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贝贝工作的地方， 何小俞回答问题格外详细，其他琐碎的评论挑拣着互动，但跟衣服和店铺有关的问题她看到便回， 不知不觉在这个房间耗了半个小时。

　　不过主播声音好听， 长得养眼， 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被大家忽视了， 倒没人提她的刻意偏心。

　　直播结束，何小俞兴冲冲地去看后台， 消息提醒她店铺的商品又多了五个单子。

　　兴奋地跑去找张贝贝，进了工作间，她突然想到什么，对还工作在缝纫机前的人说：“贝贝你会不会太忙了？”

　　张贝贝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不会， 我很喜欢做这个。”

　　何小俞皱着眉道：“现在一共十五份订单，你一个人要做很久啊。”

　　“不用很久， 缝纫机很好用，做熟练了一天可以完成三件，就是只做同样的衣服有点烦。”

　　“烦？”

　　“嗯，我喜欢做不一样的东西。”

　　“这样啊， ”何小俞思索了一会儿， 隐隐有了新想法，或许可以让贝贝根据买家的需要设计衣服，做真正的私人订制。

　　张贝贝离开缝纫机，托着拼接好的裙摆走向工作台， 一面继续往衣服上接珍珠一面问：“这些单子能赚多少钱啊？”

　　“我算算， ”何小俞点开手机上的计算器，输入订单总额， 大体估算了成本，“十五件做完净赚八千左右吧。”

　　“算是很多钱吗？”

　　“一个星期做完就非常多了。”

　　张贝贝腼腆地笑了笑，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何小俞不再打扰她，转身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她下午要去老板那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老板这几天态度有些奇怪，没事总笑眯眯地看她，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别扭。

　　很像要开除员工之前给的蜜枣，先用一段时间的笑脸麻痹你，然后猝不及防通知你走人。

　　何小俞这段时间工作的战战兢兢，老板那张俊脸笑得越亲切她越害怕。

　　今天取景在室内，修伯特画了十分钟，忽然停笔道：“先休息会儿吧。”

　　何小俞一个冷颤大声道：“不用，老板我不需要休息。”

　　修伯特眉心拧了拧，“真的不累吗？”

　　“不累！”

　　“我们可以坐下来喝茶聊天。”

　　聊天？！

　　“老板你让我站着吧，”何小俞咽了下口水，“我现在工作不站够半天身体会不舒服的。”

　　修伯特：“你这是什么毛病？”

　　何小俞：“总之就是不用休息。”

　　修伯特负气地戳了下画布，“继续吧。”

　　何小俞舒了口气。

　　中午，一向独自用餐的修伯特最近一直跟她一起吃午饭，而汤姆和贝拉在这个时间总能找到理由消失。

　　老板今天心血来潮在二楼观景阳台用餐，何小俞一顿饭吃下来味同嚼蜡，时刻警惕他说出“解雇”“开除”“离开”等字眼。

　　然而修伯特只是问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她喜欢吃什么，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最想收到什么礼物，诸如此类关心的话。

　　何小俞回答的十分简洁：“海鲜，家里，钱。”

　　修伯特沉默了。

　　他得好好想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既没情调又没品位的女人。

　　两人渐渐不说话了，周围安静下来。

　　需要高额住宿费的海景别墅风景自是最好，观景阳台三面都看得到海景。

　　不远处私人沙滩上空无一人，隐约可见冲上岸的贝壳与碎石，沾着海水在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光芒。

　　何小俞喜欢看着海吃饭，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近在眼前，仿佛随时为她准备了一条退路。最艰难的日子里，只要看着海她就会感到安心。

　　修伯特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何小俞的脸，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海面，再次忘掉了食不言的礼仪教导，出声道：“你喜欢大海？”

　　“嗯，”何小俞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谁不喜欢呢？”

　　海洋占据了这个星球大部分的空间，其中藏了数不清的物种生命，拥有千奇百怪的景象和一辈子也探不完的神秘，谁不喜欢呢。

　　修伯特卷了一叉意面，却没有放进嘴里，轻轻道：“我就不喜欢。”

　　何小俞惊讶：“诶，为什么？”

　　修伯特淡道：“它差点夺走我的命。”

　　“……”

　　差点忘了，老板曾经在暴风雨之夜掉进了海里，貌似还是被她救上岸的。

　　她试探地问：“老板还记得救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我没有看到她的脸，”修伯特声音变得很轻，“一定是位极美的人。”

　　何小俞低声喃喃：“不是人吧。”

　　“你说什么？”

　　“啊，我是说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吧。”

