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关上门，李成德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三人已经换上了粗布短衣，但容貌、气质依然不同于寻常农夫。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好好理一理今天发生的事了。同时，同伴的尸体，他们总还要想办法掩埋。

　　然而此刻，他们围坐在一起，却齐齐陷入了沉默。

　　都是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三人却各有千秋。李成德出身低微，儒雅温和、俊逸非常，但天赋极佳，且颇有谋略，是三人的军师。刘煜明出身高贵，单纯聪慧，容貌俊美而不失可爱，实力在三人中处于中间地位。而三人中的最强者孙凌云家世最为高贵，样貌俊朗，为人冷淡少言，颇有威严。

　　都是道门中最为出色的年轻男子，却遭遇了这样的飞来横祸。

　　沉默了许久，忽然有敲门声。三人对视了一眼，李成德开口问道：“门外是哪位？”

　　一道清澈悦耳的少女声音传入房中：“各位道长，我是村里的大夫阿凉，村长说你们受伤了，叫我来给各位处理一下伤势。”

　　他们确实受了伤，但都是皮外伤，算不得什么。但毕竟是好意，他们还是站起了身。刘煜明疾步去开门，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门外是一位背着背篓的、极美的少女。

　　她的眉眼分明该是妖冶的，但眉宇间的单纯温柔将其冲淡到难以察觉，上挑的眼尾在清纯之外添了一丝媚意，反而营造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很美。

　　美到倾国倾城。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与狐妖，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刘煜明几乎下意识地凝结了一股灵气，却在目光触及阿凉懵懂眼眸的刹那回过了神，连忙敛去灵气，转身迎她进来。其余两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看到阿凉面容时呼吸只是略有停顿，却没有其他的异样。

　　“多谢阿凉姑娘了。”李成德含笑道，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阿凉连忙摆手，笑出一脸阳光：“没事，来者皆是客，我的药不用也要坏掉啦。”

　　说着就放下背篓，要看他们的伤。三人不是没看过大夫，但女大夫还是第一次，不由有些拘谨。阿凉却毫无察觉，上手就去扒拉正襟危坐的孙凌云的衣服。

　　孙凌云身体一僵，躲开了阿凉的手，自己解开了上衣。阿凉仔细看了看，又去扒拉其他两人。

　　这样的举止明明该是有些无礼的，然而她那双如水的清澈眼眸盈盈看来时，三人不约而同地无法拒绝。况且她的态度如此自然，拒绝反而有些矫情了。

　　看过三人的伤势，阿凉松了口气，盈盈笑道：“没事，不太严重，敷点药就好啦。”

　　她说着从背篓里翻出一罐碾成膏状的草药，本想直接上手帮他们涂，想想又放下了，笑道：“我一个姑娘不好直接上药，你们自己来吧。三个人的话，今天这一罐应该够用了，我明天再来给你们送。”

　　“那就多谢阿凉姑娘了。”

　　阿凉又是一笑，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她却全然没有那女妖的妖媚与戾气，反而周身充斥着清纯与暖意。她在背篓里翻了翻，又收好，递来一个小包裹，笑道：“那你们好好休息吧，我先走啦。”

　　李成德接过包裹，疑惑道：“这是？”

　　“一点小点心，你们饿了可以吃。”阿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把随意束起的头发揉乱了一些，“村长过会可能……不方便给你们做饭。”

　　孙凌云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阿凉似乎有些吓到。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村长带人去树林里去找其他道长了……”

　　孙凌云猛地站起了身。

　　阿凉连忙道：“各位道长不用担心，我们会找个好地方给道长们安葬的，日后需要在其他地方安葬也可以的。但现在，毕竟不好让道长们暴尸荒野……”

　　“可是村外很危险！”刘煜明也待不住了，急着想往外跑。

　　“那也不能让道长们就那样待在那里。”阿凉意外的很坚决，“放心，村长亲自出村走了一圈，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个妖怪可能已经走了。”

　　“那也不行！”三人已经彻底待不下去了，感激与担忧夹杂，他们急切道，“我们得去看看。”

