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鉴诧异地看着火烧云。

　　火烧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自己止住了哭诉, 怯怯地摆手说道：“陈……陈哥哥您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说您笨的……我……”

　　他想解释, 但陈于鉴并不关心他有没有埋怨自己。

　　他更想知道别的。

　　陈于鉴眯了眯眼睛，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你哥为什么叫我笨笨？”

　　火烧云顾左右而言他, 望了眼空调, 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水壶, “啊, 这个水壶好像没水了，您不方便，我去帮您装点水来呗？”

　　说着就要拿水壶去装水。

　　陈于鉴给墨子熙使了个眼色。

　　墨子熙挠挠头, 眨眨眼，没看懂。

　　他只好自己开口：“小同学，你想不想见秋秋呀？”

　　正在往外走的火烧云立刻僵住, 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扒着他床沿, 点头如捣蒜。

　　陈于鉴暗暗叹了口气，“就算看见秋秋真人会失望也要见？”

　　火烧云握着拳头, 言辞恳切：“我欧阳辉从来不用相貌评判人的！我绝对不会对秋秋失望的。”

　　他又不傻，他看过秋秋照片的，而且声音那么好听的人, 怎么可能丑到让他失望。

　　退一万步讲, 就算秋秋P图技术跟他哥一样高超, 可他哥又不瞎, 秋秋不好看的话，他哥怎么可能穿着马甲也要勾搭。

　　陈于鉴看着他的眼神，锐利而怜悯。

　　他装作为难地摇摇头，“这就难办了，我又不了解你，怎么可能随便就让人见秋秋呢？”

　　火烧云会意，立刻赌咒发誓，让他只管问，自己一定有问必答。

　　墨子熙缩在床上，左看看右看看，就差给师娘鼓掌了。

　　小辉真可怜，明明都见到秋秋了，还要被套话的。

　　论傻，火烧云是真的傻。

　　陈于鉴咳了一声，慢悠悠开口：“你刚刚说，欧阳莫从小叫我笨笨，是怎么回事？从头说？”

　　火烧云警戒地回头看了眼，屋子里没人进来，他又看了眼时间，还早，他哥应该还没下班。

　　这才绞着手指回答道：“这事我本来记不清了的，前几天我妈说起我才想起来。你以前不是跟他同学嘛，那会我才念小学呢。他那时候每天回家，吃完饭就出门，爸妈问他去哪，他说去找陈笨笨。我们就很奇怪啊，怎么会有人拿笨笨当名字，就问他是不是跟奔奔表哥一样的谐音……”

　　“等等。”陈于鉴瞳仁微缩，打断他，“奔奔？发奔奔？他是你表哥？”

　　“对啊。”火烧云很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关心发奔奔，但他承诺过有问必答，就多解释了几句，“奔奔表哥是小姨的儿子呀，他从小到大最崇拜我哥了，毕业后说什么也要给他当秘书。陈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陈于鉴面上淡定，心里已经翻腾的快听不清火烧云说的话了。

　　“哦。那我继续说。”

　　“我哥当时就说不是啊，他说你太笨了……是我哥的原话不是我说的！”火烧云强调他完全没有认为陈于鉴笨的意思，“一句‘听钟十年后’背了三天都背不下来后头两句，他要当面盯着。”

　　“然后我妈就笑他啊，说这么笨的人怎么可能考上一中哦。”

　　陈于鉴脸有点黑，问火烧云：“那你说后面两句是什么？”

　　“呃……这个嘛……”

　　墨子熙举手，“听钟十年后，隔雨看小楼，却教人怎生回头。我知道，是元曲四大家之一白朴的《双调·水仙子》。”

　　两个背不出来的人齐刷刷看向他。

　　墨子熙缩了缩脖子，被他们盯得脸上通红，嗫嚅着道：“可是真的很好记啊……”

　　陈于鉴摸摸他后脑勺，看向火烧云，“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啊……”火烧云摊手，“他怼了我妈一顿，说什么只有他能说你笨，还有有他在肯定会让你学好语文之类的，就走了。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家说起你就叫陈笨笨了。”

　　他再次强调：“不过我不跟他们同流合污的！我从来没叫过你陈笨笨！”

　　陈于鉴对他说的话持怀疑态度。

　　又不禁想起，那天晚上，欧阳莫喝醉后，说过自己喜欢笨笨。

　　假设，嗯，只是假设，假设欧阳同学不搞骨科的话，那个笨笨，说的难道是他？

　　陈于鉴顺着这个美好的脑洞想下去，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当年还要拒绝他？

　　肯定是他误会了，就算欧阳莫在家叫他笨笨，也代表不了什么，他可以给陈于鉴起名叫陈笨笨，也可以给别人起名王笨笨、黄笨笨。

　　陈于鉴闭了闭眼睛，一定是这样的。世界上几十亿人，他怎么可能那么走运，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呢。

