柏又说：“我知道一回国就对你说这些很突兀，会让你很乱。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你知道我从来不开这种玩笑。也请你不要急着say no，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

　　叶寒回家后，把一直问东问西的叶宁打发走。

　　她现在心乱如麻，实在太需要冷静一下。

　　冲了个澡，叶寒蜷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被表白的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不跟邹喻柏出去吃饭了。

　　叶寒按着太阳穴，暗骂自己太有自信。

　　现在的她根本没办法游刃有余地面对邹喻柏。

　　过去一股脑把感情打包压缩再填埋，原本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这段苦涩单恋终会腐化最终降解为尘土。

　　现在工序进行了一半却被邹喻柏亲手挖了出来，令人措手不及。

　　听到学长表白的时候，叶寒脑子嗡嗡直响，除了惊愕就是惊愕，压根没有喜悦的心情。

　　因为她不信邹喻柏喜欢自己，也找不出理由。

　　她现在跟顾致远虽说是名存实亡的夫妻，可终究是有法律效应的。

　　要开始一段感情，至少要等她跟顾致远把这个倒霉婚离了再说。

　　还好从明天开始邹学长就会闭关一星期研究剧本，那她至少可以安静一星期。

　　就在此时，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叶寒拿起一看，是叶鹏打来的。

　　她立即坐正，调整情绪，接起电话。

　　“叶首长，晚上好。”

　　“闺女，在干嘛呢？”叶鹏乐呵呵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刚洗完澡，在客厅呢。”叶寒随手把电视音量调小，“爸，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挺好的啊。按时吃药，配合医生治疗，每天陪你妈看电视剧，陪你公公下棋，忙得很。”

　　叶寒无情戳穿他，“胡说，明明就是人家陪你。”

　　叶鹏哈哈大笑，又说：“好了不跟你东拉西扯的了，给你打电话是说正事呢。”

　　“您说。”叶寒已猜到七八分。

　　“经过了深思熟虑，我还是决定回来做手术。一个是我现在身体坐私人飞机回来完全没问题；二是国内做这个手术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不比国外差；第三，还是那个原因，万一手术失败，我不想死在国外。”

　　叶鹏像是把准备了许久的台词一本一眼地念了出来。

　　末了还补充一句，“你妈妈也同意了。”

　　叶寒笑道：“好。”

　　“闺女，你不反对？”叶鹏明显有些惊讶。

　　“反对有用吗？这家不还是您说了算？”叶寒调侃完又认真说：“我们想通了，也尊重您的决定。您开心，我们才开心。”

　　“闺女，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叶鹏有些哽咽，“这些日子我那么任性你们都由着我，特别是你，你跟小远……”

　　“行啦，过去的事儿别提了。”叶寒知道他又要说她的婚姻，连忙岔开话题，“您是我们的爸爸，是宋如云女士的丈夫，我们爱您，所以愿意。所以爸，您啥时候回来做手术呢？要我过来接您么？”

　　“你工作那么忙，不要来接我。”叶鹏一口拒绝，“这几天办了手续我就回来，最迟周末就到。”

　　叶寒：“好的，回来就直接住进仁爱医院对吧？

　　“不啊，我跟你公公婆婆商量好了，周末去你跟小远的婚房看看。”叶鹏顿了顿，“要是能吃上一顿我女儿女婿亲手给我做的饭就好了。

　　叶寒：……

　　这老头子的要求还真是越来越高了。

　　“我跟顾致远做饭那能吃么？爸，出去吃或者让保姆阿姨做不行吗？”

　　“当然不行。”叶鹏立即开始演戏，长吁短叹地唉了好几声，“我怎么这么惨，想吃女婿做顿饭都吃不到，我一个病人……”

　　叶寒最怕他这一招，举起了白旗，“行行行，我的亲爹，您别这样，我答应您还不行么！”

　　叶鹏开心得跟个孩子一样，“那就说好了哟。我要吃松鼠鳜鱼，还要吃水煮牛肉。”

　　“水煮牛肉不行，太辣。”宋如云抢过听筒，“小寒，给他做个松鼠鱼就行。其余的都以清淡为主。”

　　叶寒在手机备忘录记下“松鼠鳜鱼”四个字，乖乖答应，“知道啦。”

　　接了电话之后，叶寒的意识与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父亲回国这边。

　　她打开微信，点进了跟顾致远的聊天界面。

　　「寒夜」：顾总，江湖救急啊。

　　对方回得相当快。

　　「GZY」：你在哪儿？

　　叶寒一怔。这家伙聊天怎么总是不按理出牌，正常程序不是应该问出什么事儿了么？

　　「寒夜」：我在家啊。

　　「GZY」：跟学长吃完饭了？

　　「寒夜」：吃完了啊，都回来快一小时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在输入。

　　叶寒把手机放下，去拿牛奶过来喝。

　　这回没等多久，也就一分半钟。

　　「GZY」：玩得开心么？

　　叶寒：……

　　就这么个问题需要耗时一分多钟？

　　「寒夜」：一般般吧。

　　这回顾总回得很快。

　　「GZY」：江湖救急是什么事。

　　「寒夜」：我爸决定要回来做手术，这个周末就要回来。

　　「GZY」：所以需要我出动了是么？

　　叶寒扑哧一笑。

　　他俩现在对彼此的手法真的都太熟悉。

　　干脆直接说了算了。

　　「寒夜」：我爸说周末跟你爹妈去我们的婚房做客，还要吃我跟你亲自下厨做的饭，点名要吃松鼠鳜鱼。／表情／大汗。”

　　作者：大家周末愉快～

　　下一更在晚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