　　阿凉眼睛一瞪，把背篓往旁边一放，叉腰骂道：“你们伤还没好呢，不要命啦！给我好好待在这里，伤好之前那也不许去！”

　　刘煜明：“可是——”

　　“没有可是！”阿凉蛮横地把刘煜明摁回椅子上，“伤员就该好好听大夫的话！”

　　李成德紧皱着眉，道：“如果村民出事，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那你们也不许出去！”阿凉哼了一声，提起背篓往外走，“药记得敷，有事来东边那房子找我。”还不忘把门带上。

　　三人沉默着坐下。李成德打开放在桌上的小包裹，其中是一小把极为简单的农家点心。刘煜明打开药罐，闻了闻，道：“确实是伤药，用的药草不复杂，但效果不错，制药水平也很好。”

　　三人最终还是敷了药，各自睡下，没有讨论那位名叫阿凉的少女与狐妖怪异的相像。

　　等第二天醒来，村民已经把尸体运回，临时搭了个棚子安放，并连夜打了几口简陋的棺材，剩下的还在赶工。三人感动不已，连连道谢，并拿了银子要分给村民，却被村长塞了回去。

　　“你们的马我们也在找，畜生能跑，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愧疚的语气，仿佛这件事是他的错。三人连忙道谢。

　　毕竟身负法力，三人索性也上前帮忙，亲手帮友人打造棺材、挖坑以待掩埋。

　　而狐妖也没再出现。

　　倒是阿凉跑来送了一罐药膏。她很受村民欢迎，虽然村民们不肯让她干重活，只让她在一旁休息，她却颇为细心，仔细关注着每一个人的需要。

　　似乎真的和狐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药膏很有用，三人的伤居然一天就已好了大半。原本，干活的气氛有些压抑，毕竟他们在埋葬三十余位年轻的道门高人。但阿凉过来后，气氛显而易见地松动了。村民一边干活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夸起阿凉的医术，说得阿凉害羞起来，一个人远远地跑开。片刻又跑回了，拿了茶水给村民解渴。

　　都是庄稼汉，无论男女都有一把好力气，干起活来也不分男女。阿凉是大夫，村民不太让她干重活，但真上阵也丝毫不赖。

　　孙凌云的目光停留在她长满老茧的手上片刻，与李成德对视了一眼。

　　她们肯定有关系。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但是，她们似乎又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阿凉刚帮一位大娘扛了一根木头，转头又去帮忙修理坏掉的铁锹。众人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会儿，已是日上三竿，几个回去做饭的女人也回来了，招呼人们去吃饭。

　　村子不大，一起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把桌子拼在一起，摆上各式各样简单的菜，一村的人开始吃饭。

　　但饭席的气氛有些诡异。村民似乎还沉浸在同情与悲伤中，兴致并不太高，只想赶紧吃完回去干活。三人也笑不出来，只低头扒饭。

　　三人正好和阿凉坐在一起，她的兴致也不高，偶尔说两句话活跃下气氛。精致的眉眼中带了悲伤，更加令人难以移开视线。那双眼眸中仿佛含了雨雾，却始终没有坠落。

　　她很快吃完饭，帮着收拾碗筷。

　　村民陆陆续续回去干活，终于在天黑前打够了棺材，打算再停尸一晚，明天下葬。正值春耕，他们实在抽不出更多时间了。

　　三人一时不打算离开这个村庄。与家族联系的讯息早已放了出去，但罕见的一直没有回复。

　　可能是被拦下了。

　　如果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除不掉那个妖孽，整个道门恐怕也……

　　三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留下。别说离开可能要面临的风险，他们放过的祸端，由他们亲手终结。

　　看现在的状况，说不定，那妖物就是冲着他们这些道人来的。

　　原本只是路经此地，没想到，这里却成了兄弟们永远的沉眠之所。

　　孙凌云沉着脸不说话，刘煜明试探着和村民交流，倒是很快就亲近了起来。李成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不同的人交流，有意无意地打探着需要的消息。

　　晚上回去换了药，三人开始汇总打探来的消息。

　　阿凉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她跟着当大夫的爹经过甄家村，就留在了这里。前两年，她爹去世了，她就彻底成了甄家村的人。

