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走进了林临妈妈的书房。

　　这房间不算大, 沙发、桌椅、两个书架，书架上挤挤挨挨地塞满了书，有经济学的、有养殖类的、还有心灵鸡汤，各式各样乱七八糟，都被翻得旧旧的, 可以看出林临妈妈当初为了养活自己和林临想了很多办法。

　　谢曜很佩服林临妈妈，但也不禁叹气, 对方越坚韧, 越要强，他想讨得对方欢心恐怕就越难。

　　他又顺着书架看了看，发现上边还有不少教科书和课外书, 从小学到高中, 书脊破破烂烂坑坑洼洼，不仅有各色笔芯的划痕，甚至还有牙印。

　　谢曜忍不住把牙印那本抽出来好好摩挲了一番，林临小时候的牙印啊，真可爱, 好想拓下来。再翻一翻，里面还有林临上课无聊画的花儿, 还有跟别人讲小话写的字，歪歪扭扭可可爱爱：“我还有两个泡泡糖, 下课分你一个”。

　　谢曜随便脑补一下林临小时候一脸认真地跟同桌说这话的样子就觉得要不行了，捂着嘴纠结地看着手上的课本。

　　他好想偷偷带走，但是会被发现的吧？

　　纠结再三, 谢曜还是叹了口气，把课本放回了书架上。不过他扭头的时候又看见了林临妈妈的书桌，桌子有些掉漆，已经算得上老旧了，侧面有一个抽屉，没有上锁。

　　谢曜想起来林临说过的，每次都能在妈妈的抽屉里看见保存他贺卡的盒子，是这个抽屉吗？

　　谢曜的手开始蠢蠢欲动，那是林临亲手做的贺卡啊，他真的很好奇，他只是看看，不动，只要在林临妈妈进来之前关好抽屉……

　　谢曜终于还是没能战胜自己内心的魔鬼，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抽屉，果然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宝蓝色的盒子。

　　谢曜的心情有一瞬间十分复杂。

　　怎么说呢，他和李女士之间的关系非常一般，虽然他自己的性格也是原因之一，但小学永远会有给家长写信或是制作贺卡的作业，所以谢曜当然也有过。

　　李女士当初在收到谢曜的第一张贺卡时表示非常惊喜，甚至破天荒地带他去了游乐园，那时候的谢曜也曾感动过，有过原来他的妈妈是真的很爱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之类的想法。

　　这个想法破灭于三天后，他问李女士贺卡有没有好好保存，李女士诚实地告诉他不小心弄丢了。

　　谢曜：“……”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也会觉得心酸呢。

　　谢曜倒不觉得李女士有什么错，因为易地而处，他自己也无法保证不会弄丢一张贺卡，但林临的妈妈却做到了。

　　她珍视自己儿子的一切，包括他给出的每一份礼物，哪怕是轻飘飘一张贺卡，这份伟大的母爱实在令人……

　　谢曜在心中感叹着，打开了盒子。

　　——然后发现里面是空的。

　　谢曜：“……”

　　谢曜的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站在外面的林临妈妈和拿着空盒子的谢曜对上了视线。

　　谢曜：“……”

　　林临妈妈：“……”

　　两人对视半晌，谢曜刚举着盒子准备说话，林临妈妈便光速把门拍上了，假装自己没有出现过。

　　谢曜：“…………”

　　所以，其实天底下的妈并没有任何区别是吗？林临妈一样把林临的贺卡给弄丢了是吗？

　　林临妈妈本来是气势汹汹地上来准备跟谢曜谈判的，谁知道开门就发现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当下表情也萎靡下来，两个人都十分尴尬地坐在沙发上。

　　谢曜心情复杂，看了对方好半天才道：“对不起打开了您的抽屉，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林临的……”

　　林临妈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休想拿任何事情要挟我。”

　　谢曜：“……不敢。”

　　林临妈脸上写了一行字，你最好不敢。

　　沉默半晌，林临妈妈说道：“我不希望你们两个在一起，但我不会反对，也不会试图阻拦你们。”

　　谢曜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都揪起来了，直到听见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诚恳道：“非常感谢您，我能明白您所担心的事情，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害怕的事一件都不会发生，我这辈子绝不会伤害林临哪怕一次。”

　　“保证有用吗？”林临妈冷漠地看着他，说道：“就算你下一秒就反悔，影响你这一秒说出保证两个字吗？”

　　谢曜当然知道简单的言语没有任何作用，直接道：“我不知道您对一个人的价值是如何衡量的，但如果是财产方面——”

　　“我从来没担心过这个，”林临妈妈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这么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林临未来不需要为金钱担忧，我也从来不担心你会抛弃他。”

　　“直说吧，谢曜，我不想你控制他。”