　　“大概吧，她救了我之后就消失了，大概是不想让我见到她。”

　　是啊，犯傻救了你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能让你看到脸。

　　何小俞不再多问，埋头专心消灭盘子里的食物。

　　修伯特却打开了话匣子，十年前他和家人说起他的救命恩人，所有人都说那是他在生死关头产生的幻觉，告诉他这个世界没有人鱼，把他的大难不死归为上帝保佑的奇迹。

　　他父亲甚至带他看了心理医生。

　　然而他始终相信那漂亮的银色鱼尾是真实存在的，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清晰地提醒他那不是幻觉。

　　只是他再也不曾和别人谈起过。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鱼的存在吗？”

　　“噗，咳，咳咳。”何小俞呛了一下，修伯特赶紧递给她水和纸巾。

　　她擦掉嘴角咳出的食物渣，缓了一下道：“你相信吗？”

　　修伯特自嘲地笑笑，轻微地，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余光探察何小俞的反应。

　　何小俞喝了口水，想了想说：“海洋那么大，什么生物都有可能存在，人鱼也不是不可能啦。”

　　修伯特突然问：“人鱼会在礁石上唱歌诱惑水手当午餐吗？”

　　“不会。”何小俞相当笃定，在几百年前他们有过这种饭前娱乐项目，现在绝对没有了。

　　修伯特笑了，“我也这么认为。”会诱杀水手的生物怎么会救他呢。

　　“小俞。”

　　“啊？”

　　“别叫我老板了，”他不自在地勾了下头发，偏白的皮肤泛起一点突兀的红晕。

　　何小俞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好的，哈里斯先生。”

　　“……”

　　修伯特的脸色从四月暖阳转瞬变成腊月寒风，何小俞顿觉不妙，暴风雨欲来前忽然福至心灵，尝试着叫道：“修伯特先生？”

　　暖阳回春，修伯特扭开脸，摸了下鼻子，微微点头，“嗯。”

　　何小俞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四面而来的海风徐徐吹过，本来像是天然的空调，可以防御夏日的热气，然而她却感觉一股热气自心头涌上，热流随着血管流遍全身，酥酥麻麻，奇异但不难受。

　　两人无言体味着弥漫在四周不同寻常的腻人气息，直到用餐结束，他们也没能摆脱这种氛围。

　　何小俞第一次体会到心动的滋味，美妙又让人不知所措，奈何她本人却无法理解这种人类特有的情绪。

　　毕竟她的生命中多了友情，多了亲情，却独独没有爱情。

　　而养母还未教会她恋爱，提醒她防范男人的甜蜜陷阱，便早早去世了。

　　修伯特比她好上一点，起码他知道自己的不正常反应是对一个女孩的心动。

　　然而从未追过人的哈里斯少爷只懂得用笨拙的方式表达他的心意，导致两人至今迟迟没有进展，何小俞甚至不知道他在追求她。

　　别墅里的人看着他俩着急，却不好明说。

　　“恋爱这种事还是要自己领悟才美妙，”贝拉在院子里托腮望着二楼两人的位置，摇了摇头道：“就是太急人了。”

　　汤姆笑道：“可能连尼尔都察觉到了先生的意思，小俞还半点反应都没有。”

　　与修伯特形影不离的保镖尼尔，这几天中午都会自觉退场。

　　“真是奇怪，小俞这么漂亮的女孩学生时代肯定有人追啊，怎么会一点都不懂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大胆的，嘶，你的鞋跟也太细了。”

　　贝拉收回教训男朋友的脚，继续观察他们。

　　“先生也是意外的纯情啊。”

　　何小俞吃饱喝足，拿起装饮料的玻璃杯研究。

　　饮料里加了酒吗，心跳加速，体温升高会不会是喝醉了的原因。

　　闻了闻杯口，没有酒精的味道。

　　修伯特看着她的动作道：“你在闻什么？”

　　何小俞道：“饮料里有加酒精吗？”她观察着剩了一点杯底的橙色液体，味道很不错，有汽水的口感。

　　修伯特愣了愣，而后道：“你喝的的确是鸡尾酒，不过没有酒精。”

　　Cinderella是用柠檬汁、凤梨汁等饮料调出的鸡尾酒，不含酒精，很适合女性饮用。

　　何小俞疑惑道：“那我为什么这么反常呢，心跳不正常的加速，身体的温度也变高了，脸也要变红了。”

　　这样不加修饰的形容让修伯特产生了和她的描述一模一样的感觉。

　　他慢慢抬起右手，挡住泄露心思的颊色，欢愉的情绪占满了整颗心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真的沦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