　　她爹医术好，她从小跟着学，水平也不错。这姑娘长得好看，性格好，手脚也勤快，虽然在村里没有田地，日子过得倒也不错，也很受村民喜欢。

　　信息很简单。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刘煜明迟疑道：“我觉得，她可能真的就是个普通人？”

　　“不好说，”李成德揉了揉额头，“万一她早就潜伏在这里了呢。”

　　“先睡觉。”孙凌云一锤定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第一章 就被待高审，吓得我肝儿颤。被锁倒是其次，问题是锁了就得改，改了更新时间就不是昨晚七点了，强迫症会疯……

　　为了不修改，我已经努力减少错别字了TAT。

　　第3章 他是山中人（三）

　　原本还有点担心睡梦中遭遇什么，但还好，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人坐在屋中面面相觑。他们如今不敢轻易离开村子，但……总要出去的。

　　那狐妖不敢步入村庄，莫非是因为村中有什么独特之处？

　　想到那个名叫阿凉的少女，三人到底有些不确定。

　　“不行，到现在还没收到家族的回信，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刘煜明倏地站起身。

　　李成德与孙凌云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有个想法，”斟酌片刻，李成德开口道，“既然我们三个人一起都敌不过那狐妖，倒不如让我们中实力最弱的那人离村试探。如若成功离开，就能回到家族商讨应对之策；若是失败，也能窥到那妖怪的些许门路……”

　　“不行！”刘煜明断然拒绝，“成德哥想牺牲自己就直说！我们不可能放你去送死！我们三个人，要死一起死！”

　　孙凌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万一那狐妖找到了法子，进村祸害村民怎么办？”李成德坚持道。

　　“那就我去！”刘煜明在屋里踱了几步，倔强道，“成德哥的智谋在道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非要牺牲一人，只能由我去！”

　　李成德立刻站了起来，拧眉道：“阿明，莫要胡闹！”

　　“我不是胡闹！”刘煜明倔强地仰起了头，“为什么准你牺牲，就不准我来？”

　　一阵死寂。二人齐齐看向孙凌云。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吧。”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热闹了起来。片刻后，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阿凉温和的声音传入门中：“几位道长醒了吗？早饭好了。”

　　刘煜明开了门，三人面无异色地出了门。阿凉不疑有他，热情地把三人拉到大堂桌边，笑道：“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

　　村长笑道：“阿凉的手艺可好了，今天专门一大早过来帮我媳妇儿做饭，这么殷勤，不会是看上哪位道长了吧？”他揶揄地看向阿凉。

　　阿凉的脸微微一红，娇嗔道：“叔说什么话呢，我可是怎么都不会离开甄家村的，除非你们赶我走。”

　　村长笑了起来，又招呼三人多吃。他媳妇儿和儿女匆匆吃了点东西就下地了，他又招呼了三人几句，也下地去了。

　　三个少年也跟着去了地里，想帮点忙。但他们从没干过农活，自然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帮忙跑跑腿搬点东西。等忙过了一波，众人匆匆吃了一顿饭，才去埋葬那些死去的道人。

　　这回的活要轻松很多，将棺材抬进挖好的坑，填土，立了个简单的碑，由孙凌云亲手刻上每一位的名字，就算结束了。

　　气氛很沉重。放好祭品，磕了几个头，沉默了片刻，所有人便各自去了地里忙活。

　　天很快就黑了，所有人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又是早起，村长一家人吃了早饭早早下了地，只留下三个道人。

　　刘煜明简单收拾了几件随身物件，和两个兄弟走出村长家，没想到正撞上了要出门的阿凉。

　　阿凉没有地，提了背筐要去采药。三人对视一眼，立刻更改了计划。刘煜明跟了上去，笑嘻嘻地打招呼道：“阿凉姑娘，我想离村看看，能和你一起吗？顺带帮你点忙。”

　　阿凉有些惊讶，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但我一出去就是一天，只带了我自己的干粮，等我回屋再拿一点。”

　　刘煜明连忙道谢。

　　阿凉采药的路恰好是那天三人来的路。树林中依然一片凌乱，地上还有些许血迹，被砍倒的树木枝叶一地狼藉。