　　林临妈太了解谢曜这种人了，身居高位，对手下的人有着绝对的掌控力，遇上喜欢的人也会试图将对方彻底控制在手中，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会下意识地让林临变成只能依靠他的菟丝花，而偏偏林临这和自己妈妈像得要命的性格非常容易踏入这样的陷阱。

　　如果有一天他被谢曜抛弃，他还有妈妈留下的小公司和钱，但如果谢曜出于恶意将他彻底豢养，林临毫无反抗之力。

　　谢曜看着林临妈妈，目光微微闪动。

　　林临妈妈道：“我不要你给他任何东西，谢曜，我对你的要求只有这一个，不要给他任何东西，帮助他成长为一个自立自强的人，让他拥有任何时候都能离开你独自生活的力量。”

　　林临妈妈认真道：“只有这样，林临才永远都不会吃亏。”

　　谢曜看了林临妈妈许久，久到他几乎是重新认识了这位母亲一遍，随后他道：“您说的没有错，这样对林临确实最好，但对我来说太难了，我要无时无刻不忍受林临可能离开我的煎熬和恐惧。”

　　林临妈露出一个慈祥而虚伪的笑：“小伙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谢曜：“……”

　　林临妈道：“总之就是这样，你不同意，我是不会放心把林临交给你的。”

　　谢曜长叹出一口气，他想过林临妈妈会很难搞，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敏锐到这个地步，但他没有办法，天平的这一头坐着林临，那么不论另一头是什么样的不平等条约，他也只能心甘情愿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我知道了，我答应您。”谢曜道。

　　林临妈闻言，也吐出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说道：“当然了，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对策，他得拥有这个能力，但生活中，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永远疼爱他保护他，这是一个母亲的请求。”

　　谢曜早已意识到林临妈妈的伟大，也为这母爱所动容。

　　除了贺卡那一段。

　　林临妈丝毫不察谢曜还在纠结贺卡，说道：“总之我会随时抽查的，林临的学习成绩，还有之后的实习，工作，我都会看着，别想把他安到你们公司里去！合作公司也不行！”

　　谢曜：“……”

　　好狠的丈母娘，好狠的亲妈，也不知道是在对他狠，还是在对林临狠，又或者两者都有。

　　谢曜本身倒是不介意林临去哪里工作，但按照林临妈的要求来看，林临可能只能去他家对头公司了，好好上班还成，万一给人发现了，人家多半要说xx家的老板真下得去手，把自己老婆派出去当商业卧底……

　　谢曜：“……”

　　两人勉勉强强达成了协定，一起出了房间，就看见客厅里做好饭，一脸乖巧可爱的林临。

　　“你们谈了好久哦，有点饿了，我炒了个饭，还拌了凉菜，要吃吗？”

　　谢曜心想，不管答应了什么，果然还是我赚了。

　　林临妈：擦！血亏！

　　总之表面上两个人算是和和睦睦了，林临虽然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也十分感动。

　　林临难得有时间和自己妈妈在一起，想要这个周末就呆在家里，回头再直接回x城上学，谢曜当然不会反对，两个人就此住了下来。

　　虽说是母子，但聚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短，第二天林临和林临妈就撇下谢曜在家打扫卫生，两个人出门买菜去了。

　　谢曜：“……”

　　但是林临说回x城了会好好补偿他，所以也不算亏。

　　林临和妈妈聊了一路的天，互相了解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解开了不少误会，路上两个人都红了眼眶，母子之间的感情也更加亲密了。

　　“明天我又要回去啦。”林临说。

　　“好好学习，”林临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妈妈现在不怎么忙了，之后放假还是多回家，带着谢曜也没关系。”

　　林临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算是把他带给我见过了，什么时候去他家看看？”

　　林临一愣，小声道：“没商量呢……”

　　林临妈一瞪眼，林临立刻道：“不过暑假去p城见他小舅舅！”

　　小附是块砖，哪儿用往哪儿搬。

　　林临妈听到有长辈，脸上的表情倒是好看了一些，但还是道：“舅舅有什么用，又说不上话，还是得见他父母才行。”

　　林临只好道：“过年那阵子兴许有机会，谢曜说他家的人在那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林临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两人快走到家门口了，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林临！”

　　林临和他妈妈一起回头去看，没想到竟然是个熟人，游坚！

　　林临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来，没错，游坚跟他家在一个小区，不过不在一栋楼，以前都是他屁颠颠跑去找游坚玩儿的，今天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游坚现实中的长相不如游戏中精致，但那股奇怪的油腻气质还在，这会儿穿着背心裤衩人字拖，加上脸上那狰狞凶狠的表情，看上去几乎称得上丑陋了。

　　林临妈很早就不喜欢游坚，这会儿看着更觉得辣眼睛，忍不住道：“儿子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林临果断率先开口：“是我瞎。”