　　然而火烧云下一句抱怨彻底扰乱了他的思绪。

　　“说起我哥也是，他一边勾搭秋秋，一边还开着照影跟你情缘。他是真的渣，陈哥哥你可千万不能把秋秋交给他，要不是我怕他打我，我早就去论坛曝光了！”

　　陈于鉴呼吸一滞，“……你刚刚说他开着什么？”

　　“照影啊。”火烧云撇嘴，“你的号不是叫月光宝鉴么？我今天就是来拆穿他的！我要跟你告状，照影是妖号，就是我哥的小号！他欺骗你感情！”

　　陈于鉴：……

　　陈于鉴感觉自己的胸中缓缓鼓起了一只气球，膨胀的要将他带到天上。

　　和照影一起打战场时，“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几年前我喜欢一个人，他和我当众表白。】

　　【我太紧张了。】

　　【我又遇到了他。】

　　【我可以再追一次。】

　　照影……也是欧阳莫？

　　怎么可能……

　　他恍恍惚惚地问，“不对吧……？我以前跟照影一起打过本，那时候你哥就坐在我旁边？”

　　火烧云右手握拳锤了锤自己的左手掌，义愤填膺道：“他居然还威胁奔奔表哥给他开号！我跟你说这可不是第一次了！”

　　“……”

　　看见陈于鉴好半天不动弹，墨子熙爬到他跟前，担心极了，挥着小手，差点没喊出“师娘”。

　　陈于鉴低下头拍拍他，“我没事。”

　　又转向火烧云，“今天跟我说的事情，不要告诉你哥哥可以么？”

　　火烧云当即点头发誓。

　　开玩笑，他又不是嫌命长，陈笨笨不提他也不会说的，这不是上赶着找打么。

　　发完誓，又急切地望着陈于鉴：“陈哥哥没有要问的了吧？”

　　陈于鉴摇头。

　　火烧云羞答答地扭着自己的领结，又抹了抹头发，“那……见秋秋的事儿……”

　　“你已经见过了。”

　　“嘎？”

　　陈于鉴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我就是秋霜浓。”

　　火烧云豁然抬头。

　　“秋秋是陈老狗？你骗鬼吧？！”

　　他一激动，不小心就把心里话喊了出来。

　　就连墨子熙都同情地看着火烧云，软软地说道：“是真的呀，我都知道的。”

　　火烧云的眼圈再次红了。

　　那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的头发垂下一缕，耷拉到眼睫上，他也没心思拢回去了。

　　陈于鉴仿佛能听到小小少年的玻璃心一寸寸龟裂的声音。

　　火烧云嚎啕大哭：“我不信——！！！”

　　陈于鉴自己脑子里还乱着，只能拍拍他稚嫩的肩膀，试图安慰。

　　火烧云一把挥开，边哭边叫：“莫挨老子！呜呜呜！”

　　墨子熙不满他对陈于鉴不客气，哼着声补刀：“小辉你怎么能这样，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不以相貌评判人，不管秋秋怎么样你都不会失望的。”

　　火烧云哭的更伤心了。

　　哽咽的话不成句，“你……我……呜呜……我又不是……第一天说大话……呜呜……”

　　“呜呜……你们……呜呜你们肯定……是在骗……呜……在骗我呜呜……”

　　陈于鉴对会哭的人最没辙。

　　无奈道：“是真的。但是阿云最勇敢了对不对？阿云不哭啦，哭了就不帅咯。”

　　听着他操着一口男声用秋霜浓的语气说话，火烧云一颗纯情少男心终于彻底破碎，转过身，哇的一口就吐了。

　　黄黄白白流了一地。

　　墨子熙立刻惊恐无比：“……小辉，你走之前会打扫的，对不对？”

　　火烧云：……

　　喂说好的是我好朋友呢！我现在心碎了啊！心碎了啊！！！你居然在关心我会不会打扫呕吐物？？？

　　他擦着眼泪点点头：“……会的。”

　　也不等走之前了，他中午吃了螺蛳粉，味道太冲，一吐完房间里几乎都不能待人了。

　　火烧云娴熟地穿好拖鞋打开窗户，又去客厅找了打扫工具，认认真真地处理起来。

　　只能说，欧阳家遗传的洁癖和家务小能手基因实在优良。

　　打扫完，又找到花露水喷了喷，火烧云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看着陈于鉴。

　　失恋后的小少年仿佛瞬间成长了不少，圆圆的眼睛里都染上了几分沧桑。

　　“你告诉我，你一直不同意跟我情缘，是不是因为不想欺骗我。”

　　要让陈于鉴说心里话，还……真没有。他没有□□，而且火烧云……emmm……

　　但他依然缓缓点头，用沉痛的表情说道：“阿云，你还小，你以后会遇见更好的姑娘的。”

　　火烧云感动无比，眼中含泪，“陈老狗你人挺不错的，如果我喜欢男的肯定追你。”

　　陈于鉴：……

　　不了，谢谢。

　　你哥一个都快玩死我了。

　　火烧云仍抱着一丝希望，巴巴地问他：“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陈于鉴瞬间变脸，“和善”地看着他：“你喜欢小姑娘？”

　　火烧云吭哧吭哧地点头。

　　“嗯，我妹妹也喜欢姑娘。”

　　“……”

　　大仇得报，陈于鉴摸着自己手臂上的石膏吐出一口浊气，“少年人，乖，好好学习，别想太多。”

　　火烧云哭着问了最后一句话：“那你好歹告诉我，当初你发群里的照片是谁的？难不成是P的？你说，谁干的，我就找他算账。”

　　陈于鉴微微一笑：“你哥。”

　　火烧云痛苦扭头。

　　找我哥算账？

　　不了，谢谢。

　　……

　　天灵工作室刚搬了新办公室，全员喜气洋洋地拍了合照发在群里，还艾特了陈于鉴。

　　陈于鉴看得直黑脸，连刷了三个刀子表情。

　　花小爷：头儿你还有啥不满的，我们不是把你P上去了么！

　　陈于鉴：呵呵。

　　P上去了没错，还在C位呢。

　　可他们用的，是上次发微博的那张表情包，就是陈于鉴浑身绷带缩在轮椅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那张。

　　一想到这张合照要挂在新办公室里，陈于鉴都快心肌梗塞了。

　　黄爷爷：行了别逗你们头儿了，小心他气伤了在家多休一个月。

　　团队纷纷转了口风。

　　运营最苦逼：别啊头儿！大老板太可怕了！

　　秃老张：头儿你快回来，没有你我承受不来！

　　老伍也快秃了：我明儿就给你去寺庙祈福去！你一定要早日康复！

　　小王不是基佬：头儿我好想你，你要不要考虑住办公室啊？

　　陈于鉴垂着眼睛看屏幕，奇怪极了。

　　叫我陈爸爸：啧，你们之前对大老板满口夸赞么，怎么现在又盼着我回去了？

　　大家叫苦不迭，一个接一个开始告状。

　　【大老板强迫症！有片叶子颜色不一样都忍不了！】

　　【他不喷人，但他从来不笑！浑身冷飕飕的！】

　　【他还不让我们偷偷加班！又要求进度！我上班都没空刷漫画找灵感了！】

　　【新办公室还不能吃零食！】

　　就连老黄都发了个叹气表情：小陈，给你同学提提意见呗，我抹个发胶他都盯了好几分钟，那个小眼神看得我不寒而栗。

　　陈于鉴哑然。

　　欧阳莫在他面前没这么多怪毛病啊？

　　管理层调令下午已经发了通告，陈于鉴也收到了一份。欧阳莫对游戏运营和公司管理经验更为深厚，出任天灵工作室CEO，老黄任副总，统管人事和日常管理。这职位的确也更适合他。

　　大概是当了一把手，所以在立威？

　　陈于鉴今天心情很好，虽然总觉得忐忑且没着落，但他不介意安抚一下同事。

　　叫我陈爸爸：回头我提提？

　　老黄一高兴，发了个两千块的大红包。

　　陈于鉴爆手气，抢了两百块，点开一看，手气最好的居然不是他，而是欧阳莫。

　　忍不住连声啧啧。

　　大家抢完红包，条件反射地点开来看了眼战况，一瞥之下，全群恐慌。

　　花爷：大大大老板你啥时候进来的？？？

　　叫我陈爸爸：你们提意见的时候我拉的呀，怎么了？

　　运营最苦逼：大老板你听我说，我没有diss你的意思，我觉得你管理太到位了！我们需要鞭策！

　　秃老张：对！上班刷漫画是个坏习惯！坚决要改的!

　　老伍也快秃了：对啊，上班怎么能吃零食，影响身材！

　　黄爷爷：发胶对人体有害，我以后再也不抹了！

　　陈于鉴默默扣字。

　　叫我陈爸爸：那个……你们提完意见我才拉的，他应该没看见之前的记录。

　　全群：…………

　　陈于鉴嘿嘿一笑，退出群聊扔开手机，深藏功与名。

　　墨子熙刚看完一集动画片，软乎乎地问：“师娘，你笑得为什么这么阴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