　　游坚大踏步地朝他俩走了过来，林临下意识地挡在了自己妈妈前面，警惕地瞪着他。

　　游坚看着林临，恨得咬牙切齿，他没敢把自己被开除的事告诉父母，拖着行李像个流浪汉一样在x城游荡了好几天，最后两手空空地回了家，打算先用放假的借口应付两天，之后再说。

　　但之后能怎么说呢？如果他还想读大学，这件事必须得告诉他父母，要么他就直接去找个不需要文凭的工作——那在游坚的概念里和工地上搬砖没有任何区别！

　　“返校”的日子越来越近，游坚整个人都要疯了，他并不知道林临回家了，他只是无意识地游荡到了这里，如果不是看见了林临和他妈，他说不定等会儿会去直接林临家砸窗户泄愤。

　　“你想干什么？”林临警惕地看着他。

　　“我想干什么？”游坚的嘴角抽了抽，脸色难看得像个死人：“你怎么好意思问得出来？！”

　　林临一脸懵逼，说道：“我不好意思？谁不好意思啊？你在网上造谣，给导员和我妈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还成你有理了吗？！”

　　游坚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尖叫道：“我不过是随便发了点东西而已！！！谁没有传过这种闲话？！你怎么了？你受什么影响了！你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知道我怎么了吗？！我被劝退了我被开除了！我没有大学上了！这都是你干的，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惹我？为什么要给学校塞钱？你个……”

　　游坚嘴里开始蹦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林临脸都青了，他听见游坚说他被开除还挺惊讶的，不过想一想，他也差点被劝退啊！游坚这都是活该！

　　林临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骂了出来：“你他妈逼逼个蛋！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听明白了吗？！是我让你在网上说闲话的吗？！是我摁着你的头把着你的手p图发帖的吗？是你自己干的！别他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自己好好端着吃！我怎么就好好的了？我被约谈的时候你不得意？我被人骂的时候你不开心？我上不了游戏的时候你没有沾沾自喜？！我没给任何人一分钱，就是你自作自受你活该！听懂了吗？！”

　　游坚听得懂就有鬼了，他脸色青紫，指着林临道：“都是你——”

　　“都是你个鬼！”

　　林临一愣，扭头看去，就见他妈指着游坚骂道：“你还敢骂我儿子？！就你这种心态这种素质，你们学校有机会把你提前开除简直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你也能当大学生？初中毕业都是国家仁慈，义务教育没留神把你个傻逼带了进去！长这么大尽他妈知道浪费国家资源污染世界空气了！老娘当初就是没钱，才跟你这种傻逼住一个小区！你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龌龊事吗？我儿子谈个恋爱甜甜蜜蜜和和美美，要你这种从坟堆里爬出来僵尸碍眼？感谢你得罪我儿子时还在上大学吧，等你出去工作的，告诉你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林临妈这一段骂得酣畅淋漓一气呵成，别说游坚，林临都有点发蒙了，只能说不愧是亲生的，虽然没怎么相处，但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真是一样一样的……

　　游坚大概也没想到林临妈这么狠，脸色都涨得像猪肝一样，好半天才骂道：“你他妈得意个屁！你儿子是个死基佬！你们家绝后了！”

　　林临妈冷笑一声，说道：“您多厉害，您家有皇位要继承呢！只可惜你这种学历，不绝后也传不下去什么东西了。我告诉你，老娘儿媳妇牛逼得很，被开除了不是？你今天出了这小区，但凡能找到一家学校……我呸！但凡能找到一个工地敢让你搬砖，老娘就他妈跟你姓！”

　　林临妈这一句算是插刀插在游坚心上了，他像个炮仗一样杵在原地，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林临和他妈，整个身体不断发抖，好半天，终于爆发出来，怒吼一声，咆哮着朝两人扑去！

　　游坚虽然脑子不好，但身高骨架还是有的，至少比林临壮实，林临吓了一跳，忙牵着他妈往家里跑，幸亏俩人出门买菜穿的运动鞋，游坚一下子没抓住他们，只撵在后面追。

　　林临见家门就在前面了，忙叫道：“谢曜！谢曜！”

　　谢曜一直在家干家务呢，一听林临在外面这么慌乱地呼喊，吓了一跳，忙打开门，就见一个人正追在自己老婆和他丈母娘身后，一副发了狂的模样，都没来得及分辨是谁，当下便冲上前去，二话不说就是一脚，直接将游坚踹飞三米远。

　　游坚压根儿没听清林临在喊什么，他眼神浑浊，脑门儿上青筋暴起，怒火上头，除了想着要把这俩人打死外，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自然也不会注意别的东西，谢曜腿横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想起来要躲，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胸口一阵阵剧痛，像是要死了一样。

　　这会儿他便没有先前的气势汹汹了，蜷缩在地上，虚弱得像个命不久矣的爬虫，□□哭泣道：“啊……疼……”